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NA揭秘瑪雅人的人祭與基因傳承

在人類曆史上，幾乎所有的民族都有過人祭（human sacrifice）現象，即用活人作為祭品來祭祀神靈，這表明各種文明與文化在演化中都經曆過相似的暗黑時期。

但是在不同的文化中，發生人祭的時間、方式和目的等有可能大同小異。除了從考古、文獻記載等研究外，從遺骸化石和基因組的角度進行分析，更有助於理解人類為何用這種方式獻祭，以及這一現象與文明或文化的演變關係。

德國馬克斯·普朗克研究所的研究人員在2024年6月12日的《自然》雜誌發表了一項研究，該研究分析了瑪雅古城奇琴伊察的一個蓄水池中64個古代未成年人遺骸的DNA，讓世人得以了解遠古時期瑪雅人人祭和埋葬儀式的很多情景和細節。這64具遺骸可能是在超過500年的時間內用做祭祀對象的。該研究還發現，地下蓄水池中的許多個體彼此有密切的親緣關係。通過對這些個體的基因組分析，研究人員發現了瑪雅人延續至今的一些基因傳承。

墨西哥奇琴伊察瑪雅遺址上的美麗雕刻。視覺中國|圖

位於墨西哥尤卡坦州的古城奇琴伊察在公元600年-1000年（古典時期末期）是瑪雅人最大和最有影響力的定居點之一。在這個遺址中存在大量祭祀儀式的證據，包括神聖天坑，這個天坑在之前發現了有一個萬人葬墓群。1967年在神聖天坑東北方向300米處修建機場跑道時，人們發現了一個蓄水池（chultún，已幹涸），裏麵有一百多具年輕人的遺骸。現在，德國研究人員從其中64具遺骸中提取了DNA並進行了全基因組分析。放射性碳測年結果表明，這個蓄水池在公元7世紀早期至12世紀中期一直在使用。

基因檢測和遺傳分析表明，這些個體都是男性，有幾個個體親緣關係密切，包括兩對同卵雙胞胎和9對其他近親（兄弟或堂兄弟）。與神聖天坑中的人類遺骸相比，研究人員發現，蓄水池中所有被分析的遺骸都是未成年男性，約有一半的人祭者年齡在3-6歲之間（通過遺骸的牙齒測齡），沒有一個成年人。

這些遺骸的情況表明，瑪雅人特別傾向於用男性兒童進行人祭，而且是以雙胞胎為最好，這種情況也與文獻記載能吻合。《波波爾·烏》（Popol Vuh）是瑪雅人基切部落的議會書和聖書，也是瑪雅人的古典史詩，記載有瑪雅人的神話、傳說和曆史，其中包括創造世界、人類起源的神話傳說，基切部落興起的英雄故事，曆代基切統治者的譜係等。

《波波爾·烏》記載了一對英雄雙胞胎胡恩·胡納普（Hun Hunahpu）和烏庫布·胡納普（Vucub Hunahpu）被邀請到西巴爾巴（Xibalba）地區參加中美洲球賽。但是，他們在比賽中輸了。結果這對雙胞胎受到懲罰，被用來祭祀神靈。雙胞胎被獻祭後下葬，胡恩·胡納普的頭顱被砍掉，他的軀體和其弟弟一起被埋葬。西巴爾巴領主將胡恩·胡納普的頭放在一棵樹的枝丫上，以幫助這棵樹結果。西巴爾巴的另一位領主的女兒來觀看這棵樹時，胡恩·胡納普的頭對她說話，並將唾液吐到少女的手上，使她懷孕。9個月後，第二對雙胞胎胡納普（Hunahpu）和斯巴蘭克（Xbalanque）出生了。

因此，胡恩·胡納普（Hun Hunapu ）和烏庫布·胡納普（ Vucub Hunahpu）被稱為英雄雙胞胎，後麵的第二對雙胞胎也被稱為英雄雙胞胎。這些雙胞胎及其後代都經曆了不斷犧牲和重生的循環。

