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上漸凍症後,我決定雇凶殺自己

文章來源: - 新聞取自各大新聞媒體,新聞內容並不代表本網立場!
被閱讀次數
--

愛哲按:

你聽到的背景裏「噠噠噠」的聲音來自一台眼控儀,也就是靠眼睛的注視來控製光標,一點一點拚出想說的文字的一種儀器——這是今天故事的講述者李小中,一位漸凍症患者,唯一能夠與世界連接的方式。


漸凍症,也叫肌萎縮側索硬化,位列世界五大絕症之首,是一種典型的神經退行性疾病。表現為肌肉逐漸萎縮,繼而緩慢喪失交流、進食甚至呼吸的功能,身體好像被冰凍住一樣。中國目前大約有漸凍症患者 6 至 10 萬人,他們往往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身體逐漸僵硬,直至呼吸衰竭,而離開這個世界。

今天的講述者李小中給我投稿之後,我犯了難。因為 故事FM 是一檔親曆者口述的音頻節目,需要用講述者的聲音來講述 ta 自己的故事。但我第一次遇到,講述者已經發不出聲音來了,而她的手指也敲不動鍵盤了。

所以最後我想了這個辦法,請我們的製作人指導李小中,讓她靠著眼球的移動,敲下了自己的故事。最後我們再用AI語音模擬李小中的聲音讀出這篇自述。

這個故事裏,有關於青春的企盼、有病痛的折磨,也有因不堪重負而有過的一次自殺,和三次雇凶想要殺死自己的經曆。

以下,是李小中的自述。


-1-

青春

1971 年,我出生在湖南省安化縣一個農村貧困家庭。父母務農,性格不和,導致我們一家經常餓肚子。記得我大概四五歲吧,有一次不知道餓了多久,煮的飯肯定是不夠吃的,哥哥去盛第二次飯時,父親把鍋壓住不讓盛飯了,意思是想給母親留一點吃。

6 歲時母親帶著我和父親離婚了,7 歲時母親再婚。母親沒有讀書,我小學畢業後也不讓我再讀書,她和繼父常年在外打工,我 16 歲就被送到鎮上的理發店去當學徒。

患上漸凍症後,我決定雇凶殺自己


圖 /李小中年輕時的照片??

在理發店最難的是要搶在第一時間主動拉客人,我年齡最小膽子也最小,哪搶得過那些師姐呢。好在我不會偷懶很勤快,師傅們都特別喜歡我,個個教我技術。我後來總想,如果我能再讀書到初中,也許我就不會那麽小走上社會,也不會得病——我們這個病基本上是能幹能吃苦累出來的病(編者注:這種說法不準確,實際上至今病因不明)。

一年後我出師了,在縣城和別人合夥開了一個店。1988 年我 18 歲,認識了我的丈夫。他當時是電力局的臨時工,長得挺帥的,他追我,晚上總帶我看電影。我被他外表所迷惑, 1990 年我 20 歲就領了結婚證, 21 歲生下我的女兒。

沒想到丈夫一生愛賭如命,結婚前他一身的外債能把人嚇倒,利息都要兩個人工資才夠。當時每月工資也就 100 元,窮得小孩吃個兩毛錢的油粑粑都買不起,還讓女兒哭一頓。生活不能這樣過下去啊。

我一直想趕緊賺錢。1994 年開始借娘家錢給丈夫買過兩輛車,生意都不錯,但每次又都因為丈夫不會修理加上跟人吵架把車賣了。被逼無奈,2000 年丈夫和我先後去珠海打工,我去過鞋廠,做過臨時家政工,到過丈夫單位的飯堂做夜宵。


2012 年終於說服了丈夫開了個理發店。開店那幾年我累到每天小腿發脹,染燙拉頭發的藥水把我手搞得全部是水泡,每天半夜癢死了還不能抓,怕抓爛了沒法幹活。

大概用兩年時間我和丈夫把外債還清楚了。可是丈夫從那之後經常打牌,不分白天黑夜,簡直把我的店當成了免費旅館,想來就來。我心累身體也累,一氣之下就一個人去北京重新開了一家理發店,那是 2014 年。此後我和丈夫一直分居,他後來又從珠海去了杭州,在一家物業公司當管理。

-2-

冰凍

李小中的店開在北京豐台南苑,店麵不大,不過幹幹淨淨,還養著她精心栽培的好幾盆花。雖然,工作依然累得她不忍回憶,但好在生意興隆,似乎一切都在漸漸好轉,很快就可以賺夠養老錢回老家了。但一個意外,在三年後的那個初夏的清早發生了……


