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編者按:2025年2月24日,是俄羅斯入侵烏克蘭三周年的日子。戰爭導致雙方上百萬人死亡,並引發歐洲自二戰以來最大的難民危機。很多國家的誌願者紛紛進入烏克蘭,參加烏克蘭的領土保衛戰。一些華人和中國人也通過各種渠道到達烏克蘭,參加烏克蘭國際軍團,加入到抵禦俄羅斯侵略的行列中。還有一些生活在烏克蘭的中國人,雖然沒有前往前線,但是也在以自己的方式支持烏克蘭的抵禦戰爭。
烏克蘭戰爭三周年之際,美國之音對他們中的幾位進行了采訪,聽他們講述為烏克蘭戰鬥和支持烏克蘭的心路曆程以及他們對烏克蘭未來的看法。
“自由人”弗裏曼:“烏克蘭不能輸”
“我覺得我的生命是跟烏克蘭是連在一塊的。……從價值觀的角度來考量,我覺得烏克蘭不能輸這場戰爭。如果輸了的話,不隻是烏克人,包括歐洲人、美國人,包括那些為了基本人權而抗爭的這些中國人都會受苦。”烏克蘭戰爭三周年前夕,39歲的阿提克斯·弗裏曼(Atticus Freeman)這樣告訴美國之音他到烏克蘭參戰的原因。
弗裏曼目前在烏克蘭軍隊裏當技術兵,是出生於中國的美籍華人。2023年1月,在中國感到人身安全受到威脅的弗裏曼來到了美國,後來參加美國海軍,並入了美國籍,也把自己的名字正式改成“弗裏曼”--自由人。2024年4月,弗裏曼到達烏克蘭,報名參軍, 成了一名後勤技術兵。
弗裏曼告訴美國之音,從烏克蘭戰爭第一天開始,當時在上海他就開始想辦法在支持烏克蘭。他說,在來烏克蘭之前,他已經給烏克蘭捐過三台iPad、兩個無人機,以及一些捐款。
“我出生在中國,遭受了集權政府的審查、監控、打壓,沒有言論自由,被‘喝茶’。無比強大的獨裁強權對人民的壓製,我是深有體會的。我不希望烏克蘭戰敗,不希望烏克蘭人也要遭受奴役,再經曆這樣的生活,因為他們剛從前蘇聯獨立出來,才30多年,基於道義上的考量,我覺得我應該去做點什麽。”弗裏曼說。
弗裏曼曾在北大讀哲學,之後在一家出版社工作。他說,他曾打算在中國大陸出版龍應台的講述國共內戰的曆史的《大江大海1949》,但被告知此書是“反動”書籍,不能在大陸出版,隻能出歌頌中國政府的書。他告訴美國之音,他的朋友因為寫回憶八九六四的文章,社交媒體賬號被封。他自己也因類似原因被中國的“國保”人員約談。
弗裏曼說,在到烏克蘭之前在蘋果公司工作,工資比在烏克蘭賺到的多得多。他還表示,來烏克蘭的外國兵裏邊美國人是最多的。他說,很多人是為了捍衛價值觀而來。
“我沒有見到任何一個美國人是為了錢而來烏克蘭的,都是為了捍衛價值觀,就是我們不能讓烏克蘭輸,不能讓自由民主的一方輸。當我拿到美國護照後,我發現我不需要任何的簽證,就可以來烏克蘭。加上我自己有一些技能可以幫到烏克蘭,於是就在網上填寫的了參加烏克蘭軍隊的報名表。烏克蘭的人民給我的印象是,寧死也要抗爭,他們非常勇敢。”
第一個為烏克蘭犧牲的中國人彭陳亮--朋友眼中的他
在烏克蘭參戰之前,弗裏曼在油管(YouTube)上做節目,支持烏克蘭人的抗爭,也因此認識了烏克蘭領土防衛國際軍團中第一個為烏克蘭犧牲的中國籍的士兵彭陳亮。2024年11月4日,剛剛過30歲生日的彭陳亮在戰鬥中被彈片擊中,遺體至今留在戰場上。
彭陳亮的犧牲後,中國和俄羅斯的報道對他進行了抹黑。弗裏曼對此非常憤怒。他告訴美國之音:“俄羅斯那邊先發了彭陳亮戰亡的消息,中國也有報道,都是侮辱性的報道。看之後,我就有點受不了,因為他們在汙蔑彭陳亮,說他是一個雇傭兵,是一個台灣人,是一個極端民族主義者,用這種字眼去侮辱他。”
