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文麵男孩想“洗白”:身份證無法補辦,隻剩34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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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文麵男孩想“洗白”:身份證無法補辦,隻剩34元

文圖丨李禾


編輯丨雪梨王

夏朝勇被文身困住了。

2022年身份證丟失後,因為臉上的文身,他一直無法補辦。這意味著,他沒法找工作,坐高鐵隻能辦臨時身份證。這種臨時身份,一個月隻能申請6次,每次有效期24小時。

見麵那天,他的身上隻剩了34塊錢。這讓他感到窘迫,甚至因此想要推遲這次采訪。

文身一度爬滿了他的麵部乃至全身——額頭上頂一個發光的太陽,太陽旁邊寫著“不問江湖”,左臉是魔鬼般若,右臉鋪一片鱗斑,鼻子到嘴唇中間像是文了胡子;右側脖子上有個大大的“道”字,胸前是三個碩大的佛頭,一個龍頭盤踞在腹部;左肋骨處,“四川戰神”四個字蒼勁有力——這是他給自己的封號,他將一張手持“四川戰神”書法的照片,用作支付寶頭像。


這是夏朝勇的保護色,也是他的流量密碼。9歲離家出走,一度在流浪中惶惶不可終日,憑借文身,他成了被算法選中的幸運兒,短視頻平台粉絲最高時達100多萬。他常提及的場景是,一次在夜店,他從包裏掏出20萬現金,一把把撒到空中,現場的人瘋狂搶錢——這聽起來更像是一種幻象,有著對一夜暴富最初級最樸素的想象。

可流量轉瞬即逝,流浪少年也便迅速被打回原形,曾經引以為傲的保護色在此時成了累贅。

這時,夏朝勇意識到,必須“洗白”自己。

人體畫布

清洗文身的痛感來得真切且直接,像是被煙頭燙過,火辣辣的。每次清洗的半個小時,夏朝勇臉上的肉就會不受控製地跳動。這種痛感,他在文身時從來沒體會過。


最先洗掉的,是左臉的魔鬼般若和額頭的骨頭文身,右臉的鱗斑依然存在著。

剛洗完的前十幾天,傷口會結痂,汗水滑過,就會有輕微的灼傷感。隻有結痂掉落,被清洗的位置才會恢複之前的膚色。這種痛,他每隔三個月忍受一次,每次都要經曆灼燒、結痂的過程。

見到夏朝勇前,我對他的了解來自網絡——這個賽博世界中的文麵少年,叛逆、冷漠。有媒體提到,“如果問這些文身,分別何時何地怎麽出現在他身上,他就會閉口不言,甚至突然發火,露出凶狠的一麵”,於是我做好了麵對一個凶悍采訪對象的準備。

我們約在半夜12點見麵。夏朝勇解釋說,自己長期過著晝夜顛倒的生活,淩晨五六點睡覺,晚上睡醒後要放空幾個小時,到了後半夜思維才清晰。盛夏的東莞,即便深夜依然燈火通明。在約定時間,夏朝勇隨意趿拉著涼拖出現了,黑色POLO衫的領口處,露出兩個佛頭文身的一角。

清洗過三次文身後,他白淨了不少,但脖間的“道”字依然霸氣外露。


文身少年看起來並不“凶狠”,甚至有些靦腆,說話前會先笑,露出一口白牙。他坦然地向我展示文身,“上次有個記者,在報道裏說我身上文了4個女孩名字,這不瞎扯嗎?”他邊埋怨邊脫掉POLO衫,“你看看,除了背上有前女友頭像,哪有4個女孩名字?”



現在的夏朝勇

比起那些對媒體講過數次的個人故事,他似乎更願意聊國際政治,比如俄烏戰爭和美國大選。他的偶像是普京,夢想著有一天能成為普京那樣生活在聚光燈下的“真男人”。

他也一度憑借文身,生活在聚光燈下。


臉上的第一個文身是十二三歲時刻下的。2022年6月國務院下文禁止向未成年人提供文身服務前,總有些半大的孩子擠在文身店裏,女孩子總想文朵玫瑰花,男孩子都想文條龍。

夏朝勇也不例外。這個氣盛的少年每天隻想著出風頭和鬥狠,在家鄉樂山的一家文眉店,他讓老板在他的額頭文下一個耶穌受難的十字架——夏朝勇不信耶穌,但他覺得這個圖案可以驅魔,也足夠酷。文眉出身的老板幾乎是在夏朝勇的指揮下,一刀一刀文下了十字架。

