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讓狗吃好，是當代新手父母最大焦慮

前陣子，我參加了一場特別的聚會：給剛滿一歲的小狗過生日。

狗主人是一對90後情侶，對自己是否有能力養育人類幼崽心存顧慮。但兩人生活中需要羈絆，小狗便成為他們毫不猶豫的選擇。用朋友的話說，“小狗能給你無條件的愛，養人？我都不見得能給到自己無條件的愛。

生日地點是北京東二環的一個寵物友好商場，從一樓的寵物用品超市和潮牌服飾店，到頂樓的寵物天台和精釀酒吧，坐滿了帶著寵物來閑逛的同齡人，儼然是新生代“父母”聚集地。

朋友倆人買了些氣球和裝飾布置現場，還專門在專營寵物蛋糕的小店裏，買了用雞肉幹、狗餅幹裝飾的寵物蛋糕。來的七八個好友，都給小狗買了禮物，恍惚間，我以為自己真在參加人類幼崽的周歲禮。

然而，畢竟是第一次當狗“父母”，尷尬的一幕很快發生：

許願分蛋糕的環節，我們8個成年人麵麵相覷，看著中間這個隻有4寸，插著雞肉凍幹與超大號狗餅幹的動物蛋糕，不確定到底應該是直接給小狗都吃了，還是按照人類的規矩，意思意思分享一下？雖說店家也標注了人類可食，但作為人類，我們並不太想享用這份“生日祝福”。

還是朋友主動打破了沉默。她伸出手，刮了一點小狗蛋糕的”奶油“放進嘴裏，感慨”這個蛋糕究竟是什麽做的，要花掉我300多塊？” 大家這才回過神來，紛紛表示這麽貴，那還是留給狗狗吃好點吧，然後迅速圍繞著寵物蛋糕哪家強重新開展了對話。

我家有三隻貓，雖然從沒帶家裏的貓出門過，也未想過給我家貓過生日，但看著大家如此認真探討，還是忍不住豎起耳朵。這才發現，一桌八人，每人30歲上下，竟然各自有貓有狗，真正有孩子卻隻有一人！我想起前陣子，連家門口的好利來也豎起了寵物蛋糕的定製服務。

這莫不是我們這代年輕人的宿命，自己省吃儉用，為貓狗大手筆花錢？

搜索了一下才發現，年輕人養寵物的數量，當真已經非常龐大。

《2024年中國寵物行業白皮書》顯示，18到40歲的寵物擁有者占據總調研比例的74.7%。截至去年底，國內寵物貓狗數量已超過1.2億隻，相當於隔壁日本的人口總量，而且這個比例在過去幾年大幅度上漲。

金融公司高盛發現，今年起中國一二線城市寵物數量，首次超過4歲以下嬰幼兒數量，並預測到2030年，中國城鎮寵物數量預計超過7000萬隻，將會是新生兒數量的2倍。

“寵物比娃多”，已經在一二線城市成為現實。

我的另一位朋友Susan，就是人到35，職場興旺，婚戀失望。兩年前，她決定結束“獨居”，養了一條拉布拉多，取名“達菲”。可能女性天然的母愛會在30多歲井噴，從那天起，達菲就成了她生活的全部重心。

為了養好達菲，她不再旅行。20多歲給自己規劃的去川西色達、澳洲大堡礁、東非乞力馬紮羅全部按下不表，問就是距離太遠，毛孩子在哪自己都放心不下。哪怕偶爾出差，Susan也要四處拜托人幫忙帶娃。她怕達菲有分離焦慮、不忍心帶去寄養中心，一來一回搞得自己也很焦慮，家裏的關愛攝像頭必須隨時在線，否則拆家事小，毛孩子嗚嗚兩聲，家長心碎事大。

達菲從高處掉下來，她半夜哭著抱去寵物醫院；達菲突然拉稀了，她緊張，達菲出去玩蹭一身泥她更是抓狂；每天起床散步回來要擦臉擦屁擦腳腳，下樓買個東西還得囑咐孩子乖乖看家哦媽媽馬上回來…

哪怕達菲已經2歲、體重已經接近100斤，變成大肥，Susan也沒有停止對孩子未來的規劃：搬去了寵物友好社區，正在攢錢買個大SUV。她說去色達、去大堡礁、去乞力馬紮羅的理想還是有的，但她要帶上達菲。“我們倆一起看世界，才不枉來人生一趟。”

人類的愛怎麽會有上限，養寵這件事充分證明。

不過回看我們家，也是三隻噬元獸，倆大橘加一狸花，均重6公斤，跳上床能引發地震，吃飯那叫一個無底洞——貓糧一袋10公斤隻能吃半個多月，各種貓條凍幹小零嘴以及損耗率驚人的貓砂，每月花銷大概至少在一千塊左右。

跟我共同撫養三隻噬元獸的我室友更是寵溺有佳，就說最近，大概是最近上班太累，他開始見縫插針沉迷起了研究“零”穀物高級貓糧。以下是他轉發給我的一個貴族貓糧文案：

采用澳洲尖吻鱸魚作為主要食材，富含5種天然蛋白消化酶，搭配紫花苜蓿草和絲蘭植物纖維，以及5%的新西蘭羅姆尼羊肉、羊肺凍幹成分，運用世界領先的MIT鮮肉鎖鮮技術，肉香濃鬱適口性好，更可以幫助貓咪順暢排便。

