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全國高考報名人數預計為1353萬人，再創曆史新高。
高考誌願是千萬考生及家長即將麵臨的重要選擇，不少家長求助相關服務機構，希望通過專業指導為孩子選擇最佳誌願。
每年高考季，被考生家長稱為“寒門貴人”的張雪峰都會住進熱搜。高考前兩天，張雪峰在直播間開售的谘詢服務套餐分為11999和17999元。一場直播下來，高考誌願填報谘詢套餐被瘋狂的家長們一搶而空，連張雪峰2026年所有省份名額已經售罄。次日，“張雪峰直播賣卡3小時入賬2億”的話題便出現在了各大社交網站上。
有網友表示：“如果我當年高考能有這服務，我給幾萬都無所謂。”也有家長擔心這類谘詢公司多了，可能會影響高考的公平性，例如造成高分滑檔，或熱門專業堆積，造成新的內卷。
張雪峰在河南工業大學舉辦講座。（圖/視覺中國）
搶不到“圓夢卡”的家長，憤怒地在網上質疑張雪峰團隊在饑餓營銷。團隊工作人員的回應是，行業服務老師少，而市場需求太大。該工作人員說：“今年高考人數是1300多萬，按照50%的上線率就有600多萬人參加誌願填報。如果有10%的人群需要誌願填報服務，那就有60萬人。”
高考誌願填報谘詢這個蛋糕實在太大，張雪峰一個人吃不完，無數教育谘詢機構已經或正在進場。
市場規模將近十億，兩個月能賺一年的錢。
陳鑫的女兒今年高考，她在張雪峰直播間搶到了一份圓夢卡，激動得在家庭群裏奔走相告。“搶到了！”陳鑫說，付款時整個人都在顫抖，“手心冒汗，心跳快得幾乎要蹦出胸腔，顯示支付成功後才鬆了口氣。”
在陳鑫看來，搶到了張雪峰的谘詢機會，女兒的半隻腳就已踏入了大學，她連說了好幾遍：“搶到了就放心了”。
“圓夢卡”不止高考生在搶，初中生也在搶。直播間裏，人人都把谘詢資格當成改變甚至決定命運的重要機會，“害怕到時候搶不到了。”據“研途峰學蔚來”公眾號上公布的數據，他們每年有3000多學員，其中六成非高三學生，甚至還有很多初中生。
（圖/《大考》）
中國家長對教育，向來很舍得花錢。2023年6月，艾媒谘詢發布《2023年中國高考誌願填報及就業前景大數據分析報告》（以下簡稱《報告》），數據顯示，88.1%的高考生願意選擇高考誌願填報服務；2022年中國高考誌願填報市場付費規模為8.8億元，預計2023年達9.5億元。
上萬元的谘詢費對於很多家庭來說都是一筆不小的費用，但哪怕已經寫明“非張雪峰老師本人服務”，產品依然迅速售罄。因為隻要事關教育，許多家長就會傾盡全力。而一生僅一次的高考誌願填報，更容易引爆情緒。
近年來高考報名人數逐年增加，越來越多高考誌願填報服務機構應運而生。根據企查查數據顯示，截至2024年5月底，我國現存1462家高考誌願相關企業。有意思的是，這類谘詢企業高度集中在河北，占全國總存量的比重達72%。
在火爆的高考誌願填報付費市場，高考誌願規劃師這一職業需求也空前巨大。對於行業機構而言，高考誌願谘詢是一筆一年僅一次的大生意——填報軟件價格從幾百元到上千元不等，一對一谘詢輔導更是從數千元到數萬元不等，在巨額利潤之下，行業亂象叢生。
高考誌願填報資料。（圖/視覺中國）
《新周刊》記者在調查中發現，目前高考誌願填報機構收費價格從幾百元到上萬元不等，不同地區、不同機構的收費標準都不一樣，缺乏明確的行業收費規範。大部分機構基本上是按照高考誌願填報指導師的從業時間、工作經驗甚至名氣定價。如果學生是谘詢藝考、軍校、士官生等特殊需求，谘詢收費標準還得提高。