弗裏曼說彭陳亮是他心中的英雄。“後來,他(彭陳亮)成為我最佩服的人。我隻是一個很普通的人,會害怕會擔憂。阿亮也會害怕,但即使害怕,他還會去選擇承擔責任。”
弗裏曼眼裏的彭陳亮是個熱愛生活的“話癆”--喜歡做飯,愛看電影,熱愛軍事,崇尚自由民主普世價值。
他說:“我們一塊吃一塊住一塊報名參軍。他是一個話癆,一個很熱愛生活的人,喜歡做飯、旅行、剪輯視頻,他剪視頻的技術很好。2024年7月10日,我們終於進入兵營,一塊訓練。我們倆最後一次見麵是9月29日。那天他決定要在國際軍團當步兵上前線,我們都知道在前線步兵是最危險的,但他不想留在安全的後方,毅然選擇了最危險、與俄軍麵對麵作戰的步兵。”
因為職位的不同,他和彭陳亮後來分開了,但仍然每天聯絡。弗裏曼告訴美國之音,彭陳亮到烏克蘭參戰的經曆比較曲折。
根據弗裏曼的介紹,彭陳亮是雲南紅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開遠市人。離開中國前,他最後一份工作是無人機老師,每月有五千左右的收入,住在家裏,也不用交房租,日子過得很愜意。因為在推特上發了一些反對俄羅斯侵略,說普京是戰犯,反對中共,支持烏克蘭的內容,彭陳亮被中共當局逮捕,以“尋釁滋事罪”關了他七個月。
弗裏曼說,因為向往自由,希望對烏克蘭人民的抗戰做貢獻,彭陳亮輾轉來到了烏克蘭。他說,彭陳亮曾經到美國屬地的塞班島在一個美國退伍軍人辦的美國軍事培訓班(步兵培訓班)進行了軍事訓練。因為戰爭,從中國到烏克蘭的民用航班停飛,彭陳亮不得不在波蘭停留了一陣,其間還被人騙走了錢財。
“戰爭非常殘酷,彭陳亮參軍,與我們並肩作戰不到4個月,就永遠離開了我們。麵對俄軍的猛烈攻勢,他戰鬥到了最後一刻,”弗裏曼說。他說,彭陳亮本來可以不出最後一次的任務,但是,他想向新的單位證明自己有能力完成任務。“他知道自己可能會陣亡,他仍然會去做。而且他在出這次任務之前,把後事交代妥當了,包括讓我做什麽,讓其他人做什麽呀,都交代得非常妥當。”弗裏曼語帶哽噎地說。
彭陳亮在曾經錄過一個視頻遺囑中說:“如果我哪天遭遇不測,我永遠的身上蓋的就是這個旗幟(中華民國國旗),五星紅旗不代表我,隻有青天白日滿地紅能代表我。或許能蓋上烏克蘭的國旗。我們為的是自由而戰,為的是民主而戰,所以我們也是會向共產黨開槍的人。如果哪一天台灣有事,那我們每一個人都會去支援台灣,我會用我的技能繼續和解放軍作戰,我們的目標是必須跟(中國)共產黨幹到底。”
弗裏曼和戰友們按照彭陳亮的遺囑,在基輔獨立廣場上擺放他的照片,把他的照片擺放在中華民國國旗旁,擺放在已犧牲的台灣籍戰友曾聖光和吳中達的照片旁邊。弗裏曼說,彭陳亮希望自己的遺體留在烏克蘭,留在利沃夫,因為這是他和他女朋友認識的地方。
弗裏曼表示,彭陳亮去世後,通過彭陳亮的YouTube頻道聯係他,想到烏克蘭參加國際軍團的中國人不下50個,來來走走的中國兵大概30多個。“就相當於是阿亮影響、激勵了很多中國的年輕人過來烏克蘭想參軍,保衛普世價值觀、保衛自由民主、保衛人權。這也是阿亮來烏克蘭的目的,他的理想。”弗裏曼說。
弗裏曼在一則給美國之音的視頻中說,“他在視頻遺囑中說,我們是為自由而戰,為民主而戰,這也是為所有人的基本人權而戰。在他陣亡的當下,這個目標依然會指引我們前進!”
