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弛的“芯片首富”虞仁榮,背後站著一個“清華幫”
“芯片首富”虞仁榮,遠不隻有鬆弛的坐姿。
他帶領的韋爾股份,可能是中國芯片史上再難複製的“孤品”。
這不單是因為創始人本身頗為特別:中國小鎮做題家的腳踏實地勤奮刻苦,和資本大鱷的賭性,在寧波人虞仁榮身上和諧共處。
更是因為它與眾不同的崛起過程——不管願意與否,科技自研是大多數芯片崛起的主旋律,但在韋爾股份身上,人們討論得最多的反而是戲劇傳奇的跨境並購和資本運作。
這種路徑常被人誤解為“不務正業”,但從結果來看,其市值一度突破3000億,全球第三大CMOS圖像傳感器巨頭、模擬芯片最佳國產替代之一的身份,又足以說明其重要性。
成就這一切絕不簡單,既離不開時代浪潮的天時,也離不開政商環境的地利,以及中國最頂尖高校資本係族的人和。
人們相信韋爾股份的成長經曆,為中國芯片行業提供了另一種選擇。但事實上,要在當下複製韋爾股份的成功,正變得愈發艱難。
01
寧波從來都是一個個性複雜的城市,這種複雜與它的地理位置有關:它既有江南的溫潤煙雨,也因麵朝大海,而養成了海洋文明的磅礴激越。
誕生於此的人,也多少帶上了這種兩麵性的深刻印記——既腳踏實地,也敢放手一搏。
虞仁榮正是如此。你能看到他腳踏實地的一麵——農村出身,家境貧寒的他,走的是讀書改變命運的小鎮做題家之路。
他的教育背景堪稱豪華:
高中畢業於鎮海中學,在這家被稱為“超級中學”的校友簿裏,有經濟學家李迅雷、中國銀河證券總裁顧衛國、東方衛視著名主持人陳蓉,他們甚至都不在靠前的那幾頁。
後來又以高考狀元身份去了清華,在那裏他遇到了他的同班同學:
紫光集團董事長趙偉國、兆易創新創始人之一舒清明、卓勝微電子聯合創始人馮晨暉、格科微電子創始人趙立新、燧原科技創始人趙立冬......在中國A股半導體上市公司總市值前15名中,由他們參與創立的上市公司占據了半壁江山。
1990年,虞仁榮走出清華園,走進浪潮集團,後者當時剛剛研發出全球第一台中文尋呼機,勢頭正猛。
但僅在2年後,虞仁榮就跳槽去了代理分銷電子元器件的香港龍躍電子,身份由工程師變為北京辦事處銷售經理。沉浮摔打6年後,虞仁榮成了電子元器件代理分銷行業的“老法師”。
1998年,虞仁榮辭職單飛,專注做手機電子元器件分銷業務。
時至今日,很難考據這究竟是由於虞仁榮的獨到眼光,還是運氣使然,但必須承認的是,虞仁榮創業的時機堪稱完美。
因為正是在那一年,摩托羅拉代工商東方通信推出EC528,成為真正意義上的首款國產手機。
此後波導、熊貓、科健、康佳等紛紛推出擁有自主知識產權的國產手機,波導靠著一句“波導手機,手機中的戰鬥機”和過硬的產品質量,迅速登頂國產手機銷量榜首。
快速增長的國產手機出貨量,和大量湧現的新興手機廠商,讓虞仁榮的盤子迅速鋪開,除了正常的元器件產品供貨之外,虞仁榮公司還主動為客戶提供各種產品應用方案,協助客戶降低研發成本。到2006年時,虞仁榮已經成為北京地區最大的分銷商,在國內電子元器件分銷領域有了一定名氣。
也許正是這種行業經驗和名聲,成為國產手機巨頭後續與韋爾股份合作的基礎之一。2020年,小米10發布,這部“為了夢想打造的手機”,搭載的圖像傳感器首次由索尼轉向國產的OV48C,背後正是虞仁榮的韋爾股份。
但這對2006年的虞仁榮來說尚有些遙遠。那時已經40歲,具備技術背景,科班出身的他,並不滿足於在微笑曲線底部當一個“高級倒爺”,賺代理分銷的辛苦錢。
2007年,韋爾股份在上海成立,虞仁榮的一隻腳正式踏入芯片設計的宮殿。韋爾股份從門檻較低的半導體分立器件開始,積累十年之後,2017年正式登陸資本市場。
站在這個角度,虞仁榮的創業路子走得十分標準規矩:讀名校-進大廠-單飛下海,在時代浪潮中順勢而為。典型的中式成功學案例。
