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年2月來到上海動物園,先在食草動物隊的大象崗位,之後輪崗養過河馬、犀牛;靈長隊的話,我養過金絲猴、黑葉猴、狒狒、環尾狐猴等等;然後又去了食肉隊,養了老虎、豹子,然後猞猁、狐狸、狼,還有小熊貓等等;現在在食草區,養的是鹿和羊。”
馬雅給岩羊倒飼料。澎湃新聞記者 陳悅 圖
這是2000年出生的南京女孩馬雅的工作介紹。她先在英國帝國理工學院拿到本科學位,後在劍橋大學拿到碩士學位,2024年2月,她放棄生物醫藥企業的工作,入職上海動物園,成為一名飼養員。
工作“早八晚五”,每天和動物打交道,要接受籠舍的各種氣味,要做些體力活,多年學習的獸醫理論不時遭遇實踐的挑戰。馬雅不介意,還有點高興。
之所以選擇飼養員工作,她說是因為“過往的學習偏科研理論,不太會跟動物有實際接觸。我還是想來動物園做一些可以跟動物直接接觸的工作,或者做一些能夠親眼看到效果的工作”。
當她的故事傳開,有網友評論“動物園是事業單位編製,妥妥鐵飯碗”。馬雅坦言:“穩定不是我特別考量的點,但我肯定會考慮工資待遇,我覺得是可以的。最主要的是,我想做跟動物相關的工作。”
也有人說名校生當飼養員是“大材小用”。馬雅覺得,理論知識仍有用武之地,動物種群管理的數據分析方法在科研中會用到,獸醫藥理學的知識在動物生病治療時也能發揮作用。看似重複的工作,實際卻加深了她對動物園運作等行業現狀的了解。
上海動物園相關人士表示,近年應聘動物園崗位的高學曆人才不在少數,其中不乏美國康奈爾大學、澳大利亞墨爾本大學等國內外名校畢業生,他們都需要在一線飼養崗位輪崗至少半年。需要指出的是,飼養員的職責不隻是打掃籠舍,也要參與動物保護研究、科普教育等。
找到自己的方向
馬雅從小喜歡逛動物園,尤其愛貓科。以前喜歡豹子,現在喜歡猞猁,“它的眼神很有靈魂,跟它對視有一種交流的感覺,猞猁本身長得也很可愛”。
出於這種喜愛,她本科選擇了英國帝國理工學院的生物科學專業,後來確定了動物方向,碩士研究生選擇了劍橋大學的獸醫科學專業。
2023年4月研究生畢業後,馬雅選擇回國工作,就職於南京的一家生物醫藥企業,案頭工作“談不上多喜歡,也沒有特別不想幹”。當看到上海動物園的招聘啟事,飼養員崗位職責包括動物飼養繁育、訓練、豐容、研究等,她找到了自己的方向。
進入上海動物園,她最先接觸的是大象,每天要把裝滿草料的桶提給大象進食,得花點力氣。起初,她和象互不熟悉,有點害怕大象的長鼻伸過來卷到她,必須保持安全距離,後來接觸久了,距離還是得保持,但心漸漸放了下來。
馬雅訓練塔爾羊。澎湃新聞記者 陳悅 圖
最近,她和一隻塔爾羊變得親近,“它一直是我們的訓練對象,比較親人,或者說沒有那麽敏感膽小,我走近了,它會好奇地看看。”
馬雅經常訓練它跟隨定位棒移動,這有益於動物串籠;也會訓練稱重、采血、梳毛,旨在輔助獸醫工作和動物日常健康體檢。不過動物有自己的脾氣,訓練狀態也有好壞,“它之前稱重、定位棒指引都能做到,後來有一段時間生小孩,警惕性提高,訓練難度就會增加。”
在輪崗中,馬雅和許多動物打交道,常常有一些驚喜的發現。有大學團隊來做小熊貓行為實驗,在盒子上開了洞,想看看小熊貓習慣用左手還是右手去掏盒子裏的東西,結果發現“小熊貓想都沒想就直接頭鑽進去了”。
“小熊貓更習慣於頭直接伸進去,把東西叼出來,然後再用手抓著吃。”馬雅說,這種行為完全打破了人類的預想,“動物有很多神奇的地方,可能我們一開始不會發現或理解不了,但在一天天的接觸中,它們會向我展開。”
還有些時候,動物的生命力令她動容。一隻印度黑羚剛生下來比較虛弱,飼養員為它增添保暖的鋪墊,在母乳以外進行人工哺育;麵對脆弱的小熊貓,除了喂奶,飼養員還會搗一些蘋果泥喂它,“在生命變好的那個瞬間,看見那種生命力,我會感動。”
不過,動物園有自己的規則,這裏的動物不同於家養寵物。馬雅說:“遊客隻能從外麵看一看,而我現在可以更加近距離地接觸它們,就會有更多思考,如何跟它們接觸,同時又保持對它們野性的尊重。”
當飼養員是“大材小用”嗎?