香港人愛德溫:我來烏克蘭是來打共產黨的
不願意透露全名的愛德溫是一個來自香港的戰士,50歲,在烏克蘭的海軍陸戰隊服役。戰前是機器修理師。他說,因為看到中共在2014年至2019年在香港一步步實施獨裁和鎮壓,他希望打擊共產黨。愛德溫參加過香港的“反送中”遊行,曾經與香港的警察發生衝突,並被捕過。
愛德溫在戰鬥的間隙接受了美國之音的訪問。他說,他剛到烏克蘭的時候,在一個人道組織工作了一年多,之後跟隨烏克蘭國際軍團在卡爾哥夫參戰,後來入了烏克蘭陸軍,之後轉入了烏克蘭海軍陸戰隊重新訓練,再次參戰。
愛德溫告訴美國之音說:“我來烏克蘭是來打共產黨的。普京是一個獨裁者,澤連斯基是一個施行自由民主,保護國家獨立和人民利益的一個總統。”
他說,他每次出去執行任務,都不知道自己能否活著回來。但是,他對戰爭的結束抱有信心。他說, 他相信半年後會停戰,因為俄羅斯沒有錢繼續打仗了。“我退役後想做戰地記者。我曾經在烏克蘭當過兵,不能回香港,因為會違反香港國安法23條。”
他說,他希望中國共產黨倒台,這樣他就可以回香港了。他最愛香港。
陪烏克蘭度過難關,推翻中共邪惡統治
來自山東的伊萬(化名)今年45歲,以前在國內做建築工程,開公司,2024年10月到烏克蘭敖德薩,他告訴美國之音,他將在烏克蘭軍隊服役,和侵略的俄軍作戰,希望陪烏克蘭一起度過難關。
歐彭納·韓(Opener Han)2024年底來到烏克蘭,他告訴美國之音:“我希望參軍,拿起武器的打敗俄羅斯侵略軍,進而推翻獨裁的俄羅斯普京集團和更加邪惡獨裁的中共統治集團。蘇聯解體後,烏克蘭開始了自由民主之旅,不幸的是又遭受了俄羅斯野蠻的侵略。但隨著烏克蘭的堅強抵抗和國際反侵略反獨裁戰線的加入,我想不久的將來一會打敗侵略者,烏克蘭會再次成為一個獨立完整、民主自由的國家。”
他說,烏克蘭戰爭結束以後,如果他得以幸存,他會選擇回到中國。“開辟第二戰線,運用我在烏克蘭戰爭中學到的一些技能,努力推翻中共邪惡統治集團,畢竟這才是我的終極目標。”韓說。
生活在烏克蘭的中國人:支持烏克蘭抵禦侵略
烏克蘭戰爭三周年之際,還有更多的中國人生活在烏克蘭。雖然他們沒有去前線,但是以自己的方式支持烏克蘭抵禦俄羅斯的侵略,美國之音采訪了其中的三位。
來自中國的熱尼亞,2002年來烏克蘭留學,在烏克蘭生活了20多年,現在在烏克蘭當中文教師。她說,自己的孩子就是烏克蘭人。她告訴美國之音,她常常被烏克蘭人感動。
她說:“2022年俄羅斯入侵烏克蘭時我們逃難到文尼察,當地人免費為我們提供住宿和食物,讓我們非常感動。有一次兒子去街上,鄰居知道我們家是逃難過來的,我兒子回家時兩隻手捧著鄰居送給他的各種食物滿滿一大堆。”
她告訴美國之音,她有一位多年的烏克蘭好朋友,夫妻倆都是從事醫療事業,丈夫在一家外國藥業公司擔任高管,妻子在兒童醫院擔任醫生。戰爭爆發時,他把妻子和他的兩個女兒送去波蘭,辭去自己的工作,然後去報名參軍。
“他的孩子不理解,問他為什麽把她們送走?為什麽去參軍?他說,我去參軍就是希望你們能有一天早日回來!”