2017 年 6 月 10 號早上,地板上噴了一層殺蟲劑很滑。我剛拖完地,身體一轉一不小心滑倒在地上,當時摔很嚴重,疼得我眼淚都出來了,坐在地上起不來。在家養了3 個月,走路還是搖搖晃晃的。看了無數個醫院和江湖郎中,就差精神科沒看,一直是做摔傷治療。

2018 年我在北京的房子不能租了,5 月份就想著回長沙好好把腳治好再去開店。那時已經走路不穩,人多時輕輕一碰就倒。我那時就開始請人照顧,做個飯、拖個地都要歇幾次。離開北京那天很不舍,畢竟待了那麽久,朋友老鄉那麽多。

回家後繼續看病治療,在湘雅醫院醫生說可能是漸凍症。這個消息像一聲晴天霹靂,我的心砰砰地跳。我不敢多想,隻想盡量碰運氣,去懷化做了兩個月針灸,看病、交通、酒店花了四萬八,差點嚐試中藥加砒霜以毒攻毒。2019 年 1 月在武漢正式確診漸凍症,一下就給我判了死刑。

漸凍症這種病,至今依然是病因不明,沒有藥物和辦法能夠有效阻止病情的發展,患者隻能靠吃藥和護理延緩病情。紀實小說《相約星期二》中對漸凍症有過非常形象的描述:它如一支點燃的蠟燭,不斷融化你的神經,使你的軀體變成一堆蠟。通常,「燃燒」從腿部慢慢向上,最終隻能靠插在喉部的管子呼吸,而你清醒的神誌像被緊固在一個軟殼內。

李小中的身體和生活的信心,就這樣不可逆轉地,燃燒著。


2019 年 3 月,外孫出生,我想抱會兒他,得先坐好身子,手也隻是勉強能動。慢慢地,我開始說話含糊,要仔細聽才能聽懂。那年 6 月,我不得不坐上了輪椅。

那段時間我想了很多。這個病發展到後麵太受罪,全身不能動,24 小時要人照顧。女兒已經有自己的家,我也不想拖累她;依靠丈夫嗎?我從前沒病時他都把我當下人使喚,落到他的手裏照顧會讓我生不如死。條件不允許我活,不如自己想辦法早點死。

當這個決心下定,我就開始琢磨,怎麽樣讓自己死得沒那麽難受。於是就想到了吃安眠藥,我找人出高價買了 200 片安眠藥偷偷藏著做準備,想等到最後快不行了就吃。

其實我非常留戀這個世界,對治好病總抱著一絲希望,還吃過一段時間進口藥,夢想保持病情不加重,一個月幾種藥一萬多塊錢。就算這樣,也沒有辦法阻止病情發展。

那時候我在輪椅上掛了個袋子,每天拎一拎,測試手的力量,心想如果哪天快沒力氣了,就是我必須吃藥的死期到了。每次親人來看我,分開的時候,我總感覺是永別。


拖到快過年了,我感覺手的力量一天天流失。我怕錯過了自殺能力,每天有個聲音在腦子裏提醒自己,你再不動手就沒力氣鈕開藥瓶蓋了。



圖 /李小中在輪椅上用電腦交流

-3-

尋死


2019 年小年前一天,我反複確定丈夫從外省打工回來,要晚上九點到家。我安排好時間,叫保姆三點就回家,回家前讓她把輪椅上的我推到桌子旁邊,再幫我倒兩瓶酸奶,準備拌安眠藥。

等保姆走了 20 來分鍾,我就開始吃藥。麵對死亡,我非常恐慌,手在劇烈顫抖著。我平複了兩分鍾,提醒自己不能放棄,否則你會被長久地折磨,一閉眼吃了三口藥 20 多片。

這時電話響了,是保姆來的,不接怕她不放心,跑回來壞我計劃,所以我接了,說了兩句就掛了。這樣耽誤了幾分鍾,然後又接著吃了幾口,大概 50 片。

就在這時,丈夫的三哥來了,是幫我送殘疾費錢。當時嚇到我了,生怕被他發現,趕快把安眠藥用酸奶蓋住。又說話耽誤我幾分鍾,他走了,我趕快吃。一瓶安眠藥 96 片都吃完了。正準備吃第二瓶,藥效上來了,頭一暈就倒在了地上。

