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萬塊錢學4天,天水擠滿了麻辣燙學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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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全是人。

三月的天水,被流量和人海包圍。

“上次天水來這麽多人,還是諸葛亮北伐收服薑維的時候。”伴著自媒體的調侃,天水,這座浸泡在油潑辣子鮮香中的西北五線小城,成為繼淄博、哈爾濱之後又一座被潑天富貴擊中的網紅城市。

不知是因為有淄博和哈爾濱的成功經驗在前,還是天水過於渴望被看見,文旅局接下流量的動作相當絲滑——連夜開通“麻辣燙公交專線”,迅速操辦麻辣燙“吃貨節”,政府大院給遊客免費停車,隻有春節才出現的社火再次上演......

流量之下無小事。對於被忽視已久的天水人而言,幾乎沒有時間去思考這波流量會不會成為雙刃劍,所有人都在以一個戰戰兢兢的姿態,用盡全力“討好”每一位被流量衝來的遊人。

一碗麻辣燙,何以捧起如此龐大的流量盛宴?因走紅帶來的關注度,究竟會在多大程度上改變這座五線小城的麵貌?熱鬧過後,有多少流量能變為“留量”?

我們和當地人、麻辣燙店主以及慕名前去的遊客聊了聊。

(圖/微博@小崗同學)

“樓下的理發店也改賣麻辣燙了”

四合院的麻辣燙店,是這場流量狂歡的暴風眼。作為一個天水本地人,薛倪妮告訴我,幾天前她的單位曾自發想給外地人送一些禮物,不料根本就擠不進去。

“現在出門全是外地人,更別提麻辣燙店了。”分辨遊客還是本地人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根據薛倪妮的觀察,來自蘭州和西安的遊客是最多的,她也遇到了一些千裏迢迢趕來的外地主播,每個人都直播得很認真。

“5個小時都吃不上一口”的說法被很多排過隊的外地遊客佐證。薛倪妮聽過最誇張的一個版本是,有個西安來的遊客,前一天晚上到天水之後,淩晨三點開始排隊,終於吃到了四合院裏的第一口麻辣燙。“火了之後就開始限流了,據說要拿外地身份證才能進去,一次隻能進去10個人”。

為了迎接這波流量,社火重新出現在了3月份的天水。79歲的爺爺告訴薛倪妮,自己這一輩子都沒見過天水有這麽多人,也沒見過一年能有兩次的社火,“不僅有《西遊記》裏的四個龍王,連佛祖和觀音菩薩也給請來了”。

(圖/微博@小崗同學)

重新上線的社火。網友銳評:甘肅人在外地賺錢,外地人在甘肅過年

對於本地人而言,打車成了更困難的事情。“讓外地的寶寶先上嗷”。薛倪妮在上周好不容易等到一輛出租車,卻被司機以這樣的理由“拒載”。比薛倪妮運氣好的本地人打到車後,也突然發現“天水市的師傅咋突然都變熱情了,連普通話都說上了”。

陌生的不隻是出租車裏的普通話。薛倪妮看著短視頻裏的打卡博主,紅彤彤的麻辣燙比往日看起來更加誘人。這次最出圈的海英麻辣燙,對於薛倪妮來說也比較陌生,“我和我周圍的朋友從小到大吃的那幾家反倒一點也不出名”。

不僅是海英麻辣燙火得讓薛倪妮這樣的本地人感到意外,麻辣燙本身的走紅也讓他們摸不著頭腦。對於大部分天水人而言,真正的特產其實是呱呱(蕎麥製作的早餐)、然然(揉碎的塊狀土豆製品)、撈撈(蕎麥涼粉)、擀麵皮等。很多天水人在第一次出遠門之前,甚至以為全國的麻辣燙都是一樣的。“天水這麽多年一直都在重金打造伏羲文化,結果反而靠著一碗麻辣燙出圈了”。

