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對哈薩克斯坦充滿興趣，為什麽？

肯吉斯·拉基舍夫是哈薩克斯坦最富有的人之一，他從停在一個蘇聯時代機場的私人飛機上走下，跳上一個運動型多功能車隊的領頭車。車隊在一條雙車道公路上以每小時145公裏的速度疾馳，從哈薩克斯坦東部白雪覆蓋的高原上呼嘯而過。

拉基舍夫坐在副駕駛座位上，指著車外一望無際的曠野。

“什麽都沒有，對吧？”他笑著說道。“但這裏有一個難得的機會。”

這個機會就是鎳礦，一種用於電動汽車和其他清潔能源技術的關鍵礦物。哈薩克斯坦是一個礦產資源豐富的中亞國家，擁有大量的鎳，拉基舍夫為開采鎳投資了數千萬美元。

全球對關鍵礦產的尋求將投資者帶到了這個國家嚴酷的地區。

44歲的拉基舍夫總是在追逐下一個重大投資。今年2月，一家加拿大植物基方便麵製造商在納斯達克證券交易所公開上市，他是背後的主要推手。那之前，他投資過區塊鏈技術。再之前，他投資了想成為下一個Instagram的名為Mobli的以色列圖片分享應用。

他擁有與哈薩克斯坦統治精英的人脈關係，這從他對能源的投資以及收購一家被政府查封的銀行上可見一斑。他與哈薩克斯坦前總理的密切關係讓他進入了美國總統的兒子亨特·拜登的圈子，後者的商業交易已成為美國眾議院共和黨為彈劾總統展開調查的焦點。

但拉基舍夫的下一筆大投資離家更近。

哈薩克斯坦商人肯格斯·拉基舍夫正在為開采本國的鎳礦投入巨資。

世界向可再生能源（包括電動汽車）轉型，需要大量的鎳、銅、鋰和其他所謂的關鍵礦物。哈薩克斯坦擁有許多這些礦物，而世界最大的電動汽車和電池生產國中國就在隔壁，非常想買這些礦物。

“全都運到中國去，”拉基舍夫說。

哈薩克斯坦曾是個蘇聯加盟共和國，北部與俄羅斯接壤，東部與中國接壤，與俄羅斯保持著密切的貿易關係。但對哈薩克斯坦的關鍵礦產而言，中國是更大的客戶，中國需要這些礦產來滿足國內生產電動汽車、電池和太陽能電池板工廠的旺盛需求。哈薩克斯坦表示，它也在吸引西方買家，而且在該國的礦產投資問題上不偏好任何一方。

“如果有人來這裏進行地質勘探，我不在乎他們攜帶哪個國家的國旗，”哈薩克斯坦工業和建設部長卡納特·沙拉帕耶夫說，他曾在花旗集團擔任哈薩克斯坦和中東部門的高管。

沙拉帕耶夫是在該國首都阿斯塔納的辦公室裏發表上述言論的，他的辦公室位於一棟被稱為“部長大樓”的宏偉建築裏。他剛從加拿大返回，在那裏參加了一個全球礦業會議。

近年來，哈薩克斯坦與歐盟和英國簽署了合作重要礦產的協議。今年，美國與哈薩克斯坦及其他中亞國家進行了初步討論。在此次出訪期間，沙拉帕耶夫曾在華盛頓停留，與美國一家對外發展機構的官員會麵。

哈薩克斯坦首都阿斯塔納的總統府。

哈薩克斯坦長期以來一直是石油出口國，沙拉帕耶夫表示，多年來與美國石油公司的密切合作證明阿斯塔納對西方投資持開放態度。

但他略作停頓後補充道：“當然，地理位置是不容忽視的。”

中國與歐洲的連接

中國想從哈薩克斯坦獲得的不僅僅是關鍵礦產。北京已投資數十億美元——其中大部分是“一帶一路”外交政策倡議的一部分——用於升級哈薩克斯坦的鐵路和其他基礎設施，以建立通往中國重要貿易夥伴歐洲的便捷貿易路線。