我當時還故意提前六小時吃藥,想著丈夫回來,我就已經死透了,他想救都太晚了。事實是我想多了,他根本就不救我。


我迷迷糊糊不知道昏睡多久了,耳邊感覺到很多嘈雜的聲音,隱約看到旁邊圍滿了人,都是親戚們,看我不行了,來送我最後一程。丈夫的哥和妹都很好,我聽見大哥幾次叫丈夫送我去醫院,說到大哥那兒拿錢,丈夫都拒絕了。

就這樣,我昏迷了三天,竟然出現了奇跡。我逐漸蘇醒了過來——閻王也不收我,叫我回來了。我到現在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後來聽人說,現在的安眠藥沒有含致死的成分,還有昏迷一星期又醒來的。我現在想想都後怕:要是以為我死了,就活埋了。

吃安眠藥失敗之後,李小中還是不甘心受到長久的折磨。她嚐試過用鐵絲把自己勒死,緊憋著的微弱氣息讓手指一鬆,生命彈了回來。

仿照新聞中的煤氣中毒事件,李小中買了一瓶煤氣,但她手上的力氣已經不足以把煤氣罐擰開了。李小中意識到,看來靠自己是實施不了了。

她決定出錢,請別人幫她殺死自己。


我最先想到的是癮君子,因為一般人不願意冒風險做這個事。閨蜜的男朋友交際很廣,我就和她實話實說了,讓她幫我找找有沒有合適的人選。

說完,她就推給了我一個微信。對方問能出多少,我開始出一萬,對方回複我說,「你給我一萬塊就要我殺了你?」我一聽就知道是嫌太少了,後來我出了兩萬塊。

聊天過程中,我感覺到這個號其實是閨蜜男朋友本人,假裝是別人和我談。我問他,他也就承認了。他說感覺下不了手,我就開導他,「你是在幫我忙,並不是害我。」我也要保證他的安全,不可能害他。

2020 年 7 月 11 號,我跟他約好晚上 12 點左右到我家。我提前支走保姆,一個人等待他的到來。他走到半路上,給我發了條微信,叫我轉賬 1000 塊,說是包車路費。我叫他發個定位確定一下,看到他沒騙我。

很快,他就到了我家裏。進來時,他戴著口罩,看得出心裏慌慌張張,很害怕。他把煤氣一開,我就想著可算成功了,兩瓶子煤氣怎麽也夠亮吧。


我怕中毒太快,讓他把我提前準備的口罩幫我戴上,因為我還需要一點點時間和家人交代一些事情。他把這些都做完就下樓了。我給他轉賬,一共 19800 塊錢。

在靜靜的夜裏,那兩瓶煤氣聲音顯得非常的大,讓我非常恐懼,也就草草地交代了幾句遺言。這樣大概過了五分鍾,外麵經過一輛大貨車,一下把門震開了,出了8 到 10 厘米的空隙——原來門並沒有扣上。我知道他沒走多遠,就趕快給他打電話,叫他回來關緊門。他口頭上答應了,看著時間過了五分鍾、十分鍾他也沒有來,我就知道他不會回來了。

煤氣恐懼的聲響,加上毒氣慢慢進入我體內的毒性,我堅持不下去了。我到床上把口罩取下來,等待死亡的來臨。這個過程極其漫長,心裏難受像貓抓,我滾來滾去,大概淩晨兩點,我滾到了地上,這時頭腦還是很清醒。這樣的時間過了一分又一分,眼看著窗外從黑暗露出了黎明。

清晨保姆回來了,剛進到客廳就聞到了巨大的煤氣味道。趕快進我房間,把煤氣開關關上,全部門窗打開,然後把我從地上抱起來。

也就不到五分鍾,她說頭熏得又疼又暈。我就納悶了:房間門也隻是彈開了一點,整整六七個小時,我竟然沒事。保姆把我推到客廳,然後我就開始意識模糊。


保姆說我昏迷了三天。這中途我也醒來過幾次,可是眼睛沒力氣睜開。婆婆買了葡萄糖,煲了綠豆湯給我解毒,我就是吞不下去。丈夫大哥聽說了,也過來勸我不要發愁,飯還是有得吃的。我想努力聽清他說話,可撐不住,又昏迷了過去。就這樣熬了三天,我又在絕望中活了過來。

三個月後,我又叫閨蜜男朋友第二次來殺我。第一次失敗,我並沒有懷疑他的誠意,隻是讓他把錢退還了我。我想這次如果還給他兩萬,他不可能會同意的。我抱著必死的心,一口出了五萬。