熱尼亞強調說:“烏克蘭戰爭的根源在於俄羅斯這個獨裁國家自古以來就是靠侵略去擴張自己的領土,到現在還沒有改變。現在很難預測戰爭會如何結束,但我希望烏克蘭能收複所有的領土,並讓俄羅斯付出慘痛的代價。這是正義與邪惡的戰爭,如果烏克蘭輸了,世界就沒與正義可言!”
熱尼亞表示,烏克蘭是最值得敬佩的民族,為了自由和民主,人們甘願付出自己的鮮血和生命。她希望和平早日到來,希望烏克蘭早日重建家園,加入歐盟和北約。
旅居在烏克蘭敖德薩的北京人王吉賢從烏克蘭戰爭一開始,就在YouTube介紹烏克蘭戰爭的狀況,告訴大家一個與中國官方敘事不同的烏克蘭。烏克蘭戰爭三年來,王吉賢尋選擇生活在烏克蘭。其間他收獲了愛情,但也因為涉嫌“錄製了敖德薩境內防空係統的運行”,違反了烏克蘭的“軍事管製法”,被烏克蘭當局被判處有期徒刑五年,緩刑一年。
在烏克蘭做機器人和人工智能領域的科技研發工作的王吉賢依然支持捍衛烏克蘭。“關於這場戰爭,我的看法首先是站在人道主義的角度上,我看到了太多的殺戮,為所有失去的生命感到痛心疾首。人類不應當這樣的相互殘殺。我目前生活在烏克蘭,根據烏克蘭戰時法律,我認為俄羅斯屬於侵略行為,我支持烏克蘭捍衛國土。”
王吉賢說,他希望戰爭結束後,可以和太太一起去中國旅遊。
來自中國哈爾濱的馬聰,今年43歲,原來在中國做酒店自動售賣機銷售工作,屬於中產階級。烏克蘭戰爭爆發後,他曾組織很多中國人給烏克蘭大使館捐款捐物,支持烏克蘭人民抵抗侵略。2024年8月他到烏克蘭旅遊,覺得這裏的人文環境、自然環境和營商環境都很好,於是把妻子和孩子都帶過來了,準備在烏克蘭做房地產。
馬聰說,他認為俄羅斯會在兩年內崩潰。“俄羅斯不隻是經濟能力不夠,而且俄羅斯的這個工業生產能力也不支,不足以支撐這場慘烈的戰爭。據我所知,最近一個月之內,在前線烏克蘭軍和俄軍的傷亡比是 1: 10 。它這個消耗能力是二戰之後最慘烈的戰爭。普京是一個皇帝,他在做一場豪賭,而俄羅斯完全不具備贏得這場戰爭的經濟支持。”
他說,這不是俄羅斯的崩潰,而是普京王朝的崩潰。
馬聰在采訪中提到了為烏克蘭捐軀的彭陳亮。他說,他尊重彭陳亮的選擇。“他選擇為理想而奮鬥而犧牲,我們隻能尊重。”
他說,他自己會更多從經濟上支持烏克蘭。他甚至還希望中國可以更多的援助烏克蘭。“不是說讓這個強者有多強,而是讓弱者更有尊嚴,這是一個世界現在運行的一個底層邏輯。烏克蘭是一個主動消毀核武器國家,和中國還有密切的貿易往來。我希望中國能更多的援助烏克蘭,能夠在這個世界上更多的去做一個大國的擔當,去維護正義和文明。”馬聰說。
自戰爭開始,中國官方一直表示,在俄羅斯和烏克蘭問題上,中國是中立的,但是,中國一直支持俄羅斯,並與俄羅斯保持貿易,為戰爭中的俄羅斯提供了生命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