這個神話表明，瑪雅人認為雙胞胎體現了較強的生育力，因此，除了稱他們為英雄外，還被用來祭祀，以求提高農作物收成，尤其是在幹旱季節用人祭來求雨，祈禱作物豐收。此外，用雙胞胎祭祀也與瑪雅神話有關，也就是能保持一個部族人丁興旺。

雙胞胎的生育概率在普通人群中隻有0.4%，但是在這個地下蓄水池的遺骸中發現了兩對雙胞胎，說明了瑪雅人認為選擇雙胞胎祭祀更有效果。而且，基因檢測發現，這個遺址有25%的人具有親緣關係，說明具有親緣關係的兒童也是被特別選來進行人祭的。由於在蓄水池中埋葬的106人中隻有64 人保留了左側顳骨岩部（內耳所在的部位，也是人體最致密的骨骼之一）可提取樣本進行基因分析，其他遺骸沒有提取到基因，因此，其他未檢測的遺骸也可能有親緣關係，或者還有雙胞胎。

對瑪雅人64個古代未成年人遺骸DNA的檢測並與現代瑪雅人的基因進行比較，發現瑪雅人在演化中發展出了抵禦西方人傳播疾病的基因。16世紀，戰爭、饑荒和流行病席卷墨西哥，導致人口下降九成，居住在墨西哥的瑪雅人從1000萬-2000萬下降到16世紀末的200萬。

最嚴重的流行病之一是1545年的科科利茲利（cocoliztli）瘟疫，是由丙型副傷寒腸道沙門氏菌引起，後者可能是在16世紀歐洲人殖民南美洲時帶來的。

研究人員從瑪雅古城奇琴伊察附近的提斯卡卡爾圖尤布（Tixcacaltuyub）地區（位於奇琴伊察東南 55 千米處）提取了68位現代瑪雅人的DNA樣本，並與這64具遺骸的基因進行比較。在進行現代基因組和古代基因組的比較，尤其在比較免疫相關基因時，研究人員發現，前殖民時代和後殖民時代的瑪雅人之間存在著明顯的差異。

現代瑪雅人攜帶的基因增強了抵抗力，抵禦了從16世紀歐洲人在殖民時期帶來的很多疾病，尤其是沙門氏菌引起的傷寒和消化道感染。其中，現代瑪雅人的人類白細胞表麵抗原Ⅱ（HLA Ⅱ ）中的一些等位基因，如HLA-DR4，與抗禦腸道疾病有關。

當時，傳染病如天花、麻疹、腮腺炎、流行性感冒、斑疹傷寒和腸熱病、風疹、百日咳、加羅蒂略（嚴重白喉）、地方性痢疾、瘧疾和梅毒等都在中美洲和南美洲大規模暴發，明顯導致了種群下降，這個過程也可能導致現代瑪雅人的免疫相關位點基因的選擇，使得他們演化出了抵抗這些疾病的能力。

另外，在蓄水池遺址中還發現了一些未被破壞的樹皮和石灰石粉末，也有動物骨骼、陶瓷製品和食物殘渣。經檢測，這些食物可能是玉米。

人祭是人類早期的一種普遍現象，世界各國都有。有學者統計，中國的商朝（約公元前1600年-公元前1046年），從盤庚遷都到殷，直到帝辛，即紂王滅國的270多年間，王室官方至少用了人祭13052人，還有很多卜辭沒有記載具體的人牲數量，以及還有大量流落在外的甲骨片，所以實際的人祭數量還會更多。

另外，《史記》記載戰國時魏國國群魏文侯（約前396年）時地方官西門豹治鄴（今河北省臨漳縣），廢除河伯娶婦陋習，反映的就是那時用女童做人祭。這也說明中國古代的人祭與瑪雅人的人祭有所不同，前者習慣於用女童，後者習慣於用男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