我們討論著用什麽方法解決。他說有種方法,是兩種狠毒的藥加一起,就是兩頭牛也會幾秒鍾死亡。隻不過這藥價格可不便宜,要我先把錢給他去買。我就給了 1000 多,前麵商定的五萬塊,找朋友東拚西借,也湊夠數了。

他問我家裏保姆怎麽安排?我說讓保姆晚上回家。他要我辭退保姆,別來了。我當時想,如果保姆辭退不來,我婆婆也常常一星期都不會來,難道讓我屍體爛了,也沒人知道嗎?我求死心切,就沒多想。

也許是因為經曆過一次吧,這次來他表現得很淡定。他給我看了一下瓶子裏麵的藥,是一些細細的粉末,然後倒在我提前準備的米糊裏麵攪拌均勻。


轉賬後他給我喂了藥。大概過了有三分鍾,我感覺什麽變化都沒有。我問他怎麽沒反應,他說快了。這時我就要把手機信息全部清理幹淨,支付寶也刪除轉賬記錄後卸載了。他說他幫我刪除,就用力把我手機搶到手,同時把藥碗和毛巾都帶著,飛快跑掉了。這樣過了五分鍾,我還是完全沒感覺——我被他騙了。

事後我才知道他給我吃的根本不是毒藥,是用薯片磨成的粉。原來他讓我辭退保姆,是想活活餓死我,凍死我,這樣我的死跟他沒關係,錢他就穩拿了。我眼睜睜地等到天亮,八點左右,保姆來了。我人沒死成,錢也被騙沒了,整個人都崩潰了,就這樣一直在輪椅上坐著,兩天一夜都沒合眼。後來女兒去報了警……



圖 /李小中日常照片

-4-


活著

漸凍症患者最迫切的需要是全天有人照顧,按李小中的話說,「要麽有錢,要麽有人」。然而患病三年後,醫藥費加上保姆工資,辛苦攢下的40多萬存款已經花的幹幹淨淨;兩次雇凶失敗,請保姆的錢也要跟不上了。

李小中被迫放棄了艱難的死,繼續著更加不易的活。

她要整日應對失控的身體,萎縮的生活圈,和精疲力竭的照護者。

這幾年病情繼續發展,現在隻有小臂可以輕輕動。吞咽和呼吸的力氣也在下降,吃飯得用勺子把菜、粥打成糊糊,每次小半勺慢慢吞,一個雞蛋半小時都吃不完,要想吃飽得兩三個小時。我自己都吃得好累,所以我每天都吃不飽餓肚子。洗澡需要兩個人,一個人洗,一個人穩住我的身體。實在渴了才灌一兩口水,少上廁所。


一個人在家時蚊子盯著咬,一個噴嚏、一個哈欠手臂就掉下去卡住,腦袋掉下去就是幾個小時,脖子都要斷了。明明沒有蟲子,身上卻經常感覺像被咬得又疼又癢。頭皮癢得入骨、耳朵孔癢,身邊沒人幫忙時身上打戰全身起雞皮疙瘩。我的衣服一般翻著穿,因為裏麵線頭都會讓我很癢。臉上有一滴水也癢,有的病人癢得受不了,當場想死的心都有。

我對衛生、打扮一直很講究,可以用潔癖形容。年輕時候最大的愛好就是逛街買衣服,也愛美。會堅持遊泳,要是沒時間出門,呼啦圈、仰臥起坐、高抬腿都會安排上。

剛得病時,為了方便打理剪短了頭發,但每到親戚朋友來家,都要戴上帽子或者假發。隻是如今沒辦法。每天早晨洗漱、刷舌根、清理喉嚨黏液都要花 1 小時。我讓女兒在床頭寫了「洗手」兩個字,在衛生間貼護理注意事項,提醒保姆注意衛生,有些保姆還是記不住。

我從 2018 年到現在經曆了二十來個保姆,其中好的保姆不少。有的看我丈夫吼我、罵我,就為我打不平;有的看我可憐,陪我一起傷心;還有的苦口婆心勸我吃飯,怕我餓。也有好多保姆走了之後,還買東西拿錢來看我。

但也有品德差的保姆,比如晚上玩手機到很晚,早上九點不起床;把我凍在廁所裏,半天都不搭理;給我分飯故意不加肉;甚至有一個兩次都不給我吃飯。


有一次我叫一個保姆幫我洗手,她說我「手沒幹活,抓癢都抓不了,有什麽髒的?」,「太久沒洗了毛孔裏麵排出來的油脂粘呼呼的,搓出來一層像豆腐渣的髒物。」洗那麽久就嘮叨我那麽久,我沒功夫說她一個字,一直打字教她別東摸西摸,用力搓幹淨。把我身體也拖歪了,我叫半天才幫我扶起來,扶起來後手臂也沒放好。我用報警器叫也不管我,我使勁用眼控儀點了「手臂」叫無數次也不搭理……



