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毒殺案：六名越南裔遊客魂斷泰國

當地時間2024年7月16日，泰國曼穀愛侶灣君悅酒店發現6具屍體，泰國警方在酒店外警戒。視覺中國/圖

豪華酒店內發現六具屍體、第七名客人離奇失蹤、茶杯中殘留著致命毒物……2024年7月16日，發生在曼穀一家五星級酒店中的投毒殺人案震驚世界。

據《曼穀郵報》報道，死者包括4名越南人和2名越南裔美國人。泰國警方初步調查後推測，此次凶殺案為謀殺，凶手先投毒之後再服毒自殺。

“我們確信六人中有一人實施了犯罪。”7月17日，曼穀警察局副局長諾帕辛·彭薩瓦在新聞發布會上表示。

案發地愛侶灣君悅酒店擁有350多間客房，位於以奢侈品購物和餐廳聞名的曼穀商業中心，是高端遊客、名人和政要的中意落腳地。7月17日晚，泰國總理賽塔本計劃在此與俄羅斯能源部長謝爾蓋·齊維列夫會麵。

“酒店離商圈很近，步行就可以到達暹羅百麗宮。附近也有很多大型商場，去哪裏都比較方便。”住在該酒店的中國遊客小禾告訴南方周末記者，“酒店樓下就是曼穀的知名景點四麵佛，每天都有很多人去那裏拜佛許願。”

“目前酒店仍在繼續營業。由於擔心客人會有顧慮，花園別墅房目前處於關閉狀態，還不確定什麽時候可以恢複預訂。”7月18日下午，南方周末記者致電曼穀愛侶灣君悅酒店時，一名員工特意強調，花園別墅房和其他房間不在一棟樓。

發生在愛侶灣君悅酒店的投毒案，不禁讓人想起酒店樓下四麵佛最初的修建目的。據泰國公共廣播服務公司下屬網站“ThaiPBS World”報道，四麵佛是君悅酒店1956建造時，根據占星師的意見修建，主要用於幫助其擺脫厄運。

“密室殺人”

2024年7月16日22時40分左右，正在泰國旅遊的張欣途經愛侶灣君悅酒店，她看到三輛救護車和一群警察圍在酒店門口，現場還有很多扛著攝像機的記者。

“我以為是來了什麽領導人，後來才突然意識到發生了凶殺案。”張欣告訴南方周末記者。

2024年7月17日晚，事發地愛侶灣君悅酒店外守候的記者。受訪者供圖

就在五個小時前，曼穀警方接到一起報案，愛侶灣君悅酒店5樓502房間內發現6具屍體，分別為3男3女。其中一人疑似因跌倒造成麵部受傷，兩人倒斃在臥室，兩人伏臥在餐台。

現場沒有搏鬥跡象，死者身上沒有明顯傷痕，房間從裏麵反鎖，房間內留有飲用茶水或咖啡的痕跡。泰國警方的初步偵查粉碎了外界的槍擊謠言。

死者所在的502房間是愛侶灣君悅酒店的花園別墅房。據酒店官網介紹，房間坐落於花園中，占地100平方米，距離露天遊泳池僅幾步之遙。於7月14日退房的林琪向南方周末記者展示了她此前的訂房單，同款房型的單價在4300元左右。

“當晚我和朋友在外麵玩到一點才回酒店，回房的路上沒有聽到任何異常聲音。我們也沒有碰到這幾個越南人。”案發當晚，曾同住五樓花園別墅房的旅客小禾回憶說。

據《曼穀郵報》報道，6名死者分別是47歲的阮士芳蘭（Nguyen Thi Phuong Lan）、49歲的範洪成（Pham Hong Thanh）、37歲的陳廷富（Tran Dinh Phu）、46歲的阮世芳（Nguyen Thi Phuong）、56歲的莊雪琳（Sherine Chong）和55歲的鄧洪文（Dang Hung Van）。

其中，莊雪琳和鄧洪文為越南裔美國人，另外四名死者均為越南人。

曼穀警察局局長蒂蒂·薩恩薩旺表示，死者於7月13日和14日分批入住愛侶灣君悅酒店五個房間，其中四間位於七樓，剩餘一間在五樓。

酒店監控視頻顯示，7月15日下午1時57分，客房服務員離開502房間，屋內隻剩下莊雪琳一人。七分鍾後，另外5名客人相繼拖著行李箱走進這間房。

他們沒有想到，自己走向的是一條不歸路。

自下午2時17分開始，房間裏再也沒有人進出過。直至第二天下午，酒店一名服務人員發現這起凶殺案。

據泰國警方透露，死者生前同行的一共有七人，除了六名死者外，還有一名越南女性預訂了案發房間隔壁的客房。該女子是七人團夥中唯一一名幸存者。泰國警方曾懷疑，她是凶殺事件的凶手。

