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5月25日，非洲裔美國人喬治·弗洛伊德（George Floyd）在明尼阿波利斯市街頭遭警察“跪壓”致死，一度在全美各地引發長時間、大規模的反對警察暴力執法和抗議種族歧視浪潮。然而，如今四年過去，美媒發現，華盛頓至今沒有在係統全麵的警務改革上取得進展。
2020年5月27日，明尼阿波利斯，一名抗議者舉著印有喬治·弗洛伊德頭像的海報 圖片來源：NBC
國會黨爭之下，全麵改革難以推進
被白人警察製壓在膝下9分29秒，27次“我不能呼吸”……美國哥倫比亞廣播公司（CBS）24日報道說，在喬治·弗洛伊德悲劇性死亡的四年之後，他的家人仍深陷悲痛之中。
“他從我們身邊被偷走了，我們至今無法釋懷。世界各地的很多人都感受到了同樣的痛苦。”喬治·弗洛伊德的弟弟菲洛尼斯·弗洛伊德（Philonise Floyd）告訴美國全國廣播公司（NBC）。菲洛尼斯說，他至今還會做有關哥哥被殺死的噩夢。
在菲洛尼斯的妻子基塔·弗洛伊德（Keeta Floyd）看來，這個世界看不到這場死亡如何撕裂了這個家庭。“（這）絕對是地獄。”基塔說，“他們沒有意識到，在喬治·弗洛伊德去世後，每一個逝去的生命背後都在發生著什麽。這是極其痛苦的。這是一個永遠無法愈合的傷口。”
更讓菲洛尼斯痛苦的是，盡管要求對種族主義和警察暴力問題進行反思的呼聲一度在全美回蕩，但在那之後的幾年裏，許多改革努力卻停滯不前，美國國會至今未能通過一份全麵係統的警務改革法案。
在NBC 5月24日播出的訪問中，當談及這點時，菲洛尼斯不禁淚流滿麵：“你怎麽能坐在那裏，親眼目睹有人殺害了你的兄弟，而四年過去了，卻仍然沒有任何改變。”
NBC節目截圖
“喬治·弗洛伊德遇害4年來，華盛頓都未找到警察改革之路”，CBS當天也以此為題報道說，在弗洛伊德死後，感受到全美人民憤怒的國會民主黨和共和黨人，在不到一個月內便提出了不同的法案作為回應。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那股要進行大刀闊斧的全麵改革的勢頭已經“幾乎完全消失了”。
CBS回顧，在弗洛伊德慘劇發生後的幾周內，共和黨和民主黨分別提出了不同的法案。民主黨提出了《喬治·弗洛伊德警務公正法案》，旨在強化對警察執法不當行為的問責、改革警察的培訓和政策，並在2020年和2021年兩度借由眾議院的民主黨多數優勢通過了這項法案。然而，法案遞交到共和黨占多數的參議院之後卻陷入僵局。
據悉，法案具體內容包括禁止扼喉、取消不敲門搜查令、建立因嚴重不當行為而受處分的警察數據庫，並取消對執法人員的“司法豁免權”等內容。CBS稱，取消“司法豁免權”是民主黨人非常關心的一個改變，認為“司法豁免權”讓暴力執法的警察幾乎不會受到懲罰，但卻遭到了共和黨的強烈反對，後者認為若沒有豁免權，警察和相關部門將麵臨大量訴訟。
2020年5月，弗洛伊德遭警察“跪壓”致死
2021年9月，兩黨關於《喬治·弗洛伊德警務公正法案》的談判破裂。CBS稱，此後美國國會對這一問題的關注度大大降低，有關通過警務改革法案的討論也被擱置至今。總統拜登曾在“弗洛伊德案”發生兩周年時，簽署一項以聯邦執法為重點的行政令，其中包括建立國家執法責任數據庫，但被認為作用有限。
事實上，領導兩黨警務改革法案談判的共和黨籍參議員蒂姆·斯科特（Tim Scott）曾坦言，兩黨政治之爭“常常妨礙我們做每個美國人都知道的常識性工作”。“在這裏，我們發現自己再次……進行同樣的對話，但到目前為止沒有采取任何行動。”他說。