怎麽說呢，尖吻鱸魚我都沒吃過，再看價格，更心塞了。我回他信息，你想買我不阻攔，但我最近的工資可能暫時夠不上。然而緊接著，自己也忍不住想，這貓糧當真是不錯，最近也不是不能多接幾篇稿子。

說回那場生日宴。雖然我也是人生第一次見識300塊的狗蛋糕，第一次如此隆重其事圍著狗狗唱生日歌，但就這個趨勢來說，已經不是逆天的新鮮事。

都市新中產漢堡店Shack Shake，2019年開店之初，就明文在菜單上標注：本店有專門的寵物套餐，是奶油冰淇淋與狗餅幹組合。他們家也有單獨售賣的狗餅幹，可愛的狗爪形狀特別萌，人類願意嚐嚐也可以。我試過，有股麥香，沒啥味道。

我家樓下的好利來，也推出了寵物烘焙品牌Holiland Pet，羊奶點心、雞肉糜蛋糕、三文魚甜甜圈、零食禮盒等等一應俱全，高顏值包裝還冷鏈配送到家，甚至標注了每100克的蛋白質、脂肪、纖維含量等等，對比下來，比人類健身餐講究多了。

這還不夠，成都有一家Eggy蛋黃寵物餐吧，一層是人類咖啡廳，二層是回轉壽司吧台，幹淨的不鏽鋼傳送帶與暖色可愛風裝修應有盡有，然而賣的並不是三文魚握壽司，而是裝在透明盒子裏的精美狗狗餐：奶酪小南瓜、雞肉鮮奶芸豆泥、粉色雲朵甜甜圈……各種小點心，顏值直逼網紅下午茶，甚至能引發人類和狗狗搶食的衝動。

一切的始作俑者，經過我調研發現，可能是一杯星巴克的爪布奇諾（Puppuccino）。

2013年，爪布奇諾在美國橫空出世時，它小奶油萌極簡還自帶“保護動物、愛地球”的標簽，直接引領消費風潮。它的價值不在奶油本身，而是它背後的商業思潮。橫空出世後，它引發了商業世界的地震，Shake Shack等連鎖快餐店，直接跟進推出寵物餐品，甚亞馬遜、蘋果等大公司也開始紛紛打上愛寵標簽：開放上班中的某一天，允許寵物父母帶自家毛孩子來公司。

這個風潮也很快進入了國內。目前國內寵物友好的星巴克門店，你都可以買到這個聽起來像卡布奇諾，其實是一杯不含咖啡因的特製鮮奶油。小小一杯，就能讓汪星人徹底瘋狂、拖著你直奔咖啡館。

可能那會兒的美國人就發現了，都是新時代的“父母”，誰不希望給到那些無條件愛自己的寶貝毛孩子，生活得更好一點的可能？

Susan跟我說過一段話，我至今記憶深刻：

我父母從來沒有讓我體會過愛是什麽。他們很務實，我理解那是他們一代人的特性，但我也知道，這種成長環境給我帶來的是怎樣的一種愛無能。達菲不一樣，他隻要看見我，就能開心到起飛。我知道自己給不了達菲相似的回應，能做的就是盡可能給到他，能力範圍內的最好。

養寵很神奇，上限看不到頂，下限又可以無限低。因為複雜的不是動物，而是人類自己。

這代年輕人，尤其是一線打工人，大多在父母和職場的壓力下，產生了很多精神上的自我矛盾。我們比父母那代人多了認知問題的渠道，卻因為環境和生存壓力，無法解決問題。於是乎，我們的愛變得越來越易碎，一不小心就滿身是傷，實在不敢輕易送給其他人類，隻好都給小動物了。

給毛孩子過生日，給它們穿上漂亮的小衣服，帶他們去周末徒步，需要的從來都不是毛孩子，而是我們自己。我們表麵上在花大價格，給貓貓狗狗買深海魚，買北極磷蝦油，配鴿子肉羊奶和烏雞，其實這些看起來營養的字樣，全都是用隻有人類才看得懂的文字寫在包裝上，這些食物成分表，也不過是讓人類感到開心。

我們花幾百塊錢，買一箱高級貓糧，來填補某種愛失去的空缺，因為毛孩子的愛太純粹了，太珍貴了，這讓我們覺得自己有愧，覺得唯一能做的，就是用物質，來回饋這份奢侈的真心。

寫到這裏，我忍不住看了一眼我們家那三位噬元獸。此刻他們正愜意的躺在我的床上，露出雪白的小肚皮，呼呼睡覺。我忍不住想停筆去摸他們，也忍不住想像他們一樣自在愜意。

然而我不可以，我隻能默默換上那件印著“I work hard，so my cat can have better life (我工作努力，所以我的貓可以過上更好生活)” 的衛衣，發了個信息給室友：那個什麽很多魚的貓糧，要不你買吧。我跟你一人一半。我又多寫了一個稿子，有新稿費了。

沒有毛孩子沒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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