高考誌願填報師同樣是近期非常熱門的職位。廣州某成立不到五年的信息谘詢公司，公開招聘“高級學業規劃師”的崗位，試用期底薪每月9000元，轉正後每月1萬元，月收入可達2萬至4萬，同時不限學曆，“有3年以上的教育培訓行業工作經驗，從事過房產銷售、保險行業、汽車銷售更佳。”
另一家同類型的谘詢公司，在“高考誌願填報師”的招聘中給出了每小時300元至500元的薪資，而崗位要求僅僅是“有銷售經驗，良好的溝通能力以及強烈的工作主動性和責任心”。
一家位於石家莊的信息科技公司在同一個職位招聘中顯示，崗位年薪30萬至50萬，並承諾高考季誌願填報結束後，根據綜合業績表現保底分紅10萬元，上不封頂。該公司的招聘負責人非常直白地表示：“兩個月，就能賺一年的錢。”
江蘇連雲港舉辦2018年高考誌願填報會。（圖/視覺中國）
從表麵上看，高考誌願規劃師似乎是一份高薪且門檻不高的職業。招聘公司甚至會給出“隻要交幾千塊錢培訓一個月，就能持證上崗，兼職、全職均可”的承諾。
王永誌今年即將大學畢業，看了張雪峰的直播後備受鼓舞，便想試試。他花了4000元培訓費，考取了一個執業證書：“當時機構老師宣傳他們是正規機構，保證隻要參加課程、完成課時和考試後，就可以獲得證書。”那個老師還說，這份證書是由中國智慧工程研究會智慧教育專業委員會十四五規劃“基於大數據分析人才發展規劃研究”課題組頒發，是國務院批準、民政部登記注冊、教育部主管、中國智慧工程研究會智慧教育專業委員會頒發的證書。王永誌拿到證書後才發現上了當：智慧工程研究會根本沒有發過這樣的證書，證書上麵寫的職業也不在《國家職業資料目錄》中。等他想找機構退款，機構早已人去樓空。
誌願填報谘詢，本質上是販賣信息差和焦慮。
小潘今年剛剛入職某教育信息公司，任“生涯規劃服務導師”一職。他形容這是一項“充滿挑戰的工作”。他的工作內容是對客戶進行專業測評報告解讀，製定高中升學規劃方案及指導誌願填報，平時需要大量閱讀招生政策，收集整理與撰寫高考誌願填報、強基計劃和綜合評價錄取等與升學相關的文章。
小潘說，高考誌願填報師主打的就是信息差：“因為高考政策經常變動，部分省份開啟‘新高考’後，很多考生和家長都不太了解誌願填報規則，也加大了這方麵的需求。一些誌願填報軟件依靠的大數據，其實多是公開信息。所謂的‘內部數據’，很可能是為了讓家長買單的虛假宣傳。”
《天空之城》中闊太太們參與被稱作是“高考金鑰匙”的高考協調專員選擇會。（圖/《天空之城》）
為了讓家長放心掏錢，不少機構會與家長簽訂一份“保底”協議。但小潘透露，隻要仔細看，就會發現上麵依然隱藏著各種霸王條款，幾乎都是乙方責任。比如協議強調，“保底”不能“保最優”。即便如此，很多家長為了“改變人生”的可能性，大都還是簽下了協議。
谘詢公司真的能對考生的人生負責嗎？小潘的回應是，他們從不把話說死：“誰都無法保證最終的結果，但是賺得多的高考誌願填報規劃師，一定是善於利用家長和考生的焦慮心理的。其實誌願填報谘詢，本質上還是販賣焦慮的生意。你看網絡上那些導師演講、機構視頻，有的是明麵上給你製造焦慮，有的是暗戳戳地渲染焦慮氛圍。如果大家都不焦慮了，我們哪還有生意？”
現在網上出現了AI智能填報係統，用戶可以通過AI查詢全國上千所院校的詳細信息，包括所有院校的招生計劃、開設專業、曆年分數線、就業情況、隸屬機構、學校規模、重點學科、博士點數量等信息，以此給考生提供參考。小潘表示，如果不想找“私人訂製”的谘詢服務，也可以嚐試用AI代替，“但很多家長並不是那麽信任AI。”
