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外賣騎手和網約車司機的女性越來越多了。
從美團研究院調查數據來看，2020年平台內的女騎手占騎手總數的7.4%。根據相關學者的研究結果，到2021年，北京的外賣員中女騎手的比重達到16.21%。2021年滴滴的報告則顯示，自滴滴成立以來，237萬女性司機曾在平台獲得收入。
但相比男性，女騎手、女司機的收入相對較低——即便她們付出的努力一點兒也不少。其中的原因是什麽？這些少有人關注的女性從業者到底麵臨怎樣的處境？
01
不同性別騎手、司機的收入差異
外賣騎手的收入，首先取決於訂單量。而女騎手很難比男騎手跑得更多。2023年，華南理工大學公共管理學院的黃岩和莊麗賢發表的一篇關於女性騎手的研究發現，普通男性騎手一般每天可以送30到50單，而普通女性騎手每天的單量最多也就是30單。
中國社科院助理研究員孫萍及其團隊，在2021年對美團騎手進行的一項調查表明，由於梯度計費的方式（即跑單越多，單價越高），跑單更多的男騎手往往單價也更高。
女騎手最多（45%左右）收到的是單價5元以下的訂單，而男性騎手的訂單最多集中在5至8元區間，甚至有三成男性騎手的單價是在10元以上。
在網約車的算法之下，男性、女性司機的處境也有差異。
比如滴滴派單時會在兩個司機和顧客距離相等的條件下，優先派單給口碑值更高的司機。而決定口碑值的，主要是司機在高峰期開網約車的單量或時長，以及是否服從調度。由於男性、女性司機在高峰期開網約車的時長有差異，在算法下會造成派單不同。
國內目前沒有網約車司機收入性別差異的數據。不過根據美國Uber司機的數據，男性每小時的時薪比女性平均要高1.24美元。此外，女性司機投入網約車的時間更少，每周平均隻有12小時，男性司機則是17小時，因此每周的薪水差異非常之大。男性司機每周的收入要比女性高出50%以上。結果就是女性更沒辦法持續做網約車司機。女性司機每半年的流失率高達76.5%，男性司機是65%。
粗看之下，不管是外賣行業，還是網約車行業，都遵循著多勞多得的原則，女性收入比男性少，隻是因為她們幹得少。但事實並非如此，我們必須正視她們麵臨的具體問題，以及身處的結構性困境。
02
按單計價的背後，極致的多勞多得
外賣騎手主要分為專送、眾包、專包。雖然雇傭形式各不相同，但是計價方式基本都是訂單越多，單價越高。
女性騎手之中也有單王騎手，也就是所在站點的當月接單量第一名。研究中的3位女性單王騎手，跟大多數女性騎手不同，都比較年輕，23-26歲的年紀，且都未婚未育。這3位女性單王騎手每天平均的勞動時間長達11小時，比男性單王騎手要多1到2個小時。
網約車方麵，如前文所述，平台會優先派單給出行分高的司機。出行分在不同城市的計算方式不同，但相同的部分是高峰期出車，分數就更高。
但女性司機在高峰期的出車頻率明顯低於男性。
根據2018年發布的首份《滴滴平台女性就業報告》，女性司機多數會在平峰期接單，相較於男性司機數量會在晚高峰之後呈現下降趨勢，女性司機的數量多在下午4、5點開始緩慢下降。根據報告中的訪談，女性司機大多會在送孩子上學之後開始接單、孩子放學之後回歸家庭。
在這樣的計算方式之下，女性很可能會比男性有更低的出行分、口碑值，因而更少被平台派單。
不僅如此，因為生理期的存在，不管是女性司機還是女騎手，係統鼓勵的連續跑單需要付出的身體代價更高。
外賣的過程裏，騎手都很難有時間去廁所、能找到的公用廁所也比較少。在孫萍團隊調查的30位女騎手中，隻有3個人會在生理期休息一天半天。有的女騎手說自己有時候跑單沒時間換衛生巾，回到家就會發現“衛生巾從頭到尾都紅了，沒一塊白的地方”。
同樣，處於生理期的女司機，也和外賣員一樣麵臨著身體不適、找廁所困難的問題，如果在生理期那幾天選擇不出車，不止收入減少，出行分跟男性司機相比也會吃虧。
更不要說，中途可能因為去廁所錯過訂單，導致被扣分的情況。在果殼的《滴滴和美團裏的女性：派單無性別，她們卻賺得更少》一文中，滴滴女司機美姐，就曾經因為去廁所錯過訂單被扣了12分，她之後又接了500單，才彌補回來這些被扣的口碑值。
03
九成女性司機都要照顧家庭
選擇平台就業的女性，很多都是妻子、母親。這些女性中的大部分因為照顧家庭的需要，選擇了這種以男性為主、相對辛苦的就業形式。
在孫萍團隊2021年對女性外賣騎手的調查中，接受訪談的30位女性騎手中，僅有2人未婚，其餘的女性騎手基本上都有且至少有1個孩子。
在對黃岩的一篇采訪中，她提到女性騎手主要有兩類，一類年輕、未婚未育，這些能經受起高強度體力勞動的女性，可以通過熬時間的策略，超過男性騎手成為單王，月收入過萬。另一種則是大多數女性騎手的情況，她們已婚已育、需要大量時間照顧家庭，隻能用碎片化的時間送外賣，收入普遍不高，甚至有的需要同時做三份零工補貼家用。
同樣的，2019年，在滴滴對平台內女性司機的調查中，滴滴的女性司機平均年齡35歲，她們中間91.6%已婚，而且近八成需要照顧至少1個孩子。甚至有11.3%的女性司機是單親媽媽，需要在開網約車賺取家庭收入的同時獨自承擔全部家務勞動和教育子女的職責。
2023年，滴滴的調查中則發現，高達82%，也是最多比例的女性司機認為時間靈活是自己選擇開網約車的原因。
時間靈活，是因為照顧家庭的需要。在業餘時間安排上麵，女性司機做家務的比例遠高於男性司機。雖然不分男女、絕大多數司機都會在業餘時間陪伴家人，但是，高達70%的女司機會做家務，隻有47%的男司機做家務。
無償勞動在中國女性中非常普遍。根據聯合國婦女署的數據，2018年，中國女性平均每天要從事233.6分鍾的無償照料勞動，男性則是93.3分鍾；在有償勞動方麵，中國女性要花215.3分鍾，男性則是317.6分鍾。雖然中國女性的有償勞動時間小於男性，但是用在無償照料勞動上的時間大約是男性的2.5倍，且總勞動時間比男性要多將近40分鍾。
研究數據顯示，家中有未成年子女的女性，明顯更有可能選擇靈活就業。她們成為孩子的主要照顧者，利用碎片化時間從事時間靈活的工作，雖然工作的時長並沒有明顯減少，收入卻明顯更低了。
但是，考慮現實情況，還是有不少女性心甘情願選擇這樣的就業方式。
看理想公眾號在2021年采訪了汕頭大學新聞學院的黃夢琪，她當時的畢業設計深度報道《外賣女騎手在路上》記錄了7位女騎手的故事。女騎手們要麽是長期在家、被人忽略的家庭主婦，要麽是離異之後獨自養家的單親媽媽。
雖然她們送外賣時遇到過很多係統性的困境，但是，因為能同時滿足照顧家人、獲取收入的現實需要，甚至可以帶來一些和對自己生活的掌控感，依然算得上“當下少有的較優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