夏朝勇很滿意這個十字架。那之後,他成了一塊人體畫布,不斷“長”出更多文身——他屬狗,就在額頭上文了狗骨頭;想同時展現邪正與善惡,就在左臉文了魔鬼般若;想強調自己是龍的傳人,在右臉文了“龍鱗”;至於手掌心那個大大的“亡”字,夏朝勇說自己當時幼稚到想做個“亡命徒”。

文身自出現以來,通常被冠以文化的意味。古希臘曆史學家希羅多德曾言,“沒有文身的人就不是好的出身”;專門研究世界各地部落文身的美國人類學家Lars Krutak則認為,“作為一種知識傳播係統,文身一直是,並將繼續是一種皮膚的視覺語言。”

在夏朝勇身上,這種視覺語言幾乎是以亂碼的形式出現的——當他想到一種新圖案,就找個空隙,繼續文。有時舊的文身剛洗掉,還沒完全消除,就又“長”出了新的圖案。


帶著文身出門,他覺得自己走在了時尚前沿。一次,有朋友對夏朝勇說,“就願意和你出門,回頭率100%。”——能被關注,他有了更多自信。再往後,夏朝勇發現很多人因此懼怕自己。這種懼怕,更讓他堅定了繼續文身的信心。

父親的拳頭

夏朝勇是在懼怕中長大的。

他沒見過母親,從別人的隻言片語中,隻知道母親是間歇性精神病患者。在老家四川樂山那個村子裏,家境貧窮的男人討不到老婆,隻能打一輩子光棍。為了避免打光棍,父親夏生找了一個患有精神疾病的女人。2006年,夏朝勇出生了。

這個名字的寓意挺好,家人希望他“朝著勇敢的方向出發”。


他還聽說,自己出生後不久,母親就被父親趕出了家門,3歲那年,夏朝勇被送進少林寺,一直待到6歲該上小學才回樂山——對於這段經曆,夏朝勇幾乎毫無印象。

之後的記憶則如文身般一針針紮染進皮膚,烙在身體上。

在老家,夏生又找了個女人,他們沒領結婚證,以夫妻之名生活。兩人都愛打麻將,沒日沒夜地打,輸了錢就把所有火氣發在夏朝勇身上。“摔碎個東西,吃飯吧唧嘴,都會挨打。”夏朝勇記得,父親手邊有什麽拿起來就打,他要是反抗,就用繩子吊起來打。他腰上一處一指長的傷疤,就是父親當年用竹條打的。每到這時,“繼母”通常會在旁邊拱火,父親的拳頭也會更重地落下。

一次醉酒後,夏生甚至將菜刀架在了兒子的脖子上。

很多年後,夏生在電話那頭為自己申辯,說之所以下手重,是因為夏朝勇當年太淘氣。對於“淘氣”,夏朝勇有著不一樣的說法。他說自己越挨打,反倒越叛逆,比如和人打架,甚至偷外村人的東西。


“家裏太窮了。”——對於偷竊行為,他有些難以啟齒,但最終決定坦白,並為它找一個合理化的借口。夏朝勇說,他家的房子是整個村裏最破的,下雨漏雨,四麵透風,有時候正睡著覺,一條蛇就爬到了床上。他想把外麵的東西偷過來,讓家裏人過得好些。由此導致的,是父親的又一頓毒打。

被父親毆打出的血,沾在衣服上,根本來不及換洗。

奶奶是灰暗童年中的唯一一抹亮色。奶奶疼他,每次挨打,這個80多歲的老人都會擋在他前麵。夏朝勇被打後不敢回家,老人就拿條被子給他放在路邊。上小學的時候,也是奶奶,每天翻山越嶺接送他。



8歲時候的夏朝勇,身上還沒有文身(受訪者供圖)


經常被打,讓夏朝勇從很小的時候就崇尚暴力。他篤定地認為,拳頭能解決一切問題,父親用拳頭讓自己害怕,他也能靠拳頭讓別人害怕。一二年級時,他就敢和五六年級的孩子打架。少林寺的習武生涯,或許給他留了些肌肉記憶,瘦小的夏朝勇經常能把大孩子打哭。“我不拉幫結派,屬於獨狼。我有打架的訣竅,不能說。”夏朝勇得意地笑了,臉上的鱗斑皺了皺。

