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4月7日,在美國德克薩斯州邊境乘坐車輛的一個不願透露身份的中國移民家庭。
6月20日是聯合國創立的"世界難民日"。近幾年,因為宗教、政治信仰等原因從中國出走,以難民身份到達其他國家的中國人出現增多的趨勢。他們為什麽要離開祖國,去他國當難民?在尋求難民身份的過程中又遇到什麽樣的困難?
6月18日上午,中國公民劉棟玲向丹麥難民委員會提交了她申請庇護所需的新增證據材料,但委員會的答複還是讓她失望了,“他(委員會人員)說可能不會因為我提交的這些材料讓案件得到翻轉,而且不管是能不能得到翻轉,我都要參加明天(6月19日)的會議。”
劉棟玲在上周三(6月12日),就從難民委員會拿到了對她給自己和兒子申請政治庇護的拒絕文件,文件要求她在七天內離開丹麥。劉棟玲原指望周二(6月18日)補交的新材料能有所幫助,但這些文件並沒有給她帶來最後的希望,“即便有翻轉的機會,你要先遣返回中國,以後再通知我回來,他是這麽說的。”
2023年4月3日,從墨西哥偷渡進入美國的一名中國移民婦女。
不能返回中國
但要回中國,對於劉棟玲來說,是萬萬不行的。
劉棟玲從2023年初開始,就實名參與了以社交媒體推特為主要平台的網絡政治行動“拆牆運動”。這一行動的主旨是號召網民一起合力“拆除”中國的網絡防火牆。但這一行動很快遭到中國政府的監控和打壓。“拆牆運動”的主要發起人、僑居老撾的喬鑫鑫去年5月在老撾境內失聯,後被證實他是在老撾被抓,被送回湖南衡陽囚禁,並被中國警方以“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正式逮捕。
劉棟玲擔心,一旦回到中國,她也會麵臨和喬鑫鑫一樣的遭遇。劉棟玲的推特(現為“X”)頁麵上還留有她參與“拆牆運動”的完整痕跡。劉棟玲告訴記者,她在喬鑫鑫被抓後,成為“拆牆運動”的主要負責人。流亡荷蘭的異議人士、中國人權問責資料庫創始人林生亮也參與了拆牆運動,他向本台記者證實了劉棟玲的說法。
本台記者在丹麥難民委員會給劉棟玲的庇護申請拒絕決定書中文翻譯件上看到,委員會認為,喬鑫鑫被中國警方抓捕的事件尚無法完全證實與“拆牆運動”有關,因此不認為劉棟玲的庇護申請有足夠的理由。記者就此通過郵件詢問丹麥難民委員會,但到發稿時為止,尚未得到答複。
記者還撥通了目前負責遣返劉棟玲的丹麥遣返委員會官員緹娜(Tina
Fjorside)的電話。她告訴記者,在整個庇護申請過程中,她並不負責案件的裁決本身,“你也可以說,我是最後的終點站。當你不再擁有任何合法身份的情況下,你就要來找我。”當劉棟玲的案件到達緹娜手中時,實際上也就意味著劉棟玲已經進入了遣返程序。而緹娜將在周三(6月19日)與劉棟玲麵談,這天恰好是劉棟玲收到庇護申請被拒絕決定的第7天。
2023年4月10日,來自中國的移民從墨西哥進入美國後,在德克薩斯州弗朗頓向邊境巡邏人員自首。
自由的代價
劉棟玲2018年離開中國,2022年入境丹麥,現在又麵臨從丹麥被遣返回中國。5年多的時間過去了,劉棟玲帶著兒子,依然無法在中國之外的地方找到落腳之處。她似乎被卡在列國之間,失去了對命運的掌控。
但像劉棟玲這樣的中國難民案例還有很多。據聯合國網站的定義,難民是指因有正當理由,畏懼由於種族、宗教、國籍、屬於其一社會團體或具有某種政治見解的原因而留在其本國之外,不願返回該國的人士。
李南飛在中國國內時就開始從事政治異議行動。2010年代初期,李南飛在新疆居住,他曾因秘密組黨遭到中國政府的迫害,被當局以“顛覆國家政權罪”關押數年,並於2016年逃出中國。自那以來,李南飛一直被“卡”在泰國,在泰國移民監幾進幾出。他既不願回到中國,又無法去其他國家。
