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母申冤15年 李寧在日本持續“上訪”
文章來源: 德國之聲 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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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底,中國知名維權人士李寧,在東京都的咖啡廳接受DW專訪。2022年4月入境日本的李寧,對於日本的一切仍充滿好奇。她告訴記者,在這裏才真正感受到民主自由與法治,希望透過法律專業幫助更多中國人。
李寧被稱為“新一代訪民”,會用直播、X(前Twitter)和微博等社群媒體記錄上訪之路。圖像來源: Nur zu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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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國之聲中文網)1987年出生的李寧,來自山東煙台的龍口市,在中國也考取律師資格。考律師的初衷,是要替母親申冤、看懂跟母親有關的卷宗;原先就讀不相幹文科係的她,在大學生時期遭逢巨變。
李寧說,她的母親2009年因上訪北京,被家鄉龍口的政府、公安、法院、信訪和東萊街道的“私設黑監獄”活活打死。這件事徹底改變李寧的人生。
李寧回憶過往,仍是曆曆在目。她對DW表示,母親李淑蓮原先是個商人,在山東龍口當地有個小企業,做得算是有聲有色,但也因此遭到當地工商局跟市場發展局的領導索賄。有次沒實時給“保護費”,政府就把水電關掉,還惡意放水浸濕倉庫,讓她母親損失好幾十萬人民幣。
中國人權活動家李寧8月29日在日本東京接受DW訪問。圖像來源: Chung-Lan Cheng/DW
“我媽原先還說,就別跟官家鬥了,好好經營就好,她就忍下來。”結果官方反而變本加厲,刻意封鎖他們店,強迫取出鑰匙,把店內所有值錢東西都搬走。最後母親受不了,決定反應問題,從2002年上訪,最後還上訪至北京,一路下來過了7年。
2009年6月28日,李寧稱法院雇用十幾個黑社會人士,毆打她的母親跟另一位隨行的女士,將其赤身裸體抓回龍口。李淑蓮從未受過這樣的屈辱,連家都沒回,借了雙鞋跟借點錢後,當天又直接返回北京報案。
李寧回憶,當時還在北京念人民大學的她,還有去看過母親,結果不久母親再被龍口當地人士“截回去”。“我還打給北京當地派出所,他們說母親被政府人給接回去了,想不到還要了她的命?我真的百思不得其解,她不過就是個上訪的人。”
母親上訪時,正逢共產黨“60年大慶”。李寧自己推測,可能是這樣、加上上訪後當地政府會被扣分等,讓政府決定下重手。無論原因如何,李寧一家換來的是一具母親的冰冷屍體;政府說,她母親在龍口的賓館“畏罪上吊自殺”。
李寧認為,母親的死是中國政府、公安、法院等直接參與所導致,因此申請國家賠償。圖像來源: Nur zur abgesprochen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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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大生一夕遭逢巨變
李寧本來是個正常不過的大學生,就學時還是共產黨黨員,立誌加入公務體係服務,結果家庭遭逢巨變,讓她難以接受。母親過世前,母女倆還開心地慶祝母親生日,直到母親過世,當時22歲的李寧才知道母親在龍口受了那麽多委屈。
為了替母親維權,從2009年起,李寧就繼承母誌,決定要替死去的母親喊冤。
李寧一開始上網抗議、投稿各大論壇與博客,甚至在2012年一度在天安門“裸跪”,吸引許多獨立調查記者的注意,李寧也成為維權界的知名人士。好幾年的上訪,換來很多次刑訊逼供、甚至被送“精神鑒定”;而龍口地方法院也經不起外界關注,終於將李淑蓮之死“立案”,但拖到2017年才正式開庭。
李寧是在8年後首次看到母親判決的卷宗,才知道有4位保安人員已被判決,才知道是龍口政府高官開會要把她母親打到屈服。她回憶:“我媽媽被關在南山集團賓館的黑監獄裏,整整一個月,他們還有排班表、接送、專門實施暴力。”然而,屈打成招怎麽秘密進行?幾個保安執行?這些都沒有交代清楚。
因為母親的案件,李寧被打成“社會邊緣人”,原先任職的單位解雇了她。
“我在國內一刷身分證就是列出‘極端人員’,因為上訪連找工作都有困難,公司領導都會被事先打招呼。住的小區被安裝攝像機,盯著你出門,有民警會單獨‘照料’你,我徹頭徹尾成為危害紅牆裏的人。我發微博、警察上門,為媽媽喊冤、警察再上門。”李寧如此陳述赴日本前周而複始的生活。
政府一度要拿錢跟她私了,價碼從50萬、100萬人民幣不斷往上開,就連父親跟哥哥都勸她別再跟官府為難,但都被李寧拒絕了。她回憶:“當地政府無數次來做思想工作,希望拿錢擺平,他們就說‘你再怎樣,你媽媽都不可能有結果的’,這8年來就是無數次要給我錢。”
為此,李寧一度陷入絕望。“我每天能做的就是把今天申冤的事做完,然後期盼明天活下去。我都不敢想未來,我沒有未來了。能吃飽、喝足,幫媽媽反映了就好。”
山東訪民李淑蓮多年前被毆打致死,她的女兒李寧維權15年。圖為她在日本東京中國使館前抗議的畫麵。圖像來源: Nur zu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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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李寧認為,人權隻是紙麵上、沒有實質意義的東西,每天能活著就是最大奢侈;直到2018年,李寧母親的案件在維權律師幫忙下一審、2019年二審。
不過,判決依舊認定李寧母親是遭到毆打折磨後輕生,最後形式上判了7個人輕罪。李寧認為,許多真相仍沒有被揭開。她看到母親被打得麵目全非的照片,心想絕對不是自殺,“屍體是會說話的”,至今仍不讓母親屍體火化。
李寧認為政府捏造不實證據、想怎樣判就怎樣判,包括法院、信訪局跟公安局等很多高層責任都未被追究。
“他們讓我媽媽寫檢查、寫不好就毒打、上手就揍、戴上黑頭套,完全就是黑社會,他們在山東當地權力大過天。”雖然說案件程序上告一段落,但是李寧仍在走法律申訴。她感歎一切比登天還難,申訴更是難上加難。
前往日本看未知世界
經過多年的司法纏訟,李寧表示已經身心俱疲,決定出去看看世界。2019年她先到日本旅遊一次後,決定提出留學申請。DW記者問及為何想到日本,李寧不假思索地稱:“因為日本是對中國最友好的國家了!”
