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國光：三中全會的“李鬼式改革” 重點無關改革

吳國光 2024年7月25日

資料照：中國領導人習近平和總理李強步入北京人大會堂。（2024年6月28日）

編者按: 這是吳國光為美國之音撰寫的評論文章。這篇特約評論不代表美國之音的觀點。轉載者請注明來自美國之音或者VOA。

中共二十屆三中全會落幕一周以來，如果對其傳遞出來的信息還有什麽看不清楚的，這兩天的中國股市可以說給了有力的回答。新加坡《聯合早報》報道，“由於中共三中全會後缺乏重大政策支持，加劇了看跌情緒”。自7月21日中共三中全會的相關決定發布之後，滬深300指數連跌三天，到24日收跌0.6%，累計跌幅超過3%，為1月31日以來最大跌幅。

改革改革，股市下跌，這就是中國民眾對於習近平改革的真心解讀。三中全會的這份決定洋洋兩萬餘言，據說“改革“一詞出現了50多次。所有這些，難道都是廢話不成？如果不都是廢話，那它到底在說什麽？如果都是廢話，那又為什麽要這般隆而重之地推出這些廢話呢？

莫要劃錯重點，重點不在“改革”

這個決定叫作“關於進一步全麵深化改革、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決定”。會前會後，中共官方宣傳也好，外界相關解讀也好，往往都把重點放在“進一步全麵深化改革”上。但是，鄙人認為，這是劃錯了重點（其實，重點在於後半句，即“推進中國式現代化”——本欄下次解說這一點）。

有人會說：難道中共官方自己還不知道自己的決定的重點何在？這個問題就有意思了。要回答它，我看有三個因素值得推敲。

第一，中共官方是有意為之，是故意引導人們讀錯重點。如同中共官方通訊社新華社近日發布的相關報道所說，這次全會的目的，習近平一語道破要旨：“就是要向國內國際釋放我們堅定不移高舉改革開放旗幟的強烈信號”。既然如此，中共官方宣傳當然就要把“改革”劃為重點。從外界在會前的猜測與解讀紛紛強調會議可能推出的改革舉措這一點來看，中共“釋放強烈信號”的動作本來是有些成功的。可是，信號再強烈，動作唱反調，人們如果不是過於蠢笨或另有用心，終究還是不相信信號而相信動作的。

為了強化這個“信號”，中共官方在會議期間甚至特意發了一篇題為“改革家習近平”的宏文，也洋洋灑灑萬字篇幅。當然，大家知道，接下來的事情就尷尬了：這篇文章隨即被官方自己給下架了。為什麽呢？這就是第二個值得推敲的因素了：習近平要釋放的“改革”信號，與人們所普遍理解的“改革”不是一回事。這就不是劃錯重點的問題了，而是完全搞錯了詞義。

大體可以這麽說：“改革家習近平”那篇文章裏所說的“改革”，是1970年代末期以來人們通常所理解的改革，也就是推動國家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型，並推動相關的行政、社會、乃至政治安排與思想文化上的改革以適應這種轉型。這種改革，習近平自己也明白，需要的是思想解放，而不是強化個人權力。如果真想改，不用喊口號，也不用有意釋放信號，隻要放鬆控製就可以了。這篇“改革家習近平”的文章裏這麽說：據1985年第1期《中國青年》報道，山西一位縣委書記到習近平領導下的正定參觀，感慨地說：“這裏，聽不見人人喊改革，但處處在改革“。文章引用習近平自己當年的話說：”如果說我們做到了什麽，其中之一就是做到了解放思想這一條“。這應該是在給習近平臉上貼金，但熱臉貼了個冷屁股，今天習近平根本不想要這樣的改革，文章404也就不奇怪了。

誰來當習近平的老板？

既然不想搞改革，為什麽還要打改革的旗號、放改革的信號？既然這“改革”不是那改革，為什麽偏要來個李鬼充李逵、弄得近平似小平？這就是第三點值得推敲之處了。

如上所述，習近平知道改革的本來詞義，更知道中國的經濟繁榮是依靠那樣的改革來取得的。現在，中國麵臨經濟低迷的困局，習近平需要設法緩解裏裏外外就此給他形成的巨大壓力。請注意啊，我這裏沒有說習近平在設法走出這個困局，而僅僅是說他要緩解壓力。走出困局需要可以奏效的政策與動作，而緩解壓力可以僅僅給個姿態、裝裝樣子。

當然，裝樣子不能解決問題，於是來自問題本身的壓力最終不能緩解。但是，這還要看壓力來自哪裏。如果來自老板，下屬裝樣子隻能糊弄一時，露餡兒之後更加麻煩。但是，如果是老板麵臨來自下屬的壓力呢？那就不一樣了。他裝裝樣子，就是給你臉麵了，明明露著餡兒，你還能解雇老板不成？更何況，老板一邊裝樣子，一邊掏出了手槍拍在桌子上！

沒錯，我說的這個老板就是習近平，下屬就是中共的統治精英們。經濟下滑，這些精英們不高興（當然老百姓也不高興——這點下麵再談），因為他們的個人利益受損，他們也擔心整個政權因此陷入危機。皇帝不急太監急啊，曆史上太監急了而幹掉皇帝另立新主的例子也不少啊！習近平的“改革”信號，首先就是釋放給這些人的：你看著哈，我可是強調改革了！你們都給我消停著點兒！可憐的太監們，你敢和主子叫板說“您這不是改革”嗎？既然不敢叫板，那還不就得了！趙高可以指鹿為馬，習近平把自己理解的改革說成改革，這不比趙高誠實且有理多了嗎？你們偏要把習近平的改革理解成鄧小平的改革，那能怨得了習近平嗎？

是的，李鬼冒充李逵，是因為借此名號可以增強自己打家劫舍的能力。所以，越是李鬼劫道，那越是虛張聲勢，不似李逵的“也不搭話，隻是掄起兩把板斧一路砍去“。如果不是碰上真李逵，李鬼也就一樣占山為王了。可惜，那些內心懷念鄧小平改革的中共統治精英們也不是真李逵呢！

難道習近平就沒有老板了嗎？法理上是有的，那就是中國民眾。甚至於，在中共體製內，中共全體黨員也是習近平在法理上的老板。問題是，中國有法有理嗎？誰又能按照這樣的法理來指揮習近平、甚至解雇習近平呢？

吳國光——美國之音特約評論員，任斯坦福大學中國經濟與製度研究中心高級研究員，並兼任美國亞洲協會政策研究所中國分析中心高級研究員，試圖以學術研究透視政治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