與麻辣燙線下熱度成正比的,是相關的配料商在線上的爆單。賣甘穀辣椒和秦安花椒的鋪子門口擠滿了快遞員。“賣瘋了,這幾天他們一直在往全國各地發貨”。

讓薛倪妮印象更深的是,幾天前她去找朋友時發現,樓下的一家羊肉泡饃店、一家雜貨鋪和一家理發店,都在一夜之間變成了麻辣燙店,“感覺生個爐子煮菜就能開張了”。

(圖/微博@甘肅網信)

在西北吃飯,沒有最碳,隻有更碳。

麻辣燙是當之無愧的頂流,就連甜胚子奶茶和餅鋪的生意也順帶變好了。薛倪妮聽到一位南方口音的食客在吃完麻辣燙之後與朋友說“其實也沒那麽辣,看來餅是白買了”。

在薛倪妮眼中,被流量擊中的天水人,突然都變得異常團結。“現在感受不到各個商家的競爭。在網紅麻辣燙店排隊的每個人都有板凳。旁邊的商家,比如賣餛飩的,也都會負責提供座位。這還是在沒有政府補貼的情況下”。

對於萬千普通的天水人而言,除了暫時吃不到麻辣燙以外,家鄉的走紅對他們的生活並沒有太大影響。“我建議遊客5月份再來。那時候河邊的花都開了,櫻桃和蜜桃也能吃到。”

“這兩周,我已經帶了22個學員”

晚上10點半,吳君平終於抽出時間接受我們的采訪。

吳君平的麻辣燙店麵沒有被列入官方推薦的重點打卡門店。盡管如此,這位已經開了23年麻辣燙店的店主說自己現在每天還是“忙到飛起”:平均三分鍾就要出一餐;摘掉手套的時候,手都被汗泡腫了;每天忙到隻有空吃一頓飯。“我昨天稱了一下,不到兩個禮拜就瘦了8斤”。

流量打破了她此前朝十晚九的生活節奏。這兩周,吳君平早上7點就得去店裏,不是為了賣麻辣燙,而是給人上課。

(圖/受訪者供圖)

等待她的,是一批想要學習做麻辣燙的外地人。從製作油潑辣子開始學起,湯鍋配料和洋芋丸子也是必修課,但重點還是手擀粉。“好多人以為粉可以快遞,但那樣的口感會很硬,比現做的差遠了”。

來自吉林、山東、河南的學員最多,普通人大概4天就能學會做麻辣燙。到目前為止,吳君平已經帶了22個學生,每人大概要花費1萬-1.5萬,“學費他們看著給就行了,沒有定數。(學員)都和我姑娘一個年紀,看著也親”。

不同於其他餐飲培訓的嚴格保密機製,吳君平歡迎學員拍攝任何製作的步驟,哪怕是所謂的“秘方”。“我沒有規定視頻的用途。我倒是希望天水麻辣燙能開到全國各地”。

上完課之後,吳君平就需要開始備菜。和天水所有的麻辣燙店一樣,吳君平都是早上11點才正式開門,“但經常9點多就有好多人開始排隊了”。吳君平不忍心客人被餓著,所以偶爾也會打破規矩提前放客進來。

吳君平的麻辣燙店。(圖/受訪者供圖)

據吳君平的觀察,被天水麻辣燙吸引來的大多還是西北人,來自蘭州、西安和寶雞的食客最多。“聽客人說,最近好幾班高鐵,到天水這一站車廂基本上就空了,大家都是來吃麻辣燙的”。

店裏也會湧入不少美食博主。一開始的時候,吳君平覺得他們的存在會影響做生意,“但後來覺得這也是免費宣傳,所以他們想拍什麽我都很配合。”

早在半年前,吳君平就感受到了外地食客的熱情。“其實去年夏天就有外地人陸陸續續跑來我這裏學做麻辣燙了”。那時的吳君平並不知道,天水的麻辣燙會在半年後成為第二個淄博燒烤。“但我覺得兩者還是有區別