但隨後調查發現，該女子係其中一名越南籍死者的妹妹，已於7月10日離開泰國，與案件無關。

有報道稱，從現場痕跡來看，有兩名死者（一男一女）曾試圖打開房門，但未成功。

致命毒藥

2024年7月17日，泰國警方就曼穀酒店6名外籍住客死亡案召開新聞發布會。

警方表示，在取證調查後，警方在死者房間內的杯子、水壺裏發現了氰化物，初步判斷凶手是6人中的其中一人。根據警方說法，6名死者之間存在私人問題，其中有一人投放了氰化物。

當地時間2024年7月17日，泰國警方舉辦新聞發布會，媒體人員拍攝法醫繪製的房間布局。視覺中國/圖

據《曼穀郵報》報道，7月15日下午1時左右，酒店服務人員將莊雪琳預訂的食物和茶水送到房間。當服務員提出幫忙泡茶時，遭到拒絕。該服務員回憶，莊雪琳當時“話很少，而且顯得很緊張”。

在泰國警方公布的照片中，這些餐食沒有被吃過的跡象。此外，警方還在另外一張桌子上發現幾個用過的茶杯和兩個金屬酒瓶。由於杯子底部存在可疑物質，警方懷疑這是一起中毒案件。

屍檢結果印證了警方的猜想。朱拉隆功大學醫學院對六具屍體的血液樣本進行初步檢查，均發現了氰化物。

“死者的嘴唇和指甲變成深紫色，這是死前缺氧的跡象，氰化物會切斷他們心髒和神經係統細胞的氧氣供應。而他們的內髒呈‘血紅色’，這也是氰化物中毒的表象。”朱拉隆功大學醫學院法醫係主任孔基亞特·馮帕伊薩恩辛解釋說。

目前，法醫正在對死者進行進一步屍檢，以確定氰化物含量和確切死亡時間。

“氰化物是致命速度最快的毒物之一，如果大量攝入，可能會在幾秒鍾內導致肺部損傷、昏迷和死亡。”中國農業大學食品科學與營養工程學院副教授朱毅告訴南方周末記者，“人們食用的一些植物中也會含有氰化物，但含量非常小。”

泰國國內沒有生產氰化物的工廠，主要依賴進口，每年進口量達80噸。而且氰化物被列為3類危險物質，僅允許用於工業生產和研究用途。根據《危險物質法》，任何人被發現生產、進口、出口甚至持有氰化物，將麵臨最高兩年監禁和/或最高20萬泰銖（約合人民幣4萬元）罰款。但人們很容易通過未經授權的在線網站非法購買和銷售氰化物。

“氰化物很容易獲得，人們又會不設防地接受熟人提供的食物，這助長了泰國令人不安的氰化物中毒謀殺案趨勢。”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法醫告訴泰國國家電視台。

事實上，這不是泰國近些年來第一次發生氰化物投毒案。2023年，泰國警方曾破獲一起震驚全國的氰化物連環謀殺案。

為了償還網絡賭博債務，36歲的女嫌犯莎拉拉曾於2015年至2023年誘使15名受害人服用含有氰化物的膠囊，導致14人死亡。莎拉特被捕後，一直關押在曼穀的一所女子看守所中，麵臨約80項刑事指控，包括14項預謀殺人罪，其罪名之多打破了泰國犯罪史上的最高紀錄。

“財殺”？

“經檢查死者8件行李，未發現任何違法物品，已確認該事件係6人之間個人矛盾所致，與跨國犯罪組織無關。”7月17日，曼穀警察局副局長諾帕辛·彭薩瓦在新聞發布會中強調，根據泰國警方的調查，此次案件源於一起債務糾紛。

據泰國警方披露，範洪成和阮世芳是一對夫妻，在越南經營一家路橋公司。莊雪琳曾通過中間人阮士芳蘭說服範洪成夫婦投資1000萬泰銖（約合200萬人民幣），用於在日本建造一所醫院。

一位認識莊雪琳的知情人士告訴媒體，她經常以“可靠的美國女商人”自居，並以此邀請越南商界人士與她一起投資。

由於項目遲遲沒有進展，範洪成夫婦試圖向莊雪琳要回投資的錢。範洪成夫婦的女兒告訴泰國警方，父母到泰國就是為了協商數百萬泰銖的貸款。

據泰媒《考蘇得英文報》報道，雙方本來商議前往日本解決債務問題，但由於其中一人無法獲得簽證，於是將見麵地點改為泰國。該媒體稱，雙方之所以選定泰國，是因為他們可以在溝通債務時順便去曼穀的龍船寺拜佛，那是越南人喜愛的地方。