如果說養育孩子需要一個牢固堅實的地基,那麽夏朝勇無疑是沒有這個地基的。原生家庭於他而言更像一個茅草屋,風雨飄搖,搖搖欲墜,由此導致的隱疾也在之後數年凸顯出來。

憑借拳頭,夏朝勇很早就在家鄉出名了。七歲時,他把頭發染得五顏六色。九歲那年,他有了第一個文身——鎮上美甲店的老板用文眉筆,對照著圖片,顫顫巍巍地在他的左手手背上紮出了一隻蜘蛛。夏朝勇羨慕蜘蛛俠的勇氣和力量,同時覺得蜘蛛又小又毒辣,像自己。

可美甲店老板不專業,文的蜘蛛形狀模糊,像是枚雜亂的印章。

帶著文身回到家,夏朝勇又挨了揍。打完兒子,夏生衝進廚房,找到一個刷鍋用的鋼絲球,按著夏朝勇的左手,對著剛文好的蜘蛛一通猛刷,直到血肉模糊——夏朝勇講得很平靜,似乎這是段稀鬆平常的經曆。如今,手背上的蜘蛛圖案早已看不出來,疤痕卻清晰可見。


被鋼絲球刷文身的感受,比之後的任何一次文身都痛。這次衝突過後,他恨透了父親,決定離家出走。



夏朝勇在手上文的“亡”字

那是2015年,夏朝勇9歲。從家裏出來的時候,他沒帶一分錢。靠著所謂的“化緣”,花了兩天時間步行到100公裏外的樂山市,又繼續流浪到100多公裏外的成都。

城市裏更沒有他容身的地方——他去過網吧,但沒錢上網,隻能在空座位上坐著,餓了撿別人剩下的泡麵或零食吃;泡麵撿不到時,就去餐飲店門前的泔水桶裏撿吃的。他也在飯店和理發館找到過工作,可老板們擔心被舉報用童工,經常用一兩周就不敢再用。


之後的兩年多,他過著流浪生活,靠著步行和乘車,先後去過雲南、貴州、廣西、廣東、湖南、湖北、河南、河北、山東、黑龍江、吉林、遼寧等地,每個地方最少待一星期,最多不超過一個月。幾乎每次都是因為童工問題,被迫輾轉下一個城市。

之所以一直不停地走,夏朝勇的解釋是,因為他有一個夢,夢裏的城市幹淨友好,沒有爭吵也沒有暴力,人們以禮相待,豐衣足食。那個夢太真實了,以至於他覺得真的有這樣一個地方,可走了很遠也沒能找到。

夏生說,兒子失蹤後,他也找過,隻是找不到。直到2017年8月,夏朝勇再次流浪回四川時,被有關部門在網吧發現,送回老家鎮子上。

父親和“繼母”來接他,一見麵,先是一頓似曾相識的毒打,接著他們像捆豬一樣,用繩子綁住他的手腳,倒吊著掛在摩托車尾部帶回了家。這一幕被圍觀人群拍了下來,發到網上,引發多家媒體報道,標題是《男孩離家出走 被父母用繩係脖子吊在摩托車尾帶回》。

11歲的夏朝勇第一次出現在新聞中。


回家後,父親依然暴戾。一次衝突過後,夏朝勇又離家出走了,這一次,他最終從宜賓乘大巴去了雲南昭通,車費是日常攢出來的。

在夏朝勇的講述中,這次出走比之前更為離奇。在邊境,他被陌生人套上麻袋扔到了麵包車上,他想著這下要被賣掉了。可就在途中,利用綁架者抽煙的空隙,他掙脫麻袋,跳下麵包車,逃到玉米地裏躲過一劫。

走出玉米地的夏朝勇遇到了好心人,對方給了他幾百塊錢路費,讓他回家。夏朝勇沒回家,而是到曲靖找了個理發店打工,很快,因為童工問題,他又被遣返回老家。

上過新聞的夏生這次沒有綁著兒子回去,回到家,他再次將夏朝勇吊了起來。

以往麵對父親的暴力,夏朝勇從沒反抗過。這一次,他挨完打,直接衝進廚房拿了把菜刀,將父親的一截指頭砍了下來,衝出家門。


落魄網紅

父親的拳頭讓夏朝勇過早進入了一個弱肉強食的叢林世界,而文身則成了他天然的武器。

帶著滿身文身,2020年,14歲的夏朝勇到了上海。由於《穿越火線》玩得好,他先是當了遊戲主播,在圈子小有名氣。一次直播打遊戲,竟然賺到一萬塊錢。直播一段時間後,他的文身逐漸被人關注,夏朝勇敏銳地意識到,文身或許可以為自己帶來更多流量。

