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過去了，但"查分"的影子還在遊蕩

看到高考成績的那一刻，你想到了什麽？

最近，《人物》發起了征集「高考查分之後」，一天的時間，我們就回收了970份問卷，在這個悶熱的季節，我們共同拾起了一段遙遠的記憶。

在回答問卷的讀者中，有今年剛剛高考查完分數的學生，有在疫情爆發第一年參加高考的學生。@LJ則是最早的一位，她在1992年參加了高考，當時哥哥給她取回來考條，上麵寫著各科分數和總分。

通過讀者們的講述，會發現，高考作為全國關注的重要考試之一，也經曆了一些變化與改革——有的省市考試科目使用了「3+3」選科模式，選擇更靈活；有的則放棄自主命題，開始選用全國卷，標準更統一。就連高考查分的方式也不盡相同，網頁、短信和電話查詢之外，有的讀者則是通過教育部門的寄信、班主任的手抄榜單等方式知道了自己的成績。

教育部數據顯示，2024年全國高考報名人數1342萬人，比去年增加了51萬人。年代流轉間，唯獨與高考查分有關的心情和感受，是不變的。

梳理這些問卷，會發現，查分的那天，對很多讀者而言，都是如此清晰的一段記憶——他們記得夏天吱呀吱呀響動的吊扇，記得自己為了查分第一次走進家附近的小網吧，在煙霧繚繞間默默背著《道德經》；記得放下電話後，紅色塑料話柄上留下了手心的汗。

為了這一刻，有人特意穿上了紅色的T恤，有人在房間裏播放《好運來》，靠玄學獲得一些成功的信念。

沒有人會忘掉看到分數後當下的具體感受。讀者@小魚 形容那是「一種渾身血液都涼下來的感覺」，讀者@助消化不良 查分前在重刷泰勒的時代巡回演唱會，爸爸把分數發給她的時候，她隻瞥了一眼，嘴上沒有停止跟唱，但唱著唱著忍不住流出了眼淚，她說「We're happy, free, confused and lonely at the same time.」

在那一天，狂喜與意外，冷靜或失望，從未如此真切。有的讀者成績無功無過，開始在家長的提示下，背起四級單詞；有的讀者超常發揮，在迪士尼樂園請每一個小夥伴吃了昂貴的冰淇淋，人生圖景正在徐徐展開，她們看到了充滿可能性的光明未來。

同樣，仍然有很多人被不如意的高考成績重傷過，人生的潮濕，濡染開來。查完分數後，他們可能在自己的房間裏不願出門，一家人湊在一起沉默，甚至還會受到家長、親戚的質疑與指責，「你高中三年都在幹什麽？」甚至，他們在填報誌願的時候，缺了話語權，任由家長選擇。

這樣的壓力與恥感延宕到了他們之後的人生曆程中，有的人會在高考後20年仍然在夢裏夢到查分時候的場景，有的人則更用力地讀書、考學，試圖擺脫當年的失落。

在我們回收的問卷中，有近四分之一的讀者都經由高考，抵達了新的生活，開始了自由、自洽的人生，回望那個夏天，有些記憶或許永遠地留在了原地，但他們「都很想擁抱一下過去的自己，說一句，你已經很努力了」。

高考是成長的重要節點，當分數不再是唯一目標，排名不再重要，當同學不再是獨木橋上追趕彼此的對手，人生才真正來到了漫野。就像讀者@新九 體會到的那樣，「人生也不是隻有『優秀』和『差』兩個選項。」

外麵是夏天了，去感受嶄新的人生吧。

文｜辛辛那提

編輯｜李天宇

「風是甜的，嘴角是上揚的，

我聽見了太多恭喜。」

在回收的問卷中，有將近一半的讀者考到了理想中的成績，甚至比預想的超了幾十分，有人形容，「在高考中能穩定發揮也花光了前18年的運氣」。而在狂喜與驚訝過後，更多的則是平靜，有人會埋頭繼續打遊戲，有人會默默流下淚水，「度過了很普通但很幸福的一個夏天」。但幸運的是，他們終於從壓抑與緊迫中掙脫出來，獲得安寧。

@明明 23歲 女

高考時間：2019年 考試地點：廣東

高考出分的時候我在上海旅遊。公布成績的那天我在上海迪士尼。那一天很熱，遊客很多，我們九點多還在迪士尼門口排隊，我爸給我發來消息，是一個比我朋友更好的、我從來沒有想過的好成績。於是我雙手顫抖，在如此快樂的地方的門口大哭。安檢的小姐姐偷偷問我朋友，「她是考得太好還是太差了？」