斯科特是美國國會參議院中唯一的非洲裔共和黨人。在弗洛伊德死後，他撰寫了一份自己的法案，但遭到了參議院民主黨人的阻撓。他發表上述講話，是在2023年1月另一起美國非裔遭遇警察暴力執法事件發生之後。29歲的泰爾·尼科爾斯（Tyre Nichols）當時在田納西州孟菲斯市駕車被警察攔停後遭毆打和逮捕，三天後不治身亡。視頻顯示，警察在製伏尼科爾斯的過程中對他拳打腳踢並使用了警棍、電擊槍和辣椒水。
在今年“5.25”紀念日到來前夕，非裔民主黨眾議員希拉·傑克遜-李（Sheila Jackson-Lee）再次提出《喬治·弗洛伊德警務公正法案》。據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報道，民主黨議員們24日舉行發布會介紹這一消息，菲洛尼斯和基塔也出席，呼籲國會通過這項法案。
菲洛尼斯（左）和基塔在發布會上 圖片來源：希拉·傑克遜-李臉書
菲洛尼斯說，他此前推動該法案的努力遭到推諉。
“我們希望這項法律能夠通過，僅此而已。”他告訴CBS，“自從我哥哥被殺以來，我們一直在為2020年同樣的法律而戰。葬禮後的第二天，我來到這裏向國會發表講話。什麽都沒有通過。每次你去拜訪，他們都會說‘哦，我們要做這個，我們要做那個’。”基塔則表示：“不采取行動就是對我們的侮辱。”
悲劇不斷重演，家屬消極看待法案前景
根據全美州立法機構會議的數據，美國去年共頒布了近400項警務政策法案，其中包括針對警官培訓的措施，但國會山的分歧代表著，美國短期內難有一項更為長期且全麵的改革法案。
NBC則注意到，包括紅州和藍州在內的多個地區，近年來都通過了更為嚴厲的與警務相關的政策，內容包括限製抗議活動，限製州警察民事審查委員會的權力，以及要求任何觀察或拍攝急救人員的人在被要求時保持25英尺（約63.5厘米）的距離。
關於與警方保持距離的規定，此前有分析認為，四年前的弗洛伊德之死之所以引發軒然大波並導致涉事警察最終被判刑，是因為弗洛伊德的遭遇碰巧被人近距離錄了下來，特別是他廣為傳播的那句“我無法呼吸”。普雷斯頓·鮑德溫（Preston Baldwin）認為，警方執法需要“公正眼光”的監督，因為有時“誤解一個人隻需要一秒鍾”。
鮑德溫今年3月目睹了非裔男子唐納德·阿姆斯特朗（Donald Armstrong）身中警方多槍。當時，阿姆斯特朗的母親因阿姆斯特朗需要心理健康幹預報警，警方則對其開了槍，致其癱瘓。警方稱阿姆斯特朗當時揮舞著一個尖銳的物體，阿姆斯特朗的律師則說，他手中拿著的是一把螺絲刀。
此外，在佐治亞州，立法者推翻了共和黨人支持的2018年刑事司法改革，並在今年對30種新罪行增加了現金保釋要求。在田納西州，立法者通過了一項法案，阻止了一些與警方處理交通攔停相關的改革，其中包括孟菲斯市在非裔青年尼科爾斯被殺後頒布的一項法律。
但現實卻是，許多其他警察暴力執法受害者所說過的同樣的話都沒有被注意到。過去四年間，弗洛伊德的悲劇仍在美國重演。
據美國“警察暴力地圖”網站統計，去年全美共有至少1247人死於警察暴力執法，創下近十年來的最高紀錄。今年以來，美國警察仍在“繼續以類似的速度殺人”。截至該網站5月20日最後一次數據更新，全美在今年不到五個月時間裏已有473人命喪警察之手。其中，隻占美國總人口13%的非裔在所有受害者中占到了27%。
截圖來源：美國“警察暴力地圖”網站