他開始有意地拿自己的文身拍視頻,並逐步有了固定IP——“文麵男孩”,後來,又有了“四川戰神”的名號。為了讓這個名號更穩定,他索性將這四個字文在身上。短視頻粉絲從幾萬漲到幾十萬。

“精神小夥”,他們這樣稱呼他。這是一個網絡時代的代名詞,他們曾是短視頻平台的主流,往往擁有黃頭發、緊身褲、豆豆鞋,有幹瘦的身材和大量文身,他們喊麥、約架,憑借“土味文藝複興”,開始了一場又一場草根逆襲的神話。


夏朝勇感受到了流量,而彼時對他來說最直接又最現實的,就是把流量變現。

最初的變現,是錄製祝福短視頻。比如,有人過生日或者某個店開業,會有人花錢讓夏朝勇錄一段祝福語。視頻模式很固定——他要露出渾身上下的文身,對著鏡頭說,“哈嘍,大家好,我是文臉男孩,祝XXX大哥生日快樂,一路長虹”。這種視頻,有的幾十塊一條,有的幾百塊一條,真正有錢的大哥甚至舍得砸幾千塊錢。

生意好的那段時間,夏朝勇一天能錄幾十條。除了視頻,他還做直播,一場直播下來能收到幾萬元打賞。最誇張的一個晚上,有20多萬打賞。很多文身店慕名找他做廣告。

被算法推至最高處時,夏朝勇隻有14歲。他沒有攢錢意識,更不會理財,但他知道錢有用,有大用——從前看不起他的人,開始追著他喊“大哥”“兄弟”;他可以買名牌衣服、名包名表,出入高檔飯店。而他去得最多的地方,還是夜店。

最被他津津樂道的“撒錢”場麵就發生在夜店。“剛開始,那個經理還不願意搭理我呢。我把他拽到一邊,打開包給他看了裏麵的幾十萬現金。”夏朝勇說,經理一看,馬上安排了很多人伺候自己。而把20萬撒到天上,看著人們瘋狂搶錢,則是他人生中最高光的時刻。


錢花完了,就去直播,鈔票足以將錢包再次填滿。



夏朝勇在網絡上的綽號是“四川戰神”

流量加持下的夏朝勇絲毫沒有意識到風險。實際上,早在2017年7月,國家公共信息網絡安全監察就規定,短視頻禁止文身、低俗、暴力、約架等不良行為。而隨著打擊力度加大,夏朝勇的空間越來越小了,他的一些短視頻開始被下架。

此時,有人在他身上發現了另一個流量賽道。


2020年底,山東青島一個搞文身的短視頻博主開始拉著夏朝勇一起拍段子。設計好的劇情裏,夏朝勇是個想洗文身的迷途少年,博主是正義使者。他一邊給夏朝勇洗文身,一邊呼籲同行不要給未成年人文身。演員情緒到位,且符合主流價值,獲得很多人點讚。

夏朝勇告訴我,其實那次所謂的洗文身,不過洗了幾條線,但視頻效果拉滿了。

山東本土的電視台專門進行了采訪,夏朝勇的粉絲逐漸超過百萬。而那位博主則開始帶貨賣遮瑕膏,他把厚厚的遮瑕膏塗在夏朝勇臉上,完美遮蓋住右臉的鱗斑和額頭上的十字架。靠著帶貨遮瑕膏,夏朝勇拿到了20多萬分成——這筆錢很快又被他揮霍出去。

夏朝勇不喜歡那個博主,甚至充滿恨意,“我對他那麽好,配合他拍視頻,可他覺得我年齡小,背著我在另一個群裏,說我是傻子,好養活,每天一頓回鍋肉就解決了。”懵懂的少年感受到了人心叵測,他清醒地意識到,那些人都是看中了自己的文身,想利用他而已。

2021年,各平台管控繼續升級後,夏朝勇的賬號被封。和其他迅速走紅又迅速跌落的“精神小夥”一樣,他很快消失在網絡上。彼時,他的錢已經花得精光,“四川戰神”退回到幾年前那個流浪孩童。