進了樂園看到城堡才慢慢冷靜下來，我經曆了這麽多才終於走到這裏，我在世界上最快樂的地方收到了最讓我快樂的東西，這一切都太美妙了！於是我請我的好朋友們吃冰淇淋，好貴，但是配得上我這份喜悅。

@蜂鳥 23歲 女

2019年 廣東

在中考出分的時候同一家酒樓，甚至是同一張桌子上，一家人一邊緊張地啃鳳爪，一邊等我查出細分。因為已經收到過總分短信，所以是看看自己哪一科考好了而已，沒想到數學最差的我，高考考的數學是高中三年裏最高的一次，查完分當然是如釋重負地開心啃鳳爪，大家都說這個位置是風水寶地，以後妹妹出分也要在這一桌邊吃邊查。

@飛翔的魚 50歲 女

1993年 湖南

自己推著自行車去學校，在距學校不到五十米的拐角，碰到熟悉的同學，他們告訴我，我考上了，超過專科線將近20分。我成了我們那個偌大村子裏少有的大學生。拿到分數條很激動，又覺得不可置信。後來我把它過塑了，一直保存著。

@繁錦 33歲 女

2011年 河北

當時父母在外麵乘涼打牌，我們家住在小區門口那棟，查到分數後激動地去陽台上喊爸爸媽媽，在四樓跟他們大喊說我考上了，對麵樓上的鄰居聽見也都從窗口探出頭來跟我道喜，跟電視裏演的一樣。那應該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一天了。我父母也超級開心，我媽一邊壓不住嘴角的笑，一邊罵我擾民。

@湘靈 39歲 女

2003年 湖南

打電話查分數，一分鍾兩塊錢，家裏窮，但還是忍不住打了好幾次電話，一遍遍聽。

@小象 18歲 男

2022年 黑龍江

很平靜，和老爸老媽在大街上溜達到淩晨三點。

@簽兒 34歲

2008年 山東

查完我就開始在同學群裏報喜，我媽更搞笑，她生怕是我聽錯了，讓我再打一次電話，於是我又打了一次，又聽了一遍自己的成績。然後我媽就開始瘋狂給各路人馬打電話報喜，晚上她根本沒心情做飯，大手一揮讓我和我妹去吃肯德基，我妹真是高興死了。

@匆匆 23歲 男

2018年 安徽

好像和暑假其他的日子沒有什麽不同。查完分數第一時間是和同學聊天嘮嗑，打趣對方要去的學校。我父母也隻是誇了一下分數，那天最難忘的，其實是我們學校慶祝高考成績的煙火表演，看完煙花又去了最喜歡的書店，買了幾本心心念念的書。

在愛意麵前，分數不值一提

直到高考結束，有人才開始真正關心生活、關注身邊人，看到自己早已被愛托底。也有人在經曆過失利後體會到，真正的家人和朋友可以接受不理想的成績、不圓滿的自己，讓自己擁有重新出發的底氣。在愛意麵前，分數不值一提。

@琪琪 22歲 女

高考時間：2020年 考試地點：北京

查完分數之後，我走出房間看見我爸在沙發上看電視，我跟他說高考成績，他笑著問：能上山東藍翔嗎？我當時無奈地笑了一聲，後來的我再想起來這個瞬間，才意識到，爸媽從來都不在意我飛得高不高，隻在意我是不是健康快樂。後來聽了很多同齡人被家長push的經曆，我才感慨，我爸媽是我心裏的滿分父母，可能在他們心裏，我也是個滿分女兒吧。

@宋青亭 26歲 男

2015年 河南

一個人在農村老家。還沒到淩晨，大概才11點半，同學告訴我已經可以查了，我就自己查了。心情很糟，語文考得很差，在都不重視語文的班裏，我真的很認真對待，每次作文都寫得很認真，結果光語文就和班長拉開了30分的差距。查完分，我打電話給在外地的爸爸，哭著說自己考得不好，我爸小心翼翼地問我總分有沒有200，掛著淚被他逗笑了。

@阿澤 22歲 男

2020年 山東

看到分數後第一反應是比較驚喜，達到了我的預期。跟當時癌症晚期的爺爺認真傳遞了這個消息，當天我們就做了好吃的略表慶祝。不過爺爺情況不太好，好像就是為了等著我的消息才支撐到現在，當晚情況就急轉直下了，其實醫生說原本的情況可能隻能堅持兩三個月，可我爺爺不知道是以一種什麽樣的信念，一直堅持了接近半年。