在泰國的移民監裏,李南飛遇到不少從中國和其他東亞專製國家逃出來的難民。他說,“很多人逃出自己的國家,又不想回去,但移民監獄會讓他長期滯留,有的人一關就關十幾年。”他還提到,有中國難民在移民監裏死亡。
李南非對移民監裏的生活不堪回首,“移民監裏可以說是人間煉獄,有非常普遍的侵害人權現象,裏麵的關押密度也很高,經常還有暴力,夥食也特別差,像豬食一樣的食物。我在裏麵睡的時候,長度隻有1米4,寬度隻有40公分。”李南飛用積蓄把自己保釋出來,得以在監獄外生活。
盡管已經在糟糕的狀態下生活了7、8年,但李南飛依然不願返回中國。他有些釋然地說,自由是要付出代價的。
2023年4月5日,來自中國的移民渡過美墨邊境後走出美國德克薩斯州的叢林。
成倍增長的中國難民
聯合國難民署於上周(6月13日)發布了《2024年全球趨勢報告》。其中指出,截至2024年5月,全球被迫流離失所的總人數已增至1.2億,這當中包括因為戰亂、政治、宗教迫害等多種因素出現的難民。
但外界很難得知從中國出走的難民數量。國際人權機構“保護衛士”在2022年6月發布的一項報告中指出,從2012年底習近平執政開始,在外國尋求庇護的中國公民人數就不斷攀升,其增長的趨勢顯著高於其前任胡錦濤執政時期。2012
年的習近平執政初期,尋求在各國庇護的中國人約有 12000 名;到 2019 年,這一數字已超過 10 萬人;2021 年達到近 12
萬人。這意味,2021年尋求庇護的中國人數量是十年前2012年的10倍。
即使不看這些數字,美國東西部大城市紐約、華盛頓,以及洛杉磯、舊金山等地,近幾年也不斷見證奔赴美國的中國難民人數在顯著增長。
住在紐約的中國回民馬聚從2022年底,目睹了當地“走線”人的急劇增長,“去年、今年是一波比一波高。”從2023年初開始,馬聚自掏腰包,在紐約開設了一個難民救助站,專門幫助那些從南美“走線”來的中國人。他告訴記者,“好多人來了之後都睡馬路,(因為)租不起房子或找不到地方。所以我就做了這麽一個地方,來的人我可以給他們提供兩個星期的免費食宿,幫助他們在最開始的階段容易度過一些。”
馬聚在這個救助站了解到這些走線人離開中國的大致原因,“政治、宗教和民族原因的,我這裏大概能占到八成,比例非常高。我也發現一個問題,就是少數民族的維族人、哈薩克人、回族人,還有蒙古人、藏族人,很多人都跟宗教有關係,跟他們的民族身份有關係。”
馬聚說,這些人大多數是因為在國內活不下去,“在那個地方,既沒有尊嚴,又什麽都沒有,他痛苦得很,他每天都在痛苦中生活。”他們中也有些人是因為經濟原因,不一定和政治有關。馬聚介紹說,救助站開設這一年多,他已經接待了這樣的走線人近200人。
同一時間,人權活動人士、藝術家向莉也在美國西岸的舊金山做著類似的工作。她為此創設了一個組織 –
亞州女性難民藝術組。這個組織幫助那些剛到美國的中國難民,尤其是女性和兒童,適應當地的生活。向莉觀察到,這些剛到美國的難民需要的不僅是生活上的幫助,“有的人有心理創傷,需要療愈。我們還談不上輔導,可能是一種相互支撐,這種活動有時是比較管用的。”
據“保護衛士”的報告,隨著尋求庇護的人越來越多,中國開始頻繁使用跨國鎮壓手段。今年3月,中國政府宣稱其“天網行動”已經進入第10年,這一行動旨在抓獲北京所聲稱的“逃犯”回國,但這也被外界批評是一種跨國鎮壓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