飼養員的一天,早上8點上班,下午5點下班,其間主要是巡視動物、打掃展區以及喂食,有時還要參與科普講解、展區豐容工作。
動物籠舍免不了各種氣味,馬雅並不在意,“這個環境跟辦公室比肯定不一樣,但我覺得還好”。衝刷糞便、搬運草料等髒活累活也免不了,“食草動物要吃的草很多,搬草、推車,其實還好,最多做得比他們(其他飼養員)慢一點。”
馬雅為動物準備飼料。澎湃新聞記者 陳悅 圖
“在動物園工作以後,我覺得變得更健康了。之前在辦公室坐得比較多,腰不太好,來了以後運動量還是比較輕的,自己業餘時間也會再做一些運動,感覺更加強壯一點。”她高興地說道。
工作中的挑戰其實有很多。她記得,有一頭小海獅因為換了水池,麵對眾多遊客產生了應激反應,連續十多天都不願意吃飯,把飼養員們嚇壞了。理論知識這時候也派不上用場。
“我們就多跟它接觸,比如多叫它的名字,把魚直接喂給它吃,同時去撫摸它。慢慢地,它開始習慣人的碰觸和接近,我也會感覺到它對我更加信任。”馬雅說,“我學的都是一些理論,很多時候發現自己的建議放到實際中可能不會有效,人也不太能預測動物的反應,所以還是要多嚐試、多探索。”
她也喜歡和“老師傅”交流學習,比如展區設計更新時,她提出增添一個輪胎供動物玩耍,而有經驗的飼養員指出,這不適合長角的動物,角可能卡在輪胎裏,有危險性。“他們會考慮更多因素,然後我們就討論,感覺還挺好。”
馬雅和長頸鹿。受訪者供圖
“馬雅很能吃苦,幹活非常主動,我有時候碰到什麽問題也會問問她,因為她畢竟在國外待過,她的思路、她學的東西可能超過我們。”44歲的食草動物區飼養員謝逸林經常和年輕飼養員交流,他說,自己這代人可能是靠體力去幹活,新一代學曆更高,可以通過科學的方法去提高動物福利,並改善勞動方式。
帝國理工學院和劍橋大學的光環下,有人會惋惜馬雅“大材小用”。她覺得,理論知識仍有用武之地,動物種群管理的數據分析方法在科研中會用到,獸醫藥理學的知識在動物生病治療時也能發揮作用。在看似重複的工作中,她其實加深了對動物園運作、動物進出管理以及行業現狀的了解。
工作一年多,馬雅發覺戶外工作讓自己“變得更健康”,動物們時常帶來驚喜,“漸漸會發現每種動物身上都有非常出彩、非常奇特的地方,我覺得很神奇,也會跟它們培養出一些感情”。老師傅們的經驗、實際工作情況也豐富了她的理論知識庫,引發她對於動物園的更多思考。
提到未來,馬雅希望,不僅要把每天的飼養工作做好,還要做一些科研,針對動物營養學、疾病治療等做更係統的研究;考慮再學一些獸醫技能,之前學習的知識偏理論,希望多積累一些實踐經驗;還有動物園的科普宣傳、對外交流,也會找機會多多參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