@吳大頭 27歲 女

2016年 廣東

超一本線50分，我的嘴巴隻會啊啊啊地大叫，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直到媽媽奪過手機。爸爸一把把我按在了他的肚皮上，嘴裏說著「真棒」之類的，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這麽激動，對我這麽肯定，因為摟得太用力，我的眼鏡在他的肚皮上被壓變了形。當時爸爸作為家長代表在畢業典禮上發言，典禮開始前我埋怨他不好好準備稿子，不提前把稿子給我，發給老師看一看，還吵了一架。媽媽說，原來他晚上偷偷在書房寫稿子呢，為啥不提前給我看，因為他知道我一定會哭。

@三口 19歲 女

2023年 新疆

北電藝考落榜後，我變成了一個文化生，文化成績對我來說真的很重要，沒想到收獲了一個近期最高分數，和家人都特別開心。但最開心的是，高考前在學校後麵發現有一家養小貓的店，其中有隻小貓我很喜歡，甚至會逃課偷偷去看它，總是在家念叨喜歡那隻小貓。沒想到高考出成績當天，媽媽把它買下來接了回家。目的是如果我考得不如意，也有喜歡的小貓能安慰我的心情，沒想到成績出奇的好，我媽給這隻小貓取名叫福寶，它也真的給我送來了福氣。

@橘子 21歲 女

2021年 內蒙古

自己一個人在沙發上查到了成績，覺得完蛋了，一晚上坐在沙發上發呆，沒有睡覺。早上五點自己去黃河邊看日出，爸爸醒來不放心我，一路陪著我。

@地平線 21歲 女

2021年 黑龍江

我的高考關鍵詞裏一定有「父親」兩個字。高中三年，我一直是個沒能滿足父親期待的小孩。他對我有學金融賺大錢的期待，然而我的夢想是當個普普通通的小醫生。對我來講爸爸也算是敵人那邊的，他會和無數的錯題難題一起向我「開炮」。查分的時候是夜裏十點多，父親當天去參加a班的畢業聚餐喝得大醉，在隔壁房間休息，我和媽媽沉默地掛著查分網頁等待。比起網頁的彈窗，先響起的是爸爸的聲音「寶寶，恭喜你！663分！」比我預想的高30分，我知道在高考這場1v2的戰鬥中，是我贏了。

爸爸醉醺醺的臉上掛著三年來最大的笑容。為了高考的事情我們吵過很多次架，每次我小考發揮失常，他都會露出完全相同的、緊縮眉頭歎氣的愁容。三年了，也許是我終於達到了他心裏的「標杆」，他那好像壓了千斤石頭的眉終於舒展。

@恩女士吧 20歲 女

2022年 廣西

媽媽說，其實考砸了也沒關係，也沒必要複讀，如果我不想上學，她就開個店跟我一起賣包子，好好生活就行了。

「今天就好好慶祝一下」

一些讀者向我們分享了高考查分之後，他們第一次嚐試的事情——向心儀的女生告白、和爸爸第一次喝酒碰杯、獨自坐上去背包旅行的大巴車……第一次擁有，第一次失去。當塵埃落定，無論結果好壞，可以短暫享受「人生前18年沒有過的自由」，也是這段青春的特權。

@川 19歲 男

高考時間：2023年 考試地點：浙江

看到最害怕的數學是自己預期的分數，再看後三門選課成績，都是8和9開頭，我非常興奮，衝進我爸媽的房間，叫醒正在休息的老爹，看到我這麽興奮，他布滿血絲的眼睛睜得很大，知道是好事。我家管教很嚴，不讓我喝酒。但那天晚上，我爸打開一瓶葡萄酒，和我說「今天就好好慶祝一下」。在沒有裝修的泥胚房裏，不苟言笑的老爹第一次這樣，還是很陌生的，我在這之前確實沒見過他這麽開心。

@孔先生 38歲 男

2005年 天津

考得比預想要好，第一件事是向我從初中就喜歡的女生表白。

@瀟瀟 20歲 女

2022年 河北

高考完書本資料一直堆在地上沒收拾，可能複讀會用到。查到成績，586！比二模還高！就這樣，我人生中第一次通宵。我看到天慢慢亮起來，蟬鳴聲由遠及近傳來。四點半的天空和我當時的年紀一樣，是這世上極好的東西。六點多和閨蜜一起去文苑街吃早飯，味道不錯。