中國的經濟影響力如今已遍布哈薩克斯坦全境。在最富裕的城市阿拉木圖，中國電動汽車品牌的新車經銷店接連湧現。

一條從中國運來集裝箱的貨運鐵路在霍爾果斯穿越哈薩克斯坦邊境。

在中哈邊境，兩國共建了霍爾果斯門戶，這是世界上專門用於處理火車運輸集裝箱的最大陸港。在哈薩克斯坦裏海沿岸的西部邊境，中國在港口城市阿克套投資了一個集裝箱樞紐。

現在，這一鐵路運送方案已成為將貨物從中國運往歐洲的替代路線，比起從上海到荷蘭鹿特丹的海運時間，鐵路耗時僅為一半。

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本月訪問哈薩克斯坦時表示，兩國已同意通過促進重要礦產等領域的增長與合作，“盡快”使雙邊貿易額翻番。

“我們是中國天生的、自然的合作夥伴，”哈薩克斯坦主權財富基金——“薩姆魯克—卡澤納”國家福利基金首席執行官努爾蘭·紮庫波夫說。“我們在經濟和政治上都非常安全。”

盡管有各種經濟聯係和友誼的表達，但在一些哈薩克斯坦人當中存在著相當程度的反華情緒和不信任感，尤其是政治階層和商業精英之外的人群。

中國在新疆拘禁維吾爾人和其他以穆斯林為主群體的成員，包括哈薩克族人，這加劇了人們的擔憂。哈薩克斯坦大約三分之二的人口是穆斯林。

“新石油”

在蘇聯解體後的30年裏，哈薩克斯坦作為獨立的國家建立了一個依賴自然資源的經濟體係。通過國有礦業公司，哈薩克斯坦成為一個主要供應國，不隻是石油和鈾，還包括鉻、金和銅。

多年來，全球礦商一直避免投資這裏，因為看起來風險很大。哈薩克斯坦被認為前景廣闊，卻因官僚主義、缺乏透明度和腐敗而停滯不前。最終，新的采礦機會枯竭了。

哈薩克斯坦意識到自己存在問題，在2018年以礦業巨頭澳大利亞的投資友好型法規為範本，重新製定了采礦規則。

一名礦工在哈薩克斯坦中部城市卡拉幹達附近的銅礦工作。

不過，外國投資者並沒有大量湧入。

先是新冠疫情來襲。隨後，哈薩克斯坦爆發了暴力抗議活動，長期統治者努爾蘇丹·納紮爾巴耶夫的支持者與現任總統卡西姆-喬馬特·托卡耶夫的政府發生了衝突。騷亂在俄羅斯軍隊的幫助下被平息了。托卡耶夫成為該國無可爭議的領導人，他承諾加強企業私有化，打擊腐敗，限製壟斷和寡頭壟斷的作用。

在去年的一次全國講話中，托卡耶夫表示，他希望優先發展稀有和稀土金屬，他稱之為“新石油”。

40歲的澳大利亞企業家亞曆克斯·沃克是被吸引到哈薩克斯坦的探礦者之一，他在瑞典的一個采礦項目失敗後搬到了哈薩克斯坦。在尋找新的礦產地時，他排除了加拿大和澳大利亞，因為這兩個國家的礦產已經被大量開采。非洲太複雜，無法在那裏運作。但哈薩克斯坦很有潛力。

“這像是一個可以真正有所作為的地方，”他說。

他與哈薩克斯坦的國家礦業公司Tau-ken Samruk JSC合作，獲得了勘探許可證，並於2021年舉家遷往哈薩克斯坦。但在2022年1月，就在他準備將自己的公司在倫敦證券交易所上市的幾天前，如今被稱為“血腥一月”的抗議活動爆發了。200多人死亡，數以千計的人被捕。

“時機太糟糕了，”沃克說。“當時我們正試圖把這裏描繪成一個非常安全的司法管轄區。”

盡管發生了劇變，但沒有投資者退出該公司的股票發行。沃克說，事實證明，他在哈薩克斯坦尋找關鍵礦產的決定是正確的。全球最大的礦業公司必和必拓集團從數百個資助申請當中，選中了沃克公司的銅礦勘探項目。

阿斯塔納的礦業谘詢公司奧若拉礦業集團的合夥人凱薩·科紮穆拉托夫說，西方對哈薩克斯坦礦業的興趣像“雪球滾下山”一樣不斷增大。

今年到目前為止，哈薩克斯坦的勘探許可證數量幾乎是過去六年平均每年發放數量的兩倍。

“純粹的商人”

