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金球獎頒獎典禮現場) 《某種物質》是摩爾近20年來最能發揮演技的作品,是翻身之作,也是她幾乎本色出演的覺醒之作。站在頒獎台上,摩爾說:“隻要你能放下規訓自己的量尺,你就能知道自己的價值所在。今天以這個獎杯,致意我終於被提醒,我值得所有這一切。” 就在上周,憑借驚悚片《某種物質》,曾經的好萊塢巨星黛米·摩爾奪得了她從影40多年後的第一個金球獎影後(音樂/喜劇類最佳女主角)。上一次她獲得此項提名,還是1991年因為《人鬼情未了》。2025年奧斯卡最佳女主角提名名單還未公布,但她已被許多行業人士預估為其中的超級黑馬。 這位62歲的女演員的進擊之路坎坷得令人震撼。摩爾稱得上是20世紀90年代最著名的性感偶像之一。她高中輟學出道,因出演《人鬼情未了》一舉成名,又憑借《脫衣舞娘》成為當時好萊塢片酬最高的女演員。《紐約時報》的影評人馬諾拉·達吉斯評價她“以在電影中一絲不掛(或至少大量裸露)而出名”。無論出演什麽樣的角色,觀眾似乎從來隻在乎她的身體。 (圖/《某種物質》) 不管她如何努力修煉演技,電影多麽賣座,有些製片人始終認為她是花瓶,以至於她一度認為自己永遠不會受到認可。她陷入了近20年的低穀期,嚐遍了中女無好戲可拍、無人問津的絕望,也如同《某種物質》的伊麗莎白一樣,在好萊塢的聚光燈下,經曆了慘痛的“容貌焦慮”。 她在回憶錄中寫下年輕時極端瘦身的經曆。兩年前出席活動,還有網友質疑她的臉因整容過度而出現經典的“小醜臉”後遺症。她敏感、自卑、受挫,瘋狂地“改造”自己卻又陷入更深的漩渦——《某種物質》中女主伊麗莎白擁有的心魔,同樣是摩爾的切膚之痛。以至於看完她的自傳後,導演立刻就敲定了由摩爾來出演。 (圖/《某種物質》) 《某種物質》是摩爾近20年來最能發揮演技的作品,是翻身之作,也是她幾乎本色出演的覺醒之作。站在頒獎台上,摩爾說:“隻要你能放下規訓自己的量尺,你就能知道自己的價值所在。今天以這個獎杯,致意我終於被提醒,我值得所有這一切。” 曆經曲折的半個世紀,重新歸來,她的演技和人生的分量,值得一座奧斯卡。 “一個沒有價值觀的女孩” (圖/《某種物質》) 《某種物質》是關於“容貌焦慮”的故事,伊麗莎白麵對衰老時的“自我價值的丟失”是每位成年人可能都會遭遇的殘酷。而對於摩爾來說,這些沮喪從童年就開始了。 摩爾的原生家庭並不幸福。摩爾的親生父親在她還是嬰兒時便拋棄了她,繼父是個酒鬼和賭徒,習慣性出軌。母親則常年酗酒,有自殺傾向。小時候,她親手把藥物從母親嘴中掏出,才挽回了母親的性命。 從那時起,她便給自己打上了標簽:“想要求死的媽媽的女兒”。對於年幼的摩爾來說,媽媽的行為無形中帶來了間接的傷害,同時影響了她對自己的價值判斷,令她沒有安全感,也找不到更積極的生活意義。 15歲時,她在家中遭到了母親的男性好友的侵犯。那麽多年來,她甚至沒有考慮過這是一種強奸。她在自傳中寫道:“我努力說服自己這是我引起的情況。我被迫那麽做,因為這是他的期望,是我所允許的期望。我在他的餐廳吃過飯,他多次課後送我回家,就好像他是我的私人司機。在十五歲的女孩心裏,我覺得(奉獻身體)是我應得的”,“我沒有意識到,一個沒有價值觀的女孩,一個一生都在滿足他人期待的女孩,已經成為了任何捕食者的完美獵物。” 更艱難的是,事後不久,摩爾才從男人口中得知,這是母親為了500美元“報酬”和男人一手策劃的“意外”。盡管她永遠都不會知道,母親最後有否收下那筆足以支付新公寓押金的錢,但摩爾明白,讓意圖可疑的男人獨自進入家中、與女兒獨處,這不是一個母親該做的事情。 (圖/《某種物質》) 摩爾對母親失去了信任。她離家出走,17歲結婚,高中輟學進入演藝圈。拍性感的照片,拍性感的電影,這些被世俗女孩所抗拒的工作,是她當時賴以生存的事業。在好萊塢,摩爾第一次品嚐到了成功的甜蜜,但同時,以外表吸引力決定自身價值的觀念也徹底影響了她。 20世紀80、90年代的好萊塢,美人的用處就是充當英雄夢的花瓶和生活調料。和許多女影星一樣,摩爾也曾應和男性製作人的想象拍電影,他們把她打造成一個令人垂涎的香豔奇觀,而摩爾則通過展示商品化的身體獲利,但同時,她也被這種規則困住了。 (圖/《Interview》雜誌) 在電影製作公司,摩爾經常被導演吐槽身材太胖,被當眾要求減肥,而被指責身材在她看來是“很丟臉的事情”。然而,在瘋狂瘦身後,她有時又會因不符合角色體態而被批評“太瘦”。如何定義合格標準的體形?這從來不在她的可控範圍內,而大銀幕會放大身體的每一寸瑕疵,這更讓摩爾感到焦慮。 她害怕再也得不到任何角色,在外界的審判到來前,她先把暴力施向自己。