@棲 20歲 女

2023年 福建

看到分數的時候第一反應是高了很多，超級開心。我欣喜地衝出房間，去找和我同一年高考的雙胞胎姐姐，我問她考了多少分。她報出了一個驚世駭俗的低分，我的第一反應是沉默。第二句問的就是：你想不想要複讀？她說嗯。可是我知道，她不會去，她根本沒辦法一個人度過高四，我們從未出生前就相依相伴。

高考前，我們約定好還要去同一所大學，我還記得有一次數學考試，我考得特別差，她拉著我不讓我靠近窗子，怕我跳樓，她告訴我，我們一起考上那所大學好不好。這句話成為我後麵堅持下去的全部動力。但直至此刻，我們就要分離。

今年看到高考公布成績，我也會想到那個下午。現在我需要重新去學習社交，因為以前她就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第一次需要去學習享受孤獨，因為以前隻要她在，我就永遠不會被人丟下。

@冰臨塵夏 37歲 女

2005年 雲南

在家裏，差不多二十年前還是用電話座機查分。我們在電話這頭，等著機器報出分數的每一秒感覺自己的心都快跳出來了。當時覺得考得還不錯，我很激動敲開隔壁閨蜜的門，她在傷心地哭。從此以後，我都覺得我們失去了彼此。

@漢堡包要努力 20歲 女

2021年 湖北

高考後，我每天就是玩手機到淩晨。查分的前一天晚上本來沒抱太大希望。第二天早上英語老師告訴我考得很好，分數讓我很滿意。那天中午我收到了我媽送的我人生中的第一束花。

@曖曖含光 17歲 女

2024年 浙江

我提前點了一個小蛋糕，不管考得好不好，我都要慶祝。從小到大我一直很害怕火，今天親手劃著了一根火柴，點到最後一根蠟燭的時候，因為以前沒有經驗，火快燒到我手上了。中指和火焰擦肩而過的瞬間，我發現火焰沒有想象中那麽嚇人。或許這次考試也是，我後知後覺大哭了十幾秒，又平靜地接受了。

「叫你好好背英語單詞，

天天喊背不出背不出」

學生時代，我們聽到的最多一句話是「高考是人生的第一次大考」。大考結束，一部分父母仍然沉溺其中，對於成績和出路有著更高的追求，容錯率極低。有的讀者記得，父母始終不能接受自己考試失利，最後撕碎了自己的成績單和準考證，也有不少讀者表示，當自己陷入內疚和自責的時候，父母可能還會「補刀」，指責自己浪費了補課的學費，被比較、被訓斥，讓原本正常的關係背負了太多壓力。

@黃大刀 27歲 女

高考時間：2016年 考試地點：內蒙古

我把成績截圖發到一家三口的小群，爸爸怒氣衝衝地穿著內衣跑到我的房間，質問我為什麽考得這麽差，媽媽是沉默，給我一種他倆都不想認我當女兒的感覺。所以比起高考考砸，我更難受的是他們的反應。

@一直噸噸喝水的Cheryl

2016年 甘肅

查完分數爸媽幾乎沒怎麽管我報名，都讓我自己看。最後錄取了心儀的學校，但快要開學的時候媽媽突然和我講，我考的成績她一點都不滿意，心涼涼的。

@Ame 30+ 女

2011年 湖南

考完當天回家我就把準考證扔了，實在是夠了。出分和預想的差不多，結果我媽不信，覺得我應該考得更高。那天早上她打開我房門，問我準考證在哪，她要去核分。我說我扔了。她那一刻的暴怒甚至超過了看到分數時的憤怒。

@朝朝 20歲 女

2022年 重慶

自己一個人在沒有空調和大風扇的悶熱書房。看到分數想：啊，怎麽是這樣的？啊，好像的確是這樣啊。啊，可是我覺得我不應該是這樣的。媽媽聽到分數，隔了幾秒，幹笑著說還可以。爸爸說，哎喲，怎麽考成這個樣子，最起碼要個六百分撒。我愣在原地，過了半個小時的樣子，才發現自己哭了。

@Joker 27歲 男

2015年 天津

查完分數之後，我媽怒吼了一句，『好！』但我爸卻不一樣，考試前他請了數學家教，我數學沒考好，考了73分，他責備了我差不多一個星期，認為白花錢了。

@小叮當 20歲 女

2022年 上海

我媽聽到我的成績之後，非常生氣，說：這個分本科都不一定有的讀，都要上大專了，叫你好好背英語單詞，天天喊背不出背不出……

影響大到，現在過去兩年，還覺得是一場夢。好比這是一個結果，當還在過程中的時候，你是家裏的寶，而這個結果出現了，是不好的，就會成為家中一塊重重的石頭。現實中遇到的任何困難，或者是傷心難過的事情，我都會怪罪於我的成績不好。

