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本比中國貴50%,關稅陰影下的墨西哥
吳曉波頻道
2025-02-05 17:46:22
“墨西哥較中國整體製造成本至少增加50%。”
文 / 巴九靈
特朗普似乎沒有打算食言。
2024年11月25日,特朗普表示將對墨西哥和加拿大進口商品征收25%的關稅。
2025年1月20日,特朗普上任第一天,即簽署了一係列行政命令,其中包括對墨西哥和加拿大進口商品征收關稅的計劃。
接著到1月30日,特朗普表示計劃於2月1日開始對墨西哥和加拿大征收25%的關稅。
美國總統特朗普:將很快征收新的關稅
到了2月3日,經過雙方協商,特朗普簽署行政命令,將原定於2月1日實施的對墨關稅推遲到2025年3月4日。
現實比電視劇要精彩很多。而“美墨關稅劇”,不隻牽動著墨西哥、加拿大的心弦,也牽動著背後中資企業的神經。
作為美國的後花園,近些年,墨西哥成了中美貿易競爭的獲益者,已經是新興的製造業目的地,也是中資企業出海的主要目的國之一。
2023年,墨西哥外國直接投資額創曆史新高,達到360.58億美元,同比增長27%。其中,50%的投資集中在製造業,包括運輸設備、飲料和金屬等。
1月,我們走訪了墨西哥首都墨西哥城,以及墨西哥第二大城市、第一大工業城市蒙特雷,觀察了這裏真實發生的製造業變革,一起來做一個關稅大戰之外的墨西哥製造業的梳理。
墨西哥初體驗:尚且薄弱的中國存在感
墨西哥城的氣候像中國的雲南,氣候溫和,舒爽宜人,給人莫名的愜意感。
墨西哥氣候溫和 圖源:考察團拍攝
我們一行十人,先花了十幾個小時飛抵美國舊金山,再倒了十幾個小時的時差,於1月8日,南下去了墨西哥。
一個最直觀的綜合感受便是:中國企業的存在感並沒有想象中那麽強,這與近年來大量關於中國企業出海墨西哥的報道所營造的濃烈氣氛存在一定距離。
比如,墨西哥城還是有些中餐廳的,但是墨西哥的酒店裏住滿了來度假的美國老年人。而蒙特雷基本沒有什麽中餐廳,它有“最像美國的墨西哥城市”之稱,距離美國僅兩小時車程。比亞迪、極氪、中國台灣的奶茶品牌貢茶等少數幾個中國品牌被淹沒在滿眼的異國品牌之中。
蒙特雷街景 圖源:考察團拍攝
新萊昂州經濟部門透露的數據顯示:這座城市共有4500家外資企業。2021—2024年,外商投資項目已確認312個,投資額690億美元,創造就業崗位28萬個。其中,新增外資企業的第一名仍然是美國,共新增107家,中國為第二名,為71家,其次是韓國、德國。
中國企業出海墨西哥是近幾年的事情,此前的存量中國企業數量有限,而即便不少中國企業出海墨西哥,但新增數量仍然較美國有一定差距。
此外,我們了解到,蒙特雷隻有一個中資背景的工業園區——2016年啟動的華富山工業園。蒙特雷是新萊昂州州府,新萊昂州是墨西哥工業園區最多的州,有275個工業園區。
華富山工業園模型 圖源:考察團拍攝
從華富山工業園的具體情況來看,已入駐40家中資企業,其中23家已經運營,7家建設、10家籌建。也就是說,還有接近一半尚未運營。
當前入駐企業包括海信、敏華控股、銀輪股份、大葉股份、新坐標科技、格蘭達、聯昌噴霧等,中方外派員工兩三百人,墨西哥員工三四千人。
這些細節與數據,與東南亞城市街道、製造業遍布的“中國風”,以及活躍於沙特、阿聯酋基建、工業園、工業品、日用品消費領域的密集中企力量,形成了鮮明對比。
或許是中資企業存在較大的增長空間,新萊昂州經濟部門的幾位官員從八點早飯開始就陪著我們,走訪了一整天的園區與工廠,一直到送我們上飛機,相較東南亞及中東政府的官員,他們的接待熱情與周到的程度是最高的。
考察團與新萊昂州經濟部的官員 圖源:考察團拍攝
但綜合多方信息,我們還不敢抱以太大的信心。