在回憶錄《Inside Out》中,摩爾透露自己為了保持苗條,每天要騎車 60 英裏去片場。當時,她還要給六個月大的孩子喂奶。 有時候,恐慌讓她半夜醒來,她不得不以暴飲暴食來緩解壓抑。摩爾甚至曾在冰箱上了一把鎖。她在自傳中寫道:“我沉浸在一個似乎專為降低我的自尊而設的世界中”,“我開始根據我的體重、尺碼和外貌來衡量我的價值。” 自愛, 要怎麽在有毒的環境裏長出來? 摩爾理解伊麗莎白,就像理解自己曾經的處境。 電影中,培育伊麗莎白的演藝世界,本身就具有毒性。她在被注視的環境中長大,她靠著被關注、被愛獲得了成功,她把這種成功當作女性人生的一切價值,殊不知這是男性文化主導的好萊塢所推崇的世界觀。她把自己的價值完全寄托在他人的認可上,於是她無可避免地對衰老的自我產生厭棄,造成了一次次悲劇的重演。 現實中的摩爾不是沒有試過轉型。她在《魔鬼女大兵》裏剃掉長發,飾演一位突擊隊女軍官,帥颯的光頭造型是後來許多女演員會copy的經典形象。但當時的摩爾,首先需要麵臨的挑戰是各種若有似無的性別歧視。她在采訪中說,在電影籌備訓練階段,有許多人寧願稱呼她的角色名,也不願意呼喚她的名字。在摩爾看來,這是在表達他們的輕視。 (圖/《魔鬼女大兵》) 1991年,她頂著大肚子、以裸體的姿態上《名利場》封麵,算是“孕婦時尚”的鼻祖。但當時的主流觀點認為這樣赤裸的孕婦象征著“不潔”,就算在雜誌外麵套一層白紙,許多報刊、超市也拒絕售賣。這件事在當時引起了相當大的爭議,直到後來女性浪潮崛起,經過人們充分地討論,這張照片才被認為是最偉大的雜誌封麵之一。 對於摩爾來說,現實中對女性意誌的無視,可能才是最令人壓抑的存在。《不道德的交易》中有極多的情欲戲,導演雖然曾經明確承諾會刪掉她認為不合適的任何場景,但最後還是會被再次展示。拍《好人廖廖》時,她和湯姆·克魯斯共同扮演專業的海軍律師,有影視高管寫信給製片人,要求增加情愛畫麵。他們在信中明確表示:“如果湯姆和摩爾不上床,為什麽摩爾是女人?” 生子後,摩爾僅僅用了三個月時間就減掉了懷孕期間增加的所有體重,還多減了四公斤。當時,她被邀請參加有名的《周六夜現場》節目,編劇們為她的開場獨白腦洞大開,但想來想去,都不過是圍繞“我十二周前剛生了孩子,看看我!”這個命題。 20世紀90年代後期,好萊塢電影裏的女性迎來了角色升級,女人不再限於花瓶,她們可以成為殺手或是超人,但當時的摩爾沒能等來事業轉型。她已經邁入了中年,隨著青春的流逝,市場也不再。此後20年,她雖然也寥寥拍過幾部電影,但大多陷入無人問津的尷尬。 那幾年,圍繞著摩爾的話題大多離不開容貌的變化,一代美人的衰落是經久不衰的話題,摩爾當然也經曆過被比較的恐懼,所以她才說,拍攝完《某種物質》後自己仿佛得到了某種解脫感,“我不再需要拿出有魅力的一麵,又或是讓自己看起來年輕”。她可以盡情地“蹂躪”自己,展現自己的頹唐,這對於曾經的她來說,是難得的權利。 “花瓶”的62歲, 精彩才剛開始 青春、虛榮、欲望、現實,伊麗莎白有摩爾的影子,但摩爾並不認同,角色等於她本人。 相比找不到人生其他價值的伊麗莎白,摩爾更早察覺到尋找自身的重要性。 她在2019出版的回憶錄《Inside Out》的開篇第一段就寫明,出書的念頭源於自己想去追溯“是什麽造就了現在的我”。她意識到父母以及童年遇到的人所帶來的傷害,好萊塢頑固的性別歧視,都在形塑著她對自己的價值判斷。 (圖/《情竇半開時》) 人人誇讚《某種物質》反映了女性在社會中的現實。但她在接受采訪時說,這些黑暗時刻不單單是女性會有的經曆,而是所有人。每個人都經曆過對自我的挑剔和審判,這些暴力不一定指向身體,也可能是“我不夠聰明”的內心獨白。 電影裏的伊麗莎白分裂出了第二個更年輕、完美的自己,她得到了重啟人生的機會,但她仍然選擇重複了舊有的生活模式。這對於摩爾來說是非常微妙的隱喻:“我們在日常生活中有多少次醒來後會問自己,我為什麽要做同樣的事情?我為什麽要處理同樣的問題?除非打破這些模式,否則我們將繼續重複同樣的經曆。” (圖/《名利場》) 如今,摩爾仍然追求“完美”。她把身材練到極致,在她拍攝的雜誌封麵裏,她擁有62歲的女性難以企及的矯健身材。她的臉上有老去的皺紋,也有“高科技”的痕跡。許多人看完電影,談論的依然是她的外表,她與另一位女主演的美貌battle,甚至網上對她的報道主題,也依然是“整形過度”或是翻紅後的疑似再次回春。 但對於銀熒幕上展現的形象,她似乎也不再介懷是否足夠美,足夠性感了。她可以坦然自若地出演龍鍾的老人,也無懼於出演駭人的變異怪物。她玩得開心,拿獎也是對自己的肯定。摩爾好像仍然走在與自己和解的路上,但一切又那麽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