圖 /李小中洗手間貼的護理程序

照顧我這樣的病人也挺難的,保姆做一兩個月就出怨言不想做了,因為我經濟沒來源,漲不了工資就要辭工。保姆辭職的間隙就輪到丈夫照顧我,我每次都很害怕……

但丈夫不離不棄也不容易。因為照顧我,2021 年開始他就從外省回來了,沒有出去打工。特別癢的時候癢得入骨,丈夫幫我抓癢,骨頭疼也幫我按摩。


有一次一個保姆抱怨洗屁股太髒,喂飯太慢,工資太低,丈夫當時幫我說話了:「你什麽都做不了,那請你來幹嘛!」他的脾氣像天上的雲彩,忽晴忽陰。他整日打牌,贏錢的時候對我就特別好。有時也會逗我笑。每次樓下叫收廢品,丈夫說,「把我家這個廢品收了去」。後來等到樓下又叫收廢品,我想起他說的話,不由自主地笑,怎麽也收不住。

就是我吃飯太慢他沒耐心喂,喂一口跑出去抽煙,再喂一口玩手機,不耐煩就一聲大吼,把我嚇一跳。或者就是在大庭廣眾之下羞辱我。發病的第二年,他帶著我在懷化市治療,我們住在旅店,每天我挽著他的胳膊,一瘸一拐地走路去小診所治病。剛好走到大馬路人多的地方,他突然學著我的樣子,一瘸一拐,還故意表現很誇張,腳跳得很高。開始我還笑得出來,可是他沒完沒了,一個個陌生人都把我們當怪物看,刹那間羞辱向我撲來。

還有一次是 2018 年,那是個特別的日子:女兒結婚。我們去酒店吃飯,我叫他扶我一把,生怕下台階腳無力,摔跤丟人。沒想到他在我背後突然大聲吼叫:「嗨!」同時把我猛推,故意嚇我出醜。我身體向前一撲,他又把我接住了。我當時強製地反複提醒自己,今天是女兒結婚的日子,那麽多客人千萬不能哭,咬著牙眼淚在眼睛裏麵轉。每次回憶這些,重新揭自己的傷疤,又一次次眼淚汪汪——生病的人內心最渴望尊嚴。?

談及丈夫,李小中隻能說這麽多了。不過此前有關李小中的新聞報道顯示,她一度因為丈夫酒後的一次暴打,於2023年5月第三次雇凶殺自己。在李小中大膽袒露所受苦痛的抖音視頻下方,充斥著「為什麽總抱怨」、「不懂得感恩」的評論。

在這個社會上,被判定為受助者的一方似乎很難表達不滿,人們也好像不願意去看見一個懷有「負能量」的被照護的人。


截止到目前,最後一任保姆已經離開了 4 個月了,李小中和丈夫靠著兩個人每月不到 1000 元的低保過活。李小中的呼吸越來越弱了,病友家屬捐來的呼吸機放在手邊靜靜地等著被拆封。

生命在唇齒間拉得細長,希冀與痛苦、光亮與晦暗也無限濃縮,交織為難以言明的體驗。

我跟過去的閨蜜不太聊天了,別人哪會這麽閑,成天坐電腦前聊天。我最大的慰藉也許來自病友。我們有病友群,大家會聊痰多、便秘、失眠、抑鬱怎麽治,自己家屬怎麽好怎麽壞,還討論怎麽死——有錢人怕死,沒錢人想死死不了、想活活不起。

控製眼控儀打字很累,過一會兒眼睛就又酸又痛。雖然艱難但也欣慰,要不跟外界最後的溝通方法也沒有了。群裏有時也會發治療儀器的轉賣信息,那就意味著,又有一位病友去世了。

生病這幾年我的身體被禁錮,夜深人靜,總是去回想人生的過往。年輕時下班和朋友去唱個 K ,去浴場泡個澡,或者在北京少有幾次旅遊。那時應該多享受一下的。


如今被病痛折磨了七年,在鬼門關走過好幾遭,受盡了痛楚也看透了人心,總是會想,如果有來生,結果會是什麽樣……

crabtree12 發表評論於
想死不能死,太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