我們還拜訪了墨西哥知名投資公司灰狼資本、經營了46年的Finsa工業園(中企恒立、三花智控在他們園區)、做汽車配件的德國舍弗勒集團工廠、墨西哥湖南商會,以及多位國內央企與大公司的在墨務工人員。
其中一位國內央企在墨多年的高管便對我們提醒道:“我們要非常理性地看待墨西哥和美國的關係,首先是得承認美國才是墨西哥真正的大哥,美國是墨西哥的最大貿易夥伴、最大外資投資來源國,不能指望墨西哥倒向我們,那是不現實的。”相較而言,中國為墨西哥第二大貿易國以及第四大外資來源國。
他的話點明了中國企業在中美競爭中可能麵臨的處境。
連雲港:汽車出口墨西哥
中國工廠的感受:稅收優惠乏力、基礎設施穩定性差、勞動力成本高
不可否認,墨西哥的一些人口與經濟數據是足夠吸引人的:墨西哥有1.3億人口,人口平均年齡為29歲,墨西哥65歲及以上人口占比僅為8.3%。而中國人口平均年齡為32.476歲,65歲以上老人占比15.4%;
2023年GDP達到17913.97億美元,人均GDP為13651美元,而中國2023年的人均GDP為89358元,不到1.3萬美元。
據中國商務部公開信息,墨西哥工業門類齊全,石化、電力、礦業、冶金和製造業較發達。而不少人也對我說,墨西哥是“拉美地區唯一一個工業門類齊全的國家”。
墨西哥:光伏太陽能發電廠
但是,對於一個中國企業,尤其是出海意願最強烈的中國製造企業來說,墨西哥的政策優惠、基礎設施、勞動力成本、文化差異等諸多經濟要素,相較東南亞國家,是差強人意的。
據我們了解,墨西哥是出了名的“稅種多、比例高”:企業所得稅是30%,個人所得稅是1.92%—35%,增值稅是16%,2%—3%的工資稅、不動產稅,10%的員工利潤稅,此外還有涉及雙邊貿易協定的預扣稅、不同行業的生產和服務特別稅(比如高熱量非基本食品是8%、含糖飲料每升一比索等)。
對於外資的優惠政策也並不像東南亞國家明晰給力。部分關鍵出口行業的稅收優惠是,一定時期內的新固定資產投資將允許加速折舊,根據資產類型和納稅人的主要商業活動,會扣除資產購置成本的一定百分比,從56%到89%不等。但泰國、馬來西亞、越南、柬埔寨等國均有3—5年,甚至更長時間的企業所得稅免稅政策。
其次是基礎設施建設明顯不足。以最基礎的水電為例,墨西哥城的水費是3—4美元/噸,電費是1元人民幣/度左右,蒙特雷華富山工業園的電費也是1元人民幣/度左右,而水費最高達40元人民幣/噸(約5.5美元/噸)。
水費畸高,而電費看起來不高,實則隱性成本極高。比如工業園區的工業用電設施一般需要園區方參與投資建設,這導致不同工業園區的輸電能力參差不齊,並抬高了入駐企業的成本。
墨西哥:水庫儲水量減少,缺水危機升級
第三,勞動力成本較高,性價比低。據華富山工業園提供的數據,國內企業的外派普通工人一般年薪是25萬—30萬元,不含餐飲、生活、差旅支出——有國內大企業在墨員工說,一個工作餐的消費是一百多元人民幣,綜合估計來說,一個外派普通工人一年的支出成本至少在40萬元人民幣。
在沙特,外國企業被要求必須擁有一定本地員工的占比,即“沙化率”。比如工程類企業的“沙化率”最低要求一般在20%—30%左右。但墨西哥政府的公開要求是:外派員工與本地員工的比例必須達到1∶10,即用10個本地人,才能用一個外國人。
本地人基礎月薪約3500—4000人民幣,加上各類社保、福利等,人工成本基本翻倍。且本地員工穩定性不高:發薪習慣是周薪;人工效率普遍隻有國內水平的50%。
有一個有趣的細節:有中資企業還被迫去村頭擺攤招人,“他們不愁找不到工作,但我們很擔心招不到人”。可是墨西哥畢竟有1個多億的人口,為什麽招工難?“需要有一定的基礎知識、能力、經驗,符合工廠要求,當大量製造企業到了墨西哥後,人力就出現了斷層。”
所以,多位中資工廠負責人總結:墨西哥較中國整體製造成本至少增加50%。
當地企業的員工課間操 圖源:考察團拍攝
爭論:墨西哥是美國訂單的最終目的地嗎?