當時做的壁紙

@wannahowandwhen 24歲 女

2018年 安徽

跟著我媽回家裝修房子，我爹在外麵打工，聽說我沒考上一本，沒給我打一個電話。那個夏天，我去吃了很多場升學宴，不過沒有我的。直到現在我爹還在喋喋不休，覺得高考給他丟臉了，剛開始我生氣也哭泣，現在隨他吧；很長一段時間裏，我自己也覺得真的很恥辱，但是我也不想複讀，人生沒有回頭路。

@萍兒 18歲 女

2024年 成都

母親在高考之前找人算命畫符，看抖音找誌願書。我高考，她是最焦慮的。我給她打過預防針，說我這次沒考好，並安慰她說以後還有機會的。她嘴上支持鼓勵我，但直到出分，她說，你高中的結果還沒有初中好，還跌了五分。

後來她又告訴我，她去算命，算出來我今年就是會考不好，要明年才會考好，要想破局必須花錢畫張符，隨時帶在身上。她確實也花了錢畫了符，卻不敢告訴我。結果符被她不小心弄壞了，我也確實考差了。我完全不忍心怪她，畢竟我沒考好，並不是她的錯。

「全家死一樣的寂靜」

比爭吵、指責更具殺傷力的，是沉默。有的讀者記得，自己的分數出來以後，父母覺得不理想，開始了冷暴力，一家人吃飯的時候，沒人說話，隻聽得見咀嚼芹菜的聲音，這讓他在未來很多年都討厭芹菜，厭惡脆生生的食物。這種由家人帶來的恥感，很難擺脫。

@會說話的啞巴 24歲 女

高考時間：2017年 考試地點：江西

很平常的一個夏日午後，看到成績，我腦子一片空白。媽媽失落地走出了我的房間。爸爸很生氣、失望，騎小毛驢去村口買了大瓶我很愛喝的果汁回來。拿了家裏的杯子給他和我都倒了一杯，我一動不動，默默看他把飲料都喝了，把杯子摔了個稀碎。

@阿柩 28歲 女

2013年 山西

分數比預期低了20分，我哭了一晚上，耳機裏放著《傷心的人別聽慢歌》，爸媽也沒說話，摘下耳機，全家死一樣的寂靜。

@春日序 19歲 女

2023年 福建

媽媽問完分數之後很沉默，這種沉默持續了大概有一周多的時間，比以往任何一次考試失利沉默的時間都要長。這段時間我們的交流僅限於傳達班級群裏老師的信息。外婆一直安慰我，說我已經很厲害了，我聽著這樣的話語卻越發想流淚。

@埃塞爾 30歲 男

2012年 廣州

查了一下之後，發現隻能去末流二本，這個結果很難接受。父親後來回憶，他開出租車的時候聽到這個消息恍惚了一下，差點出了事故。晚上和朋友在外麵散步，走了一圈又一圈。那天晚上回家見到父親，我可能出於慚愧，向他下跪了。

@飛鳥 43歲 男

2000年 黑龍江

查到分數之後，全家四口人非常安靜，父親轉身回了臥室，母親坐在椅子上，低頭，一顆一顆地扒橙子。接下來的三個小時裏，家裏沒有一個人說過一句話。直到晚飯之前，父母把臥室的門關上，悄悄地在說著什麽，怕被我聽見。一個讓人窒息的下午，後來被我一聲「出門了」打破。

@漢堡 19歲 女

2023年 廣州

分數是突然間通過信息發到我的手機上的。我的血液凝固了，身上冒冷汗，心髒砸了下去。我和家裏人爆發了人生中第一次規模巨大的、長久的冷戰，我幾乎都在哭泣。

@桐原 20歲 女

2023年

低於一本線二十多分，我當時眼淚刷地就下來了，那一瞬間全家人都沉默了，隻有我在哭，我爸幽幽地說了一句：「也不是說這分對不起你。」就再也不說話了。

圖源劇集《小歡喜》

「一分都沒浪費」

填報誌願，是查分過後麵臨的最大選擇。近幾年，家長對於填報誌願越來越謹慎，要選易就業的專業、有發展前景的專業，卻鮮少聽從考生自己的想法。有的學生甚至因為成績不理想，而被親人剝奪了選專業的權利，全部聽從父母指揮。同時，一些考生也通過選誌願第一次開始認真思考，自己到底會什麽、喜歡什麽、要什麽，這些課本上從來都沒有寫過。