夏朝勇被封號後目前沒什麽粉絲

但這一次,夏朝勇發現自己寸步難行了——走在路上,他有時會嚇哭小孩子;出去租房,房東總當他是壞人。他想到了回樂山老家。

洗掉的,與洗不掉的

在老家,有的東西變了,有的一如既往。


最大的變化,是父親和“繼母”分開了;沒變的是,父親依然打麻將,家裏依然窮。

夏朝勇原本以為,“繼母”離開後,自己和父親就能好好相處。他還想著,回到家可以照顧奶奶。奶奶90多歲了,身體還算硬朗,她隱約看到孫子身上的文身,以為沾了髒東西,用毛巾幫他擦拭。“我那時沒有多少錢嘛,但會把身上所有錢都掏給她。”夏朝勇說,奶奶也會把攢的錢塞給自己——兩人都在通過塞錢這個動作,表達愛意。

但來自父親的暴力並沒有隨著後媽的離開而消失。夏生不知道兒子成了網紅,在他看來,文身代表著不正經,也一次次成為他施暴的導火索。

2022年再次離開時,夏朝勇徹底對家沒有了留戀。但這一次,他麵臨著更大麻煩——“身份證丟了”,臉上的文身導致他無法換身份證。靠著臨時身份證,他輾轉到了東莞,起初暫住在虎門鎮一個群租房裏。也就是這一年,他有了洗掉文身的想法。



夏朝勇身上的文身

海飛就是這個時候認識夏朝勇的。2022年3月,夏朝勇穿著古馳上衣,第一次出現在海飛麵前時,對方驚了一下。海飛做過十幾年文身師,現在專業洗文身,在行內算是資深的,但他從來沒見過夏朝勇這種滿臉文身的人。海飛暗自把他劃到了“精神小夥”的類別中,不想理會。

但之後一個細節讓海飛動容,“我給了他一些餅幹,他把幾個餅幹疊到一起吃,看起來非常餓。”眼前這個狼吞虎咽的少年,讓海飛想到了自己——6歲父母離異,13歲隻身闖廣東,吃了很多苦。

見麵第二天,海飛把夏朝勇吃餅幹的視頻發到短視頻平台,播放量高達20萬,海飛被流量震驚了。他決定幫助夏朝勇。這種幫助,主要是免費給他洗文身。此前一位縣城文身師接受媒體采訪時透露,洗文身比文身要貴得多,“一個玫瑰小圖案,文的時候可能隻要300元,但是要洗掉,卻要1000元以上,如果文得深,費用就更貴。”

清洗文身的視頻被海飛發到平台,流量頗高。他在B站發布的視頻,播放量最多的幾乎都與夏朝勇有關,最高一條播放量392.3萬,標題是《拯救文麵男孩,麵部文身清洗記錄》。


流量之外,海飛經常和夏朝勇因為一些瑣事爭吵。在海飛看來,夏朝勇走入社會太早,“總和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養成了很多壞習慣。”按照他的想法,需要給夏朝勇輸入正確的價值觀,再讓他學技術做個正常人——按照當下流行的說法,就是讓他“把自己重新養一遍”。但夏朝勇似乎沒有這個打算,他隔三差五跑出去玩,像失蹤了一樣。

每到這時,海飛都發誓再也不管他了。可事情過去之後,他又一遍遍給自己做心理建設,告訴自己“小夏隻是個孩子”,並繼續幫他洗文身,拍視頻。

這些沉積到真皮層的色素顆粒,不是輕易可以洗掉的,海飛每隔三個月,才能洗掉一塊。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臉上的痛感較其他部位更敏感,很難連續清洗。

大約九個月後,夏朝勇臉上的文身去掉了大半。剩下的文身,他擔心身體承受不了,也便暫時留了下來。



目前,夏朝勇這半邊臉的文身還沒清洗

2024年初,夏朝勇和女友唐美芸住進了虎門廣場附近的巷子裏。幾十平米的房子,每月租金800元。女友是他在珠海認識的雲南彝族姑娘,中學輟學後,到廣東打工。

她不懼怕那些文身,也不主動去問文身背後的故事,“那都是他以前的事,和現在沒關係,我們彼此相愛就可以了。”唐美芸說得雲淡風輕,她和夏朝勇同齡,有著這個年紀年輕人特有的單純和無所畏懼。

