2025年2月15日下午,在河南新鄭馬莊村內,房東劉某敲響601房間大門但沒有回應。通過備用鑰匙進入裏屋後,他看見租客倒地不起,於是撥打120急救電話。醫護人員到場後確認,這名租客已死於心梗。
死者叫樊某雷,他被外界熟知的身份是搞笑網紅“越野唐僧”,曾因穿著唐僧服飾去“王婆說媒”現場相親在互聯網上走紅。對於這位租客的死亡,樓下的鄰居說“俺們都是租房的,每天回家門一關,都不認識”。
在這座龐大的城中村,樊某雷隻是流動人口中的一員。如同大多數草根網紅,他們天天想段子、整日拍視頻、徹夜直播PK成為日常,但走上巔峰為頭部主播的,隻能是極少數。
“越野唐僧”
在老父親眼裏
兒子的網紅之路根本沒有帶來財富
2025年2月18日晚,“越野唐僧”的家人在其賬號發布消息,稱本人已離世,於19日在新密市曲梁鎮的老家舉行吊唁儀式。2月25日,紅星新聞記者抵達樊某雷老家時,他已經下葬。
▲“越野唐僧”樊某雷
樊某雷早年和妻子離婚,家中留有兩個孩子,他獨自一人在外靠著互聯網生活,但父母並不知道兒子在外過得究竟如何。樊某雷的二大娘說,他平時很少回家,即使今年過節時,也隻是在大年初八看見樊某雷的身影。
“他之前在我們被服廠打工,後來辭職不幹說去鄭州國際港務區幹活去了,後來才知道是拍抖音。”其二大娘回憶,見過樊某雷在村裏穿著唐僧的衣服拍抖音,村子裏的老人隻覺得這身打扮稀奇,當成熱鬧看,但具體什麽是網紅,老人們並沒有概念。
在樊某雷去世以後,和他曾經一塊拍視頻的好友都來吊唁,“都是開著吉普車,看著都可貴,這孩兒還是在外麵交下不少朋友。”其二大娘稱,但樊某雷平日的日常生活究竟怎麽樣,去世前究竟發生了什麽卻無人知曉。
樊某雷弟弟告訴紅星新聞,倆人雖然是親兄弟,但聯係並不多,他甚至沒有哥哥的手機號,平時都是通過微信聯係。“我臘月二十八放假,正月初三上班,他過年回家的時候我倆都沒有見上麵。雖然都是一家人,但是工作之後都各自幹各自的事情,有事了才會往一塊擠。”
而關於哥哥什麽時候開始做網紅這一行,樊某雷弟弟也並不知曉,他最近一次收到哥哥的消息就是老家轄區派出所通知他說:“你哥出事了。”隨後樊某雷弟弟前往哥哥所租住的房屋,但他們抵達時遺體已經被抬上救護車,他試圖通過哥哥生前手機找到一些蛛絲馬跡,但是由於沒有密碼無法打開。幸運的是另一部手機並沒有上鎖,家人得以登上樊某雷的抖音賬號發布了訃告。
樊某雷弟弟一直想弄清楚哥哥的死因,他知道自從哥哥開始做“越野唐僧”的賬號之後,經常深夜直播和別人PK,熬夜成了日常。他也知道哥哥患有癲癇,但是一直堅持服藥,在出租屋裏也發現了治療癲癇的藥物,認為哥哥不至於突然發病導致死亡。
經過新鄭警方調查,樊某雷的死亡最終排除了刑事案件的因素,但是如果家屬希望得到確切的死因那就必須解剖遺體。出於對當地風俗和費用的考慮,家屬拒絕了對樊某雷遺體的解剖。2月25日,紅星新聞記者見到樊某雷生前房東時,他表示此事已經處理完畢,不希望再與此事有任何瓜葛。
樊某雷離世以後,樊父仍要外出打工,在老父親眼裏兒子的網紅之路根本沒有帶來財富。“能賺什麽錢呢?有時候孩子上學的錢都不夠,還得我再給拿點。”
如今,兒子去世還有兩個孫子要帶,樊父跟著建築隊在工地打零工,樊母患有精神疾病一直閑在家中。
遊戲主播
簽MCN第二天就突發腦溢血
熬夜直播成常態
2024年的最後一天,河北邢台的趙某川深夜仍然在進行遊戲直播,他已經全職做遊戲主播大約半年,剛剛加入一個MCN機構。按照對方的要求,重新注冊賬號,直播時間也從過去的白天變為晚上。並且MCN機構讓他每直播兩小時下播十五分鍾後再開啟,這種方式在行業內叫做“洗標簽”,這樣有助於賬號內容垂直,讓算法重新認定其為遊戲直播賬號。