另外一名死者陳廷富是一名化妝師。7月11日，他應莊雪琳邀請前往泰國做跟妝師。在與其父的最後一次聯係中，陳廷富表示他在泰國的工作進展順利，預計將於7月14日返回。

“我的孩子一直隻做化妝師，從來沒有和任何人發生過矛盾和衝突。我們無法想象，他在工作時就被殺害了。”陳廷富的父親告訴越南每日快訊，“我不知道雇傭孩子去泰國的團隊的具體情況。”

另據泰國媒體報道，陳廷富和另外一名死者並未參與此次投資，但據信他們也曾受邀討論潛在的投資項目。

案發當天，6人齊聚502房間，是為了解決生意上的資金和貸款問題。

泰國警方初步判斷，凶手係6名死者中的其中一人，作案手法為先給其他5人下藥，之後再自行服毒自殺。但究竟誰是幕後黑手，目前並無確切結論。

有泰國媒體報道稱，警方懷疑莊雪琳是此次投毒案的最大嫌疑人。

不過，一位接受問詢的越南導遊潘玉武告訴警方，他認識其中一名死者阮士芳蘭，該女士曾讓他幫忙購買一款治療關節疼痛的藥物“蛇藥”。潘玉武委托另外一個綽號為“老虎”的導遊幫忙購買。目前，警方正在搜尋該導遊的蹤跡。

《考蘇得英文報》援引一名消息人士的話稱，“如果阮士芳蘭是購買毒藥的人，那麽她將成為這起投毒案的另一名嫌疑人。”

泰國的擔憂

曼穀酒店凶殺案，再度引發外界對泰國安全問題的擔憂，也讓渴望旅遊業滿血複活的泰國政府憂心不已。

7月16日凶殺案當晚，泰國總理賽塔便抵達涉案酒店，並第一時間召開發布會，試圖降低死亡事件對泰國聲譽的影響。“現場沒有發現搶劫或襲擊的跡象。這起事件屬於意料之外，不會給旅遊業帶來負麵影響。”他強調。

當地時間2024年7月16日，泰國曼穀愛侶灣君悅酒店，泰國總理賽塔被媒體包圍。視覺中國/圖

泰國內政部長阿奴廷則試圖向人們保證泰國是一個安全的旅遊勝地。他在記者會上補充說，此次案件並不涉及“任何恐怖主義行為或任何有組織犯罪”，“這種情況十分罕見，但不涉及任何當地人或任何暴力行為”。

泰國政府的憂慮並不多餘，旅遊業是該國經濟支柱產業之一。泰國旅遊和體育部公布的數據顯示，泰國2019年接待外籍遊客約3980萬人次，創下曆年紀錄。疫情期間，泰國旅遊業一度跌落穀底，入境遊客總數曾連續多月為零。

自2023年8月就任泰國總理後，賽塔就持續將吸引國際遊客當作刺激經濟複蘇的重要抓手，並推出了延長免簽停留期限等多項舉措。當年，泰國接待外國遊客2800萬人次，但遠未恢複到疫情前的水平。

值得一提的是，凶殺案前一天，泰國的多項簽證新政才剛剛生效。

為了刺激旅遊業發展，鼓勵外國人士在泰長期居留，泰國政府不僅將可免簽入境泰國的國家從57個增加至93個，還延長了免簽入境遊客的單次停留時間。此外，新政還允許在泰國獲得學士學位或更高學位的留學生，在畢業後繼續留在泰國一年尋找工作、旅行或開展其他活動。

“泰國政府急切希望提升起‘旅遊安全目的地’的形象，但每一次惡性事件發生，都可能會損害國家的聲譽。”泰國公共廣播服務公司下屬網站“ThaiPBS World”在報道中指出。

不過，相較於泰國官方的擔憂，在短暫的不安過後，正在泰國旅遊的中國遊客則顯得更為淡定。

和小禾一起到泰國旅遊的同伴回國後，想起曾和凶殺案咫尺之遙，依然覺得心有餘悸。但小禾表示，以後還會去泰國玩，“畢竟這不是無差別殺人，而是針對熟人的有預謀作案”。

中國遊客鄭琳覺得這一隨機殺人案對自己的影響不大，她選擇繼續完成在泰國的行程。7月17日，她去了位於曼穀市中心的大皇宮。

泰國政府預計，2024年赴泰外國遊客總數將達到3500萬人次，將為其帶來1.92萬億泰銖(約合人民幣3800億元)海外旅遊收入。泰國的願望能否實現，一切還要留給時間。但有媒體指出，泰國政府必須要學會在吸引國際遊客和確保遊客安全之間取得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