夏朝勇說,是女友給了他家的溫暖——這是從前隻有奶奶給過他的。甚至如果沒有女友,他連吃飯都成問題。他想過找工作,比如送外賣,或在工廠做工,但用工方一看文身,或得知他沒有身份證,立馬拒絕,他因此隻能做些遊戲代練之類的活。女友的收入則相對穩定,她在夜宵店打工,每晚6點上班,淩晨3點收工,月薪3000元。這3000元,除了交房租外,勉強可以維持兩個人吃飯和水電。

前段時間,他身體不舒服,到醫院一查,醫生說他腹股溝有四五個結節,需要做個小手術,手術費一萬多元。夏朝勇拿不出這筆錢,規劃著繼續降低生活水準,從女友的工資裏,擠出手術費。擠了一段時間,依然差很多。


他想到一個在上海一起混的朋友。按照他的說法,自己有錢時幫過這個朋友,朋友目前開了一家眼鏡店,混得應該不錯,他想去借個萬把塊錢。於是他辦了臨時身份證,坐火車去了上海。朋友請他吃了飯,但一分錢沒借。理由是生意不好,眼鏡店快關門了。

借錢失敗,夏朝勇鬱鬱寡歡起來。



夏朝勇和女友居住的街道

采訪中我們再次聊到他的工作。他覺得眼下對自己來說,最現實且短平快的賽道是寵物買賣,他也確實在二手平台上物色到一隻尚未足月的小狗。可他沒有足夠的錢買,於是他鼓足勇氣發微信給父親,想要借200塊錢——這兩年,父子二人關係緩和了一些,“他對我也有好的時候,而且我以前確實淘氣,免不了挨打。”夏朝勇甚至想要維護父親的形象。


很快,他收到回複,父親拒絕借錢。

“你看,在金錢麵前,人就是這麽現實。”夏朝勇有些尷尬地笑了笑。

沒有足夠的啟動資金做買賣,身體裏的結節,也就隻好先拖著。

采訪結束後的幾天,他說他突然想起曾經看過的一個紀錄片。紀錄片中的一段,講的是一對在上海打拚多年的夫妻,深夜下班途中遭遇車禍,被送到急診室。可兩個人身上隻有20塊錢,護士催促男子趕緊給親朋好友打電話借錢。後者拿出手機,翻了一會兒通訊錄,把電話打給了同在上海的舅舅。而舅舅得知外甥出了車禍,連傷情都沒有過問,就以人在外地為由,匆匆掛斷了電話。

“親人尚且如此,別說朋友了。”夏朝勇告訴我,他最後悔的事有兩件,一是文身,二是當初沒能存下錢。


除去這些偶爾的悔過和感傷,大多數時候,他都呈現出一些他自己認為的“正能量”——看不慣新聞裏的貪官,討厭不愛國的人,熱衷於馬斯克、馬雲等成功人士的故事。聽到那些虐童新聞,甚至會流出眼淚。他想著等文身洗幹淨了,還要回到賽博世界,但這一次,“就要傳播正能量了”。

夏朝勇的手機相冊裏一直存著他最喜歡的一張照片。那年他8歲,留著短發,沒有一個文身,白白淨淨的臉上露著一口白牙,像是一個在幸福家庭裏長大的孩子。

一個著急的人 發表評論於
傻逼一個,認知在學前班水平!
總有王裏 發表評論於
"2022年身份證丟失後,因為臉上的文身,他一直無法補辦。" Why? 紋身犯法了嗎?如果有人麵部燒傷,不可以有身份證嗎?不給身份證,是匪夷所思。
還是老李 發表評論於
ROUTARD 發表評論於 2024-08-16 04:19:43 值得可憐嗎?和那些混得慘的反中舔美人士一樣,值得可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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嗬嗬,你這種傻畐值得可憐嗎?根本沒人在乎的傻畐
一方水土一瘋人 發表評論於
對,一點都不可憐,隻有像你這種混得風生水起的成功五毛,才是值得監獄裏其他下等五毛羨慕的。晚上管教我會來你房間給你開竅開竅,讓你再接再厲,繼續往五毛的高峰前進


ROUTARD 發表評論於 2024-08-16 04:19:43
值得可憐嗎?和那些混得慘的反中舔美人士一樣,值得可憐嗎?
老耒 發表評論於
不學好。搞紋身。活該
ROUTARD 發表評論於
值得可憐嗎?和那些混得慘的反中舔美人士一樣,值得可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