@卡 26歲 女

高考時間：2015年 考試地點：河南

還沒到查分的時間，就已經提前知道了自己的分數，比一本線高出40分。

我迫不及待想要走向新的人生。在選學校選專業時，我很堅定要選新聞。我讀的理科，能選的院校其實不多，之前一年，還有一則新聞說江蘇高考狀元選新聞遭記者苦勸，最終讀了工商管理，可這些都沒有讓我猶豫。不過當時我爸也強烈反對，在他的概念裏，新聞就是宣傳部寫報告的。

但那三年被壓抑的自我似乎在高考出分後被徹底釋放，我不容許任何人再幹預我的選擇。

在我選了幾所院校之後，我爸把填誌願的書幾乎翻爛了，選出了所有我的分數區間能夠上的新聞和傳播類院校，讓我二次挑選。在之後的很多年，這件事都被我看作我們父女關係的緩衝帶，不管他嘴上怎麽說，但其實還是支持我的證據。最終我的高考分數一分都沒有浪費，非常恰好地夠上了我後來讀的大學。這件事讓我爸「聲名遠揚」，後來好幾年，隻要家裏有人高考，都會「請」我爸去幫忙填報誌願。

作為從河南走出來的考生，我至今也沒辦法否認高考成績的重要性，或許是我錄取時的分數過於湊巧，導致我覺得每一分都至關重要。在這分數之上，才能談選擇和時代的運氣。我之後的生活全都建立在那一年考到了北京，18歲以後的人生，每一天都覺得無比幸運和開闊。

如果有什麽話對當時的自己說，那一定是，「你盡力了」。

@Joe 19歲 男

2021年 陝西

一個從未見過的高分出現在了我的眼前，比我的夢中情校的錄取最高分還要高，那一刻更多的是迷茫。一個超乎意料的成績並不能永久地解決長期的結構性矛盾，隻要你的分數不是最高，就永遠無法滿足所有人的期待。爸媽希望我去北大學醫，而我想去南方學經濟，四天報誌願，無休無盡的爭吵。

雖然最後我的選擇勝出，但是這個事情永遠成了一個種子，每當我哪裏做得不足夠好，都會成為爸媽批判的原罪。

@bb88 23歲 女

2019年 廣東

超線60多分，比高三任何一次模擬考高了很多很多分。查分後開始物色院校和專業，當時最想報考新聞專業。

但家人希望我留在離家近的學校讀書，軟硬兼施，甚至找來班主任動用「親情」、「珍惜陪伴父母的時間」之類的說辭把我勸回省內，選項一下子大大減少。到最後，他們以「外麵太亂，你把持不住，容易被帶壞」等等理由，找了一大堆親戚朋友，打著為我好的旗號，給我定了報考某所老牌學校，甚至罵我「不報xx學校就不要指望我們給你交學費」「你沒給過家裏一分錢，你有什麽資格不聽話？」

兩周內，我把自己關在房間裏，聲嘶力竭地反抗，哭著找很多朋友求助。父母甚至覺得是朋友們把我的心「帶野了」，看到我在打電話就發火。

到了誌願填報網站關閉的那天，我終於妥協，坐在電腦麵前，我清楚地知道我一定會後悔，但我還是填上了我不喜歡的學校、一個未曾考慮過的專業——它的分數線很高，「配得上」我的分數。我的家人終於感到滿意和驕傲了。

@neko 20歲 女

2020年 山東

父親是一位醫生，當我最終選擇臨床的時候，他剛剛連下兩台手術，瞪著碩大的黑眼圈衝著坐在沙發上的我說，絕對不要學醫。可我最後還是來了北醫，重新來一次可能還會這麽選。

@ykl 22歲 女

2020年 河北

是我三年以來考過的最高分，一小時後，我爸酒勁上頭已然睡著了，剩下能熬夜的我和睡了一覺的我媽思考接下來的去向。我們兩個一手拿著報誌願的書，一手拿著鐵路圖，把有高鐵直達的城市做上標記，一所一所找分數段內的學校，從當天淩晨就著手報誌願。我大概了解我是個什麽水平之後，就踏下心來，睡了一覺。

後來我上了大學才知道，整個報誌願的三五天裏，我媽媽基本沒睡過一個好覺，報遠了舍不得我走，報近了怕浪費分數。城市、學校、專業、就業、交通、氣候……我媽把能考慮到的因素都考慮到了，最後我被誌願表上的第四所學校錄取，與錄取分數一分不差，用我媽媽的話來說就是「一分都沒浪費」。

