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尚·薩魯爾是《華盛頓郵報》的國際事務專欄作家,撰寫“今日世界觀”新聞通訊和專欄。2021年,他獲得了美國外交學會頒發的阿瑟·羅斯評論類媒體獎,他在專欄中分析了特朗普政府的外交風格。
大約六年前,在討論中國外交政策時一個引人注目的詞匯經常出現。
中國外交體係長期以來一直低調行事,但其中一些外交官開始采取不同的方式,在公共場合,尤其是社交媒體上,對任何針對中國的批評進行反擊。他們的諷刺和憤怒反映出一個更加自信的亞洲大國,渴望在世界舞台上展現自身實力,並對外界的批評和道德審判越來越不耐煩。
這些外交官被稱為“戰狼”,這個詞來源於中國熱門電影,描繪了英勇的中國維和人員在遙遠的地方拯救局勢,不管那些西方敵對勢力有何企圖。
政治學家泰勒·喬斯特在去年《外交事務》的一篇文章中寫道:“戰狼外交的一個顯著特點,是強調‘我們’與‘他們’之間的對立。中國外交官將外國官員描述為虛偽、不道德或不理性的,而中國領導人則表現出一致性、道德正直和常識。”
喬斯特接著寫道:“例如,2021年6月,中國駐法國大使表示,他很榮幸被稱為戰狼,並評論說,這些外交官隻是為了保護中國免受瘋狗——即國外批評者的攻擊。”
戰狼外交的驅動力,來自地緣政治上的不滿和強硬態度,中國官員私下裏堅稱,這種做法源自國內真實的民族主義情緒。在某些情況下,中國外交官訓斥小國政府,展現出這個新興超級大國日益增長的自信甚至傲慢。
在其他情況下,中層官員則公開對西方發起攻擊,比如中國駐巴基斯坦副大使,曾在推特上與人就美國的槍支暴力和種族問題展開爭論。
這當然不是一種有效的外交方式。
“戰狼”一詞很快在中國以外被賦予貶義色彩,而這些咄咄逼人的外交官的表現,反而讓世界各地的人們更加關注這個全球最強大專製政權的棱角。
在疫情之後,北京試圖翻開新的一頁,這種好鬥的作風似乎有所減弱,盡管仍有一些戰狼外交官在重要的外交崗位上活躍。
現在,輪到美國上演“戰狼外交”了。
在國內,特朗普的盟友正在以驚人的速度削弱聯邦政府。而在國際上,他的政府正在大幅調整美國的外交影響力,不僅削減國際人道主義體係的關鍵支柱,還讓華盛頓對傳統盟友的承諾變得不確定。
對特朗普及其幕僚而言,這些激進舉措——包括威脅對鄰國發動貿易戰,以及在與克裏姆林宮談判烏克蘭戰爭問題時似乎繞開歐洲,都是國際體係必要的重新平衡。這與中國的戰狼外交並無太大不同,中國外交官對被視為削弱中國影響力的陰謀感到憤怒,而特朗普陣營則認為美國長期以來被其他大國不公平對待,現在是時候拿回本應屬於自己的利益,即便這意味著要激怒盟友。
特朗普的“戰狼”團隊,鮮明地體現出這一新政府的(右翼)激進意識形態傾向。
一位白宮高級使節據稱曾試圖向羅馬尼亞施壓,要求在對塔特兄弟的刑事訴訟中給予寬大處理。這對兄弟是知名極右翼網紅,被控人口販運和其他犯罪。
而在上周末的慕尼黑安全會議上,美國副總統萬斯在演講中將歐洲的自由派政界,描繪成比俄羅斯和中國更大的政治威脅。慕尼黑的與會者普遍認為,萬斯的言論是為了迎合美國國內和網上的右翼基本盤,以及歐洲大陸上的極右翼盟友。
一位外交官告訴法國《世界報》,這是一場“法西斯主義、反歐洲的演講”。
《金融時報》專欄作家吉迪恩·拉赫曼指出,萬斯采用了蘇聯式的“whataboutism”(“你也一樣”式詭辯),一方麵指責歐洲的言論管控法律扼殺言論自由,另一方麵卻對特朗普政府在國內采取的強硬措施,以及“即將到來的對基輔的背叛”避而不談。
“特朗普試圖推翻2020年美國總統選舉,而他的副總統竟然還想對歐洲人說教,讓他們尊重民主?”拉赫曼質問道,並直言:“歐洲人不能再把美國當作可靠的盟友。”
在慕尼黑的一次會議上,新加坡國防部長黃永宏表示,在特朗普領導下,美國在亞洲的“道義合法性”可能正在減弱。特朗普的交易型外交,以及他似乎想要強迫盟友做出類似附庸國的讓步,使美國的軟實力受到衝擊。
“美國的形象已經從解放者變成了攪局者,再變成了一個收租的房東。”他說。
和中國的戰狼外交一樣,美國版的戰狼外交在戰略上並不一定奏效。奧巴馬政府時期的前國務院副國務卿理查德·斯滕格爾表示,特朗普的外交政策團隊“自認為是現實主義者,但現實主義並不意味著沒有盟友。現實主義也不是單打獨鬥,而是一種短視的‘你最近為我做了什麽’式的外交。”
如今,代理美國國務院公共外交事務的官員是達倫·比蒂——一位堅定的“讓美國再次偉大”(MAGA)民族主義者。比蒂曾在特朗普第一屆政府時期擔任演講撰稿人,但因被曝光曾參加一個有白人至上主義者出席的會議而被解職。而他似乎並未因此收斂,去年10月,他在社交媒體上發帖稱:“如果你希望事情能順利進行,就必須讓有能力的白人男性掌權。”
據Semafor報道,特朗普政府計劃正式任命紐約律師薩拉·羅傑斯接替比蒂,她曾為全國步槍協會辯護,並起訴社交媒體平台的內容審核政策。由於比蒂可能無法獲得參議院批準,羅傑斯的任命符合特朗普政府對美國國際利益和價值觀的狹隘定義。
然而,特朗普更廣泛的政策——包括他對“收購”格陵蘭島的明顯新帝國主義欲望,可能最終成為俄羅斯和中國的政治禮物。長期以來,這兩個國家的官員一直批評美國的虛偽和霸權行為。
“每當特朗普發表貶低‘不得通過武力或脅迫重新劃定領土邊界’這一原則的言論,北京的宣傳人員可能都會互相擊掌慶祝。”布魯金斯學會的中國與台灣問題專家瑞安·哈斯說。
與此同時,在美國戰狼們的網絡爭論之外,中國正展開一項龐大的全球軟實力擴張計劃,包括對全球實體和數字基礎設施的大規模投資。斯滕格爾指出,中國一直在宣稱,“自由民主製度並不是實現社會繁榮和幸福的最佳途徑,所以不要接受它。”
他說:“他們的公共外交就是在宣揚,‘要更像我們,我們的體製更好’。”
而特朗普及其戰狼外交官們,似乎沒什麽興趣進行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