在哈薩克斯坦東部投資鎳礦的拉基舍夫並沒有得到跨國礦業巨頭的支持，但他在這個國家有強大的影響力。

他的公司Fincraft集團持有石油和天然氣業務以及一些科技初創企業的股份。該集團最近出售了十年前拉基舍夫從政府手中收購的一家銀行的股份。拉基舍夫還擁有一所私立學校和一家化妝品公司，是他與妻子阿塞爾·塔斯馬甘別托娃共同創辦的。後者是生態學家和慈善家，她的父親是前總理伊曼加利·塔斯馬甘別托夫。

拉基舍夫似乎認識這個國家的每一位哈薩克名人。他和妻子與哈薩克斯坦首富維亞切斯拉夫·金共同啟動了一個慈善項目，向創業者發放經費。前中量級拳擊世界冠軍、綽號GGG的民族英雄根納迪·戈洛夫金是他的朋友，兩人經常互發短信。該國主權財富基金的首席執行官紮庫波夫是他的老同學。

背景中的拉基舍夫在一家生態研究公司的實驗室裏，這家公司是他的妻子阿塞爾·塔斯馬甘貝托娃今年3月在哈薩克斯坦阿拉木圖建立的。

但是這些親密關係也會造成複雜的局麵。2015年，拉基舍夫陪同哈薩克斯坦時任總理卡裏姆·馬西莫夫訪問美國。在那次旅行中，兩人與時任副總統拜登及其兒子亨特一起在華盛頓一家意大利餐廳共進晚餐。

那次晚餐——以及他與亨特·拜登旗下一家公司的業務關係——讓拉基舍夫卷入了對拜登總統的彈劾調查。

調查發現，拉基舍夫於2014年4月向總統兒子的附屬公司羅斯蒙特·塞內卡·渤海電匯了14.23萬美元。據拜登的前商業夥伴德文·阿徹的證詞，這筆錢被轉移到一家汽車經銷商那裏，用於為亨特·拜登買車。

據一份文字記錄顯示，阿徹在眾議院監督委員會的閉門聽證會上說，拉基舍夫是一位來自“顯赫家庭”的“傑出商人”。

拉基舍夫在接受采訪時說，他在哈薩克斯坦見過阿徹，並成為了朋友。他計劃與阿徹的公司羅斯蒙特·塞內卡在采礦和房地產方麵合作。他說，他為新合資公司的美國辦事處買了一輛車。這車不是買給亨特·拜登的，他說自己曾在多個場合見過拜登。據他所知，他自己來訪時也會開這輛車。

2023年拜登總統和他的兒子亨特·拜登。

“我和亨特沒有任何業務關係。我沒有向他尋求任何幫助，”拉基舍夫說。他說，他作為哈薩克斯坦“官方代表團”的一員參加了與老拜登的晚宴，但沒有同他交談。亨特·拜登的代表沒有回應置評請求。

盡管拉基舍夫擁有政治關係和財富——據福布斯估計，他的財富達到4.35億美元——但他說，稱他為寡頭是不正確的。在他看來，寡頭是有能力改變政府的商人。

“我是一個純粹的商人，”他說。

拉基舍夫的公司哈薩鎳在哈薩克斯坦東部的阿拜地區生產鎳和鈷。該項目看上去就是個普普通通的農場，完全不像印尼等國開采鎳礦的露天礦場。在覆蓋著剛下的雪的田野裏，每隔幾米就有鑽孔從地麵伸出來。哈薩鎳公司通過這些開口，向地下注入一種化學溶液。鎳溶解在溶液中，然後被泵送到地麵，在現場旁邊的金屬倉庫進行處理。

采自哈薩克斯坦東部一個礦床的氫氧化鎳，這種物質被廣泛用於生產電動汽車電池。

幾十年來，哈薩克斯坦一直采用類似的方法開采世界上近一半的鈾礦。用來采鎳礦則是新近才有的

哈薩鎳項目是五年前作為試點啟動的。采礦需要大量的耐心和遠見——拉基舍夫說，這應該是值得其它國家學習的地方。

他說，在關鍵礦產方麵，西方落後了。幾十年前，中國就開始確保鋰、鈷和石墨的供應。

“你需要像中國一樣有耐心，”他說。“他們有戰略思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