@小兮 18歲 女

2024年 山東

分數很難看，我哭了，我爸屬於傳統的家長，必須按照他的要求報考，說絕對不會按照我的意思來，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我覺得是我考得太差，他就覺得我的成績拿不出手，我們就大吵了一架。但是我失敗了，這意味著我上不了自己渴求的中戲，要無條件服從家長的安排，過上那一眼就看到頭的生活。

@巴布豆 40+ 女

2000年 吉林

考出了自己的真實水平。接下來三天報考時全家「麻爪了」，家裏沒有一個大學生，沒有人懂報考，我一個聽了父親話「學會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理科生，報考時麵對一堆土木工程，才赫然發現自己最想學的專業是中文，可我沒有報考資格，全家吵了三天，我哭了三天。後來花錢找一個不認識的人幫我報考的，他推薦了西安一所他當年沒考上的學校。有天路上偶遇隔壁班草，交流的時候，和那個學校在同一個城市，他說那你就報這個唄，後來大學四年，每次寒暑假都一起坐40個小時的綠皮火車。

@小夏 24歲 女

2016年 四川

發現我想去的大學那一年在四川根本沒有招生，我徹底放棄了，從出生到高考一直待在山區的我，當時根本不知道自己想學什麽專業，想做什麽工作，任憑家人給我填完了誌願。

@九九 30歲 男

2014年 吉林

我當年是想學生物的，但是那個分數有點尷尬，父母勸我報吉大車輛工程。但是不喜歡這個專業，瘋狂掛科，抑鬱了一段時間。後來大四覺得不能這樣混下去了，把掛的科一點一點補回來，蹭了一年課，考研還是學了生物。

現在在讀博，因為這個毫不相關的學科背景，被做腦機接口的大佬老師招進了課題組。最終反而做上了自己最想做的課題，很多純生物背景的反而被刷下去了。如果對那個時候的自己說，可能會說：隻要向著目標一直前進，哪怕繞再遠的路，也一定會到達終點的，想達成一個目標，人生是足夠漫長的。

@小蓮子 28歲 女

2014年 貴州

填誌願的時候，爸爸讓我要麽複讀、要麽填醫學和師範，他還去好幾個學校了解了一些情況，連畢業的路都規劃好了。我都沒聽，自己選了省內的幾個三本院校，直到錄取後爸爸都還在說讓我退檔複讀。最終拗不過我也就聽了。其實談不上影響，作為留守兒童，大學四年在父母打工的城市讀書，反而給了我更多和父母一起生活的時間，讓我重新認識了自己的父母，了解了他們的生活，讓他們的形象，不再是隻有過年才能回家給我和弟弟買新衣服、買好吃的的人。而是我周末回家能一起吃飯、一起逛街的人。對於那時候的自己，我隻想說：每一個選擇都不一定完全正確，謝謝你當時那些叛逆，讓我能回到父母身邊，彼此依靠，互相支持。

高考完的那個暑假，在家和外公一起收稻穀

「人生也不是隻有

『優』和『差』兩個選項」

高考是命運扭轉、自我成長的重要契機。同時，走向高考的那幾年，幾乎對所有人而言，都是緊繃、壓抑的，有的學生曾因為考試排名壓力逼到退學，有的學生則經受過嚴重的校園霸淩。直到高考結束的很多年，晦暗和無奈都留在過去，所有的選擇都是最優解。新生活重新塑造著每一個人，輕舟已過萬重山。

@橘子海 28歲 女

高考時間：2013年 考試地點：山西

考了全省300多名，晚上跟同學出去玩了個通宵。好多年以後，我媽說當時他倆知道了我的成績，一晚上都沒睡著。能夠走到大城市看看外麵的世界，也找到了一份還行的工作，起碼可以自己養活自己了，也有一些餘錢可以去旅遊、看演唱會。想對那時候的自己說：你初中時候想要的哈利·波特全套書，我現在買得起了，可以買好多套。

@rach 22歲 女

2021年 山東

高考徹底影響了我的未來人生，本來我給自己預設的人生軌跡是讀傳媒，做新聞人，以後做記者。我選了和傳媒看起來最沾邊的兩所學校，把它們放進了前五個誌願，在一段時間裏我後悔：如果當時去了XX大，我的人生應該就不會像現在這樣，這麽迷茫，這麽不安。