趙某川2024年接觸到遊戲主播後決定全職加入這條賽道,他的日常工作是吸引年輕人來看遊戲直播,“簡單來說有男生想和女生一塊兒玩遊戲,但又不知道去哪兒找,通過我的直播把他們吸引到粉絲群,有符合要求的男生或者是女生就會上麥和對方互點關注,然後一起玩遊戲。”
▲趙某川的入院記錄
2024年12月31日淩晨4點40分,趙某川突然感覺頭痛欲裂,一直嘔吐,腦子天昏地暗。起初,他還想堅持播下去,直播間的人給他留言說手揉一下風池穴,會減輕頭痛,但照做之後他發現沒有什麽作用。“我實在頂不住就關了直播,去隔壁房間敲了我哥的門,他打了120把我送到醫院,再醒來之後我就躺在ICU裏麵了。”經過醫院的診斷,趙某川被確診為腦溢血,並做了開顱手術。
在此之前,趙某川的主要收入來源於直播打賞,但並不多,每個月維持在兩三千元。他的提現記錄顯示,最多的時候他一天也就能掙個400多元,少的時候也就幾十元。作為新人的他,闖入遊戲主播這個已經競爭激烈的賽道,實在太難了。起初賬號流量並不好,他嚐試過投流但沒什麽用,“和我投流花的錢根本不成正比”。
▲趙某川的直播收入提現記錄
在將近半年之後,趙某川選擇主動加入MCN機構,對方教他如何給賬號洗標簽、講解直播違禁詞、設定直播時間,“就是他們幫我做運營,然後收取我直播禮物的5%作為運營費用”。這些做法在他看來確實有起色,和過去單打獨鬥相比,“確實比自己做的時候人氣要多一點。”造化弄人的是,加入MCN第二天趙某川就因腦溢血住院治療,這讓他剛好起來的直播事業再次陷入打擊。出院後他曾想著聯係對方,但是沒有獲得任何回複。
趙某川說,也想過退出,但做主播時間自由,總比原來在網吧當網管強。
專家:
爆火誘惑造成入局的人越來越多
別過於被流量綁架
中國演出行業協會網絡表演(直播)分會發布的《網絡主播新職業發展報告》(下稱《主播職業報告》)顯示,截至2023年12月,有1508萬人把網絡主播當成主業。
大量人群湧入短視頻直播賽道的同時,主播突然發病、猝死等案例也屢見報端。
中國社會科學院大學博士生導師季為民在今年2月發表的《網絡主播的職業特點、風險挑戰與良性發展路徑》中指出,“內容”是網絡主播的核心競爭力所在。隻有產出高質量、有趣、有吸引力的內容,才能吸引和留住觀眾。然而,當前網絡主播麵臨“不可能三角”困境,即持續更新、高質量內容、合規化。網絡主播在追求內容創新的同時,還要兼顧流量的維係。
《主播職業報告》顯示,六成以上的職業網絡主播每周開播四天以上,每日開播的主播每天直播時長超過6小時的占比57.4%。但八成以上職業網絡主播平均月收入在8000元以下。
一方麵,一些網絡主播為了獲取流量,可能會進行一些損害健康或極端、危險的直播活動,如“大胃王”吃播、戶外探險、極限運動等。另一方麵,隨著競爭日益激烈,個別網絡主播不得不進行高強度的直播工作,導致出現身體透支、睡眠不足、慢性疾病等健康問題。
陝西省社科院副研究員、實踐哲學研究室主任王曉勇認為,網紅看起來沒有約束,爆火的誘惑,造成入局的人越來越多。他們最容易犯的錯誤就是以為年輕就不用懼怕熬夜,但再年輕也需要合理的作息時間安排。
“算法不會將人的休息時間算進去,隻算自己的利潤和效率,如果平台的算法裏隻是利潤,沒有責任也沒有義務,那會讓困在流量池的人在利用算法的同時,自己也成為算法犧牲品。”王曉勇稱。
重慶大學新聞傳播學院教授劉海明向紅星新聞指出,網紅在平台上生存,受平台流量考核機製的製約。當流量超出網紅正常體能的接受範圍,很可能就會透支身體。
“人對平台關注度是有限的,如果單純為了流量需求,不管是平台還是網紅,都會被流量綁架,成為流量的奴隸。”劉海明說,目前網絡平台網紅數量實際是過剩的,一些加入的人不願退出或者退不出來,這才是值得反思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