基於墨西哥各方麵較高的成本,無疑就抬高了墨西哥的投資門檻,當然,墨西哥的定價體係也是隨之變化的。
如果說依賴中國供應鏈的東南亞國家的定價體係與國內仍然是強關聯的,那麽墨西哥的定價體係就是完全的脫鉤模型。
我們調研的一家中資工廠的客戶是亞馬遜,主要生產的貨品是托盤,被客戶要求在越南、墨西哥布局工廠。他們於2019年落地越南,2024年落地墨西哥。
“現在的訂單是新的,要跟客戶重新談價格,墨西哥的價格體係和國內、越南都不一樣。”該工廠負責人對我說。
所以,盡管成本高昂,但定價也較國內、越南更高,利潤率是有保障的。“美國人願意接受我從墨西哥獲取的東西比中國、東南亞更貴。”他說。
墨西哥小超市的物價 圖源:考察團拍攝
自帶訂單、溢價被認可,這樣的中資工廠顯而易見是足夠幸運的。它們積極去適應、融入完全不一樣的海外供應鏈,也無可厚非。
但是,這是故事的開頭,還是結尾呢?
《大出海》《供應鏈攻防戰》作者,上海交通大學客座研究員林雪萍老師認為:“美國將強大消費能力的國內市場(進口配額)作為了重新分配全球製造格局的一種工具。”
目前,我們還不知道這隻看得見的“大手”將如何重新分配全球製造格局。
不過,由於特朗普政府與墨西哥政府在關稅、移民等複雜問題上的矛盾千頭萬緒,墨西哥政府的政策透明性與穩定性不足,使得未來形勢並不明朗,這顯然嚴重強化了以中資企業為主體的外資企業入墨的觀望情緒,勢必長期製約墨西哥製造業的發展。
比如,我們從去年10月份開始招募調研團員,報名的人數短期內達到了二十多名,但隨著一係列突發事件——包括去年11月下旬,特朗普放言“對墨西哥加稅25%”,墨西哥突然出動兩百多名執法人員,查封了墨西哥中國義烏國際商貿城,以及12月中旬,特朗普正式當選美國總統,其間不斷有人退團,到最後隻剩下了7個人。
封閉中的墨西哥義烏商貿城 圖源:鳳凰網財經
那麽墨西哥還能不能成為中資出海布局的一個目的地呢?
我們的觀察是:如果你的主要市場是美國,墨西哥依然會是你的最優選之一,畢竟其地理、經濟與美國的緊密度無與倫比。
那如何應對高昂的成本呢?包括懸而未決,剛剛“特赦”了一個月的25%的關稅。
首先,如果純粹是靠低價取勝的企業,很難再在這個市場生存下去。其次,墨西哥會形成一套相對獨立的價格體係,有別於中國、東南亞等國家、區域,也就是說美國會默認墨西哥產品的成本高於中國、東南亞,這其實在現在的一部分企業的業務中已經呈現出來,“所有的訂單是新的,不會比照國內的價格,也不會比較東南亞的價格”。
而對美國來說,有了中國這個“教訓”,不會願意讓供應鏈和製造業再集中起來,再出現一個製造業超級大國,而是將形成多條線並行的格局,形成一個全球分工的供應鏈分布格局,包括美國自身也將加入到其中一部分供應鏈中。“不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裏”,包括墨西哥。
因此我們的中資企業,可能要麵臨著四處遷移做“出海遊民”的境況,出海變成了一個隻有起點沒有終點的遠征,這對我們是一個極大的挑戰,需要我們在盡可能短的時間內建立全球化多點能力。
同時,我們也要考慮除了傳統歐美市場之外,更廣大的全球市場,以使自己不完全受製於美國或特朗普的“喜怒無常”。
而在較長周期內,中國企業的製造能力、供應鏈能力是任何國家無法替代和追趕的,這也是留給我們在各個海外產業帶布局的時間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