但時代浪潮的浮力,隻夠支撐一家普通的上市公司,想要從資本市場的汪洋大海中脫穎而出,成就今日之韋爾股份,虞仁榮必有其他過人之處。
02
虞仁榮從不是一個墨守規矩的人。
這從他的學生時代就能看出來:
大一時,虞仁榮沉迷打麻將,曾鏖戰整夜,第二天去參加一個數學競賽,還拿了第一名;
他也曾做過把海澱試卷倒賣到河北保定的壯舉。在他讀大學的80年代,倒買倒賣一律被認為是“投機倒把”,虞仁榮卻頂風作案,一舉成為同學眼中的“有錢人”。
體驗過富貴險中求的他,做芯片的路子也和大多數人預期的不太相同,靠的不完全是對技術的執著堅守,還有以小博大式的冒險。
時至今日,韋爾股份已經成了A股少有的泛模擬芯片全布局的公司,但這並非完全依靠自研,而是頻繁並購的結果。
2019年,用155億並購3家CMOS圖像傳感器公司讓韋爾股份脫胎換骨。其中豪威科技資產總額是韋爾股份的5倍,淨資產更是韋爾的8倍,“蛇吞象”之舉,一度成為市場最關注的焦點。
在資本杠杆的撬動下,從2017到2021年的5年裏,韋爾股份堪比坐上了火箭——營收增長超9倍,歸母淨利潤翻了近32倍,市值膨脹了30多倍。
如果再算上2021年9月,虞仁榮五天之內減持近530萬股,一把套現11.5億元,以及直到現在虞仁榮持有的韋爾股份中,都有53.66%用於質押融資的話,這更像是一個資本大鱷的形象。
但劍走偏鋒式的狂飆突進,不啻為中國芯片業的一劑猛藥,尤其是當差距過大,純粹自研已經難以追趕的時候。
模擬芯片,在韋爾股份並購豪威之前,就是中國芯片行業的命門。
縱觀整個芯片產業鏈,被三星電子、SK海力士和美光三巨頭壟斷的存儲器市場,正受到長江存儲和合肥長鑫的挑戰;晶圓代工領域,台積電加上聯華電子、世界先進和力晶等工程,中國台灣穩占65%以上的全球市場份額;光刻機領域,盡管EUV被阿斯麥壟斷,但DUV國產化率卻在穩步提升。
相比之下,模擬芯片是唯一一個歐美、日韓擁有絕對優勢的板塊。
何謂模擬芯片?
我們所處的世界其實無時無刻不在製造大量信息,感官所見的一切:聲音、圖像、光線均被稱為模擬信號,但模擬信號無法直接被數字設備處理,需要經過模擬芯片的“粗加工”,才能輸出到數字係統。
以韋爾股份王牌產品CMOS圖像傳感器(CIS)為例,它廣泛應用於智能手機、汽車和安防攝像頭中,主要作用是將入射光轉為數字圖像。有了它,你在用手機相機拍照的時候,才能看到與現實世界別無二致的圖像。
而在一顆攝像頭中,CIS芯片、光學鏡頭、音圈馬達構成了核心三大部件。這其中,CIS芯片的價值占比最大。根據TrendForce統計,CIS在手機攝像模組中的價值占比超過一半。
但中國市場在CIS領域起步較晚。這方麵的技術龍頭是日本索尼,從2000年發布第一批CIS產品開始,索尼始終引領此後每一次關鍵技術變革,也因此占據最大的全球份額。
排名第二的是三星,緊隨其後的是豪威科技。2019年韋爾正式並購豪威後,CIS中日韓三足鼎立的局麵才最終形成並延續至今。
而隨著索尼下調CIS資本開支預期,三星電子將重心轉移向存儲業務,豪威的份額或將持續提升。
而正是這筆收購案,改變了韋爾的營收結構,也顛覆了資本市場的估值邏輯。它從一家半導體分銷商,一舉成為全球最炙手可熱的Fabless(無晶圓廠模式,企業隻負責芯片設計)芯片企業之一。
它的股價也因此從2016年的10元左右一舉飆升至2021年巔峰時的345元,即便此後有些調整,至今股價也是當初的15倍多。
粗暴直接的並購,讓韋爾成長成了中國的“博通”。
03
50多年前,博通還隻是惠普旗下一個小業務部門,此後通過一係列並購,成長為全球最大的WLAN芯片廠商,甚至一度收獲“全球收購狂”的稱號。
博通和韋爾的發展之路,足以證明芯片並購崛起可行。但問題是,芯片行業誕生至今,A股稱得上成功的芯片跨境收購案,隻有三宗:韋爾股份收購豪威科技、長電科技收購星科金朋、聞泰科技收購安世半導體。