就在上月18日，53歲的非裔男子弗蘭克·泰森（Frank Tyson）在俄亥俄州坎頓市被警察用膝蓋跪壓約30秒，其間不斷哀呼“我無法呼吸”，但警察置之不理，直到他無法動彈才將其送往醫院，而醫院不久後宣布泰森不治身亡。本月3日，23歲的美國空軍非裔現役飛行員羅傑·福特森（Roger Fortson）在其住處被警察連開6槍斃命，而原因竟是警察在處理一起騷擾事件時走錯了門，而福特森說的最後一句話也是“我無法呼吸”。
泰森遭警察用膝蓋“跪壓”
尤其不容忽視的是，雖然美國警察針對非裔的暴力執法行為數不勝數，但被追究罪責的警察卻寥寥無幾。美國“警察暴力地圖”網站的數據顯示，2013年至2023年，涉及此類案件的美國警察有98%以上未受到犯罪指控，被最終定罪的更是少而又少。
據央視新聞報道，美聯社不久前主導的一項調查發現，在2012年至2021年的十年間，美國警察使用身體約束、電擊、毆打等所謂“非致命性手段”導致至少1036人死亡，平均每周兩人。
美聯社在報道中稱，這個數字“肯定被低估了”，因為許多部門封鎖了記者獲取信息的渠道，而通過其他渠道公布的相關文件被蓄意塗改，視頻也被做了模糊化處理，警察們則在報告中經常使用模糊的語言來掩蓋武力使用事實。
盡管可獲得的數據很不完整，但仍可以發現，警察暴力對非裔美國人產生了不成比例的影響。調查發現，非裔不僅麵臨更高的暴力執法率和程度更嚴重的執法暴力，執法死亡率也更高。調查還發現，在警方經手的輕微犯罪處理、不涉及違禁品的無端搜查、不必要的武力使用或無正當理由的逮捕中，作為執法對象的非裔所占比例也更高。
美聯社的調查報道指出，在最初的內調階段，調查這些事件的美國地方和州當局往往會隱瞞信息，並在調查報告中省略“可能具有破壞性”的細節。而作為內部問責的最後希望之一，法醫和驗屍官提供的所謂“死亡意見”也經常為警察開脫，一些明顯與警察暴力執法相關的死亡，會被他們歸因於事故、吸毒或先前存在的健康問題。
到了檢控階段，即使這些死亡事件被貼上“警察殺人”的標簽，檢察機關也很少追究警察的責任，因為“指控警察在政治上是敏感的，可能會引發法律糾紛”。
美聯社報道截圖
內特·漢密爾頓（Nate Hamilton）認為，警察改革和問責“是一個全國性的問題”。2014年，內特的兄弟唐特·漢密爾頓（Dontre Hamilton）與密爾沃基一名白人警察發生衝突後，被對方連開14槍打死。自此之後，內特一直在致力於警務改革議題。
CBS說，內特對從國會到司法部的聯邦政府沒有對唐特類似案件開展足夠的後續工作表示不滿。“我們以為他們會真正研究如何為喪生者提供支持，但最重要的是為他們的家人提供支持，因為他們的家人仍然是受到創傷的人。”
弗洛伊德的家人仍在為“弗洛伊德們”的正義繼續戰鬥。菲洛尼斯和妻子基塔成立了一個民權組織，現在正在幫助許多受警察暴力影響的家庭。“我將繼續把我的痛苦變成目標，”菲洛尼斯說，“這項法案必須通過，因為我哥哥的鮮血沾滿了這項法案。如果你想改變，證明給我看。”
為了紀念自己的侄子，弗洛伊德的叔叔塞爾溫·瓊斯（Selwyn Jones）創立了Hope929.org，這是一個致力於幫助社會邊緣人群的慈善機構。他說，“我能做的是，我能讓他那天所遭受的暴行有所改變”。
但瓊斯對《喬治·弗洛伊德警務公正法案》的前景並不樂觀，盡管他說民主黨議員向他“承諾”法案會被通過。他對CNN表示：“我很沮喪，因為我認為它永遠不會被通過。即使獲得通過，它也會被大大淡化。”
作為警察暴力執法事件的目擊者，鮑德溫則直言，他覺得自己仿佛生活在一個循環中。“當警察槍擊案又成了新聞的主要內容，你知道，人們因為種族或其他原因而爭吵或互相看不順眼。我們又回到了這一切的起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