當時李寧已經30多歲,自嘲是“高齡留學生”的她認為留學成功機率不高,但還是在努力申請下得到留學資格。她原本預計2020年4月入學,怎奈卻碰到新冠疫情,讓她一耽擱就延了2年。“這段期間都在北京,就是焦慮地等待,拿到在留資格,但何時能入境都不知道,國門沒打開下,就一直在焦慮。”
總算在2022年4月,李寧趕上了留學機會,跟著丈夫來到日本。李寧在申冤同時,在律師事務所打工學習,自己也在2021年考取律師資格。她苦笑說自己是久病成良醫,“自己必須要懂法,才能主張自己權益,我曾是當事人,所以可站在他們角度,我可以知道他們要什麽”。
來到日本後,李寧最大的感觸是有了真正的人身自由。“我在東京的時候能睡得著覺了,我在國內聽到敲門聲就會發抖,心髒就提高到這裏,”她指著自己的咽喉,表示敲門當下心髒的巨大壓迫感。
李寧如今生活在日本,實際體會到法治社會的情況。圖像來源: Chung-Lan Cheng/DW
不隻如此,李寧找房子、租房子時,也感受到真正的法治。李寧說,到日本竟然會不適應找房訂房,“所有條款都是保障住戶的,在國內住戶是可隨意被驅趕的、隨時無家可歸;這邊是隻要按時交租金、守法,房東就不能亂趕人的”。
過去沒有在自由民主國家生活過的李寧稱:“我視野真的不同了,經曆以前30多年人生都沒經曆過的事。原來在民主國家,警察是不可以擅闖別人家的,這是我體會到公務員對人的尊重。我被抓過、被打過、被刑訊過、被坐老虎椅過。所以兩邊我都深刻體會到,很不一樣的感受,衝擊太大了。”
李寧在日本上大學之餘、也學好日語。“國內我也是學法律,進入大學後就一起上課,學習日本法律,先把學上完、把法律學好。我口語還是蠻差的,但閱讀還可以,很多日本朋友中文很棒,還是常跟他們說中文為主。”
李寧在過去最迷茫的時候,許多法律專業人士給她意見,她最後考司法考試,也是希望透過自己去幫助更多中國人。“我也想來日本先學習,現在在大學學日本的法律。”她感激地稱:“不是我選擇日本,是日本願意給我機會。”
2018年,涉案的4名官員和3名保安被以非法拘禁罪,被判刑4年半至8年不等,但李寧表示母親並非如官方所稱上吊死亡,而是被打死,有關判決過輕。圖像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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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續在大使館前維權
就算移居日本剛開始人生地不熟,連電車都不知道方向,李寧還是先厘清如何去東京都中心的中國大使館。赴日半年後,她開始每天去大使館前舉牌抗議,替媽媽的死討公道。
這段期間,李寧每天都在中國大使館前錄影直播。“打死我媽媽所有官員,都還在逍遙法外、有人還當上檢察院院長,但這些人沒有負責。他們的造假,我都是在庭上拿著卷宗、經過法庭跟他們念,質疑為什麽這些人能逍遙法外?”她認為這樣的判決草率,且沒有完整給交代。
李寧的抗議一直更新X(舊推特)到2024年2月中旬,直到她懷孕。“我抗議將近8個月,直到後來我懷孕、生孩子,才先放棄抗議,之前無論台風、暴雨、我都去抗議,大使館都會看到我的身影。”
李寧自認從來就隻是維權,替母親的死爭取公道。“我就是要政府給我個說法,人的死不是給錢打發,如果大家都拿錢,那誰都可以被消失。人生就是40、50、100萬,就是一個數字。那後麵家庭誰關注呢?我媽媽培養我成一位大學生,她給我很大影響,我不願意這樣,所以我才出來。”
第一次當母親,李寧稱精疲力盡,也重新理解母親的辛苦。如今她跟先生輪流照顧孩子,希望等將來孩子大了點後,繼續替母親申冤。
過往日複一日地前往大使館前抗議,DW記者問李寧,會覺得自己是極端的人嗎?李寧斬釘截體地回稱:“這都是我的權益,權益要一直堅持,一個生命不能就這樣消失。”李寧自認隻是維權人士,還不到有理想的民運人士:“我們都要先維護自己的權利,如果自己的都先放棄,更何況其他更大口號呢?”
從過去的維權人士,李寧現在也跟已故母親李淑蓮一樣成為“維權母親”。一場巨變讓李寧15年來有了重大轉變,但不變的是,直到最後一刻,她都會守在前線,要求政府替母親的死給個真正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