如此稀少的原因,就是因為半導體興起於美日,貿易製裁大棒揮舞之下,對中國企業而言,要想接觸這些優質的、稀缺的並購標的,不是一件易事。
要想成功並購,得有人牽線搭橋,得有充沛的資金實力,還得有一群值得托付信任的同道中人,最後還得有運氣。
近五年來,嚐試並購的芯片企業不在少數。從紫光、兆易創新、長電科技等企業,到中信、金沙江等中資巨頭,輪番嚐試的結果都是無功而返,胎死腹中。
韋爾股份能成功,得益於一股強大的勢力:
清華係。
時間回到1977年,一個在農村插隊兩年半的22歲年輕人,走入了清華大學無線電係,後轉到半導體物理學一路讀到博士。自費留學放開後,他赴美攻讀博士後,1995年作為聯合創始人創立了美國豪威。
他叫陳大同。2014年,在各式競爭者衝擊下處境艱難的豪威正欲回國,但這至少需要15億美元,投資機構難以承受不說,當時國內願意投半導體的人更是不多。
陳大同一番尋找,最終出麵牽頭的人,叫呂大龍。清華大學熱能工程係畢業,時任清華係資本華清投資董事長。
一通聯絡後,2015年7月,中信資本、華創投資、金石資本等投資機構發起成立了北京豪威,以19億美元的對價完成了收購。
更超乎想象的是,在陳大同的活動下,美國豪威最優質的資產經營團隊被幾乎全部保留,整合進北京豪威。
但這隻是第一步。2016年,並購初期引入過多股東的弊病集中爆發,35個大小股東分為不同派係,中信和金石資本為代表的的財務投資派急於退出變現,一時間人心惶惶,剛完成並購的北京豪威,頓時前途未卜。
然而就在此時,一幫清華人站了出來:韋爾股份虞仁榮、武嶽峰資本潘建嶽、榮芯半導體韓冰、工銀國際融通資本董事總經理賁金鋒,他們先後接手了中信資本、金石資本和珠海融峰的股份,清華係全麵執掌豪威,為韋爾的二次收購奠定了基礎。
清華的校友、校企、校辦基金,它們形成了一股十分強大的力量,正是這股力量鋪就了豪威的回國之路。
2018年8月,韋爾股份正式宣布收購豪威,次年5月,證監會附條件通過此項並購重組。
你不得不感歎這一時間的巧妙。從2019年5月開始,華為、大疆、海康、科大訊飛等一眾中國企業先後被美國列入“名單”,韋爾股份的並購案,幾乎是踩著時間窗口關閉的點完成的。
難怪有接近虞仁榮的人士在接受科創板日報采訪時表示,“他(虞仁榮)的每一步都比時代快剛好半步。”
但沒人能精準無比地預測時代,如韋爾股份這般崛起飛躍的機會屈指可數,要想抓住它,運氣和實力缺一不可。
這不是後來者能輕易借鑒複製的。
04
2月17日那場座談會後,金沙江創投總經理朱嘯虎發了條朋友圈:
2025年中國資產全麵重估的開始。
短短一句話,背後分量卻重千鈞。
20世紀末的西學東漸,中國以加速度的步伐,用不到兩代人的時間超越了西方10多代人走過的路,全球商業重心由此開始鬆動。80年代開始,重商主義狂飆突進,創造了不少奇跡,也留下了太多懸而未決的問題:
如何劃分資本運作的邊界?
實業的巨手要怎樣揮舞資本的利刃而不傷到自己?
多元化擴張和深耕主業的平衡點在哪裏?
......
這些問題讓中國現代商業文明走得跌跌撞撞,但在試錯和受傷之後,成長總會不期而至——技術原創的閃光在杭州和深圳複現,資本杠杆的揮舞也變得更加恰當可控。
而今站在2025年開年的當口,曆史仿佛正在重演——迷茫、慌張、興奮、緊張不比任何一年來得少;嚐試、放開、調整和創新,也不見得不如人工智能、量子計算、新能源湧現得多。
舊時光可歎,野馬奔騰的房地產終於被套上韁繩,芯片和AI的雙足,也終於能在廣闊天地裏肆意奔跑。
韋爾股份的故事也許不可複製,但每一個長坡厚雪的行業,每一個真正可持續的商業,都終將獲得時間青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