但是站在本科生涯的結尾，我卻覺得，這就是那個時候我的最優解。我已經在罵罵咧咧中和這個學校、這個行業糾纏在一起，甚至要在下一段人生道路中，繼續把它作為我的最優解。所以我想和那個時候的自己說：人生其實沒有你想象的那麽燦爛，也沒有你想象的那麽凋零，你做的每個決定，都是你的最優解。

@可可大魔王 27歲 女

2015年 河南

那天拒絕了爸媽一起看成績的請求，把自己鎖在房間裏一邊深呼吸一邊查分，查完覺得天都塌了，成績比幾次模擬考試低了大概30分吧，當時18歲一路順風順水的我極度恐懼失敗，內心已經開始想象不堪狼狽的一生，越想越難過，當即嗷嗷大哭了一小時。

等我哭完，我爸說「這是你人生遇到的第一個分叉路口，也是最微不足道的一個，過去的事就不要再回頭看，想想明天吃什麽好吃的吧」。

我覺得有些道理，事已至此，不如接受，遂第二天大吃兩斤烤肉。

@Another

2022年 山東

高考失利的挫敗和悲傷，讓整個人很分裂，時而覺得天塌了，時而覺得不過如此，那種分裂應該就是成長的過渡。全家都處於一種極其安靜的氛圍，好像隻是一個不重要的暑假。隻是我們都很少說話，一種虛脫的安靜。

作為在高考大省接受了嚴格應試教育的普通孩子，成績思維已經滲入血肉。但是高考之後，不再屬於「優績主義」中的「優績」，我開始思考更多人生的可能性，也在試圖剔除困擾我且滲入我的「成績思維」。過去兩年，我仿佛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對高考脫敏了，曾經以為天大的事兒，說不出什麽時候開始卸下它在心中的比重。

我想對那個時候的自己說：世界要你努力去考取功名，但真誠才是最大本領，tjy，雖然遍體鱗傷，但是你真的翻過那座山了。

@石小渡 37歲 女

2004年 山西

當天早上在玉米地和母親澆地，上午回家用座機按要求輸入身份信息，語音播報出20年過去了依然記憶猶新的分數。很平靜，那一刻覺得，18年的苦難歲月真要離我而去了。

靠著高出一本分數線近30分的分數考入了東北一所985。後來繼續考了北京一所985的研究生。高考幫助我們普通的農村女孩過上了相對體麵的生活。感謝20年前努力的自己，讓平凡的生活有了改變的可能，感謝20年前積極的自己，沒有被生活壓垮，繼續勇敢做自己。

@南南 20歲 女

2022年 福建

爸媽在我高考前一直在吵架，但直到高考結束後才告訴我。我讚成他們離婚，那段時間他們分居了，我和媽媽住在舅媽家。查完分以後我給他們分別打了電話，回家的時候，媽媽迎麵走下來，緊緊抱住我，我感覺到自己肩膀處的那一塊衣服濕了，但我忍住了沒有哭，那一刻才覺得幸福。

那輕飄飄的數字沒能讓我的未來變得可控，作為一個縣城女孩，如果我沒考出那個分數，未來大概率隻能早早結婚生子，在泥潭裏沉淪，被無知無覺地同化。

@新九 36歲 女

2007年 黑龍江

當年是估分報考，我比估分低了20分，查完分數覺得肯定考不上大學、要複讀了。一想到黑暗的高三要再經曆一次，覺得生無可戀，我坐在家裏的陽台上哭了一個下午，我媽在旁邊守著我，怕我想不開跳樓。

現在想來很諷刺，這個當年讓我覺得「恥辱」的分數，多年後成了家人茶餘飯後的自豪。想對當年的自己說：多看看世界吧，你沒有那麽優秀，但也沒有那麽差，人生也不是隻有「優」和「差」兩個選項。

@瑞瑞 26歲 女

2016年 山東

高一下學期我的爸爸突然去世了，媽媽在後來的日子裏又當爸又當媽，付出了非常多，所以當時的我無論如何也要考上大學，報答媽媽、慰藉爸爸，想著考不上大學就去死了算了，雖然這種想法極端而且不成熟，但一直支撐我到最後。

查完分數就知道還是有本科上，馬上準備搬家了，把所有的書整理出來打包賣掉了，總算過去了，這地獄似的三年，每一刻都想著決不放棄。想對自己說：你很棒，但是內心不要這麽緊繃，人生是迂回前進的，珍惜一切。

當時麵對高高堆砌的書望著綠色的窗外。老師突然說，夏天來了，出去感受自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