2024年4月3日，上海，CCLE教育後勤展，高考誌願智能填報係統。（圖/視覺中國）
對於報考谘詢問題，中國人民大學教育學院教授程方平曾在《法製日報》上表示：“高考誌願填報行業之所以會出現，主要是因為高中學校、大學招生部門以及大學網站和正規國家考試服務部門服務不到位、信息不對稱，而大量高考考生又需要這方麵的服務。對於新事物，相關部門也不能完全否定，首先要明確歸哪個係統管理，並且新行業一旦確定後，就要有行業規範，審批和監管部門要有作為。”
由於行業仍不規範，高考誌願填報谘詢行業可謂到處都是“坑”，家長為此交了不少的“學費”也不少。在黑貓投訴網站上，涉及“高考誌願”的投訴高達三百多條，其中大部分是虛假宣傳和誘導繳費。
有家長說，他在2023年12月與某谘詢公司簽訂了三位一體麵試培訓合同、高考誌願填報合同，但在合同履行過程中，該公司的服務不達預期：麵試課質量低下，資料發放不到位，申報流程出錯，最終導致自己的孩子沒有通過考試。
遼寧丹東的一名學生家長向記者透露，2021年12月孩子居家網課期間，某誌願谘詢機構的老師經學校組織開展升學規劃銷售宣傳。她在2021年12月21日購買了該谘詢公司的升學規劃卡，售價198元，隨後公司人去樓空:“當時注冊後，網站能夠正常使用。但今年孩子即將高考，再打開網站時卻發現無法登錄，客服電話也是空號。經網上查證，當初這家公司已經注銷了。”
2024年6月13日，上海，一位家長通過手機和電腦查看“掌上高考”網頁和一些高考誌願填報相關的教育網站。（圖/視覺中國）
人生本就沒有打包票這一說。
盡管知道高考誌願填報谘詢套路多、有風險，但家有考生的家長，還是每年都前赴後繼在這事上砸錢。
考生小劉在一個直播間裏花1999元購買了高考誌願規劃谘詢服務，收到了一張A4紙，上麵列了15所院校以及對應的專業。他說：“我父母對高考填報誌願不太了解，我自己成績不太好，也不確定以後到底要學什麽，所以決定求助高考誌願谘詢服務機構，希望可以得到更明確的高考誌願填報規劃。”
小劉是在某升學規劃師的直播間購買的谘詢服務，該直播間的人氣遠不如張雪峰，最高峰時僅僅隻有一千多人在線。規劃師主打的就是“低分也能幫你填報誌願”，吸引了不少考生和家長，小劉就是其中一個：“在張雪峰的直播間裏，500分以下的人是沒什麽選擇權的；但在這個規劃師的直播間裏，考不上本科的人也有美好的未來。”
在小劉的父親看來，這些都挺正常的，信息差總是值錢的：“哪怕你想在身邊找個懂一點的熟人幫忙報考，打點各方麵也得花不少錢。要是自己一點摸不到頭腦，不了解，我覺得這錢還是有必要花的，畢竟一生就這麽一次，挺關鍵的。”
廣州一位高考學生家長沈女士就認為，谘詢費根本沒必要花。從過完年起，她天天蹲守在張雪峰直播間，一場不落看下來，筆記都做了滿滿一本：“你蹲上一個月，總能找到一個和你情況差不多的谘詢案例吧？就算沒有，起碼當中的規律和套路你也能摸清一些。張雪峰這種幫忙報考誌願，是可以拉平信息差，能讓你的成績價值最大化。”末了她補充道，“別忘了，一切的基礎是成績。”
人生本就沒有打包票這一說。結合實際情況，從實踐到理論再到實踐，才是更靠譜的辦法。正如張雪峰直播間裏一位匿名考生家長說的：“人家給你的是建議，決定權在自己手裏。你如果不信任，不聽不就得了，自己給孩子報誌願不就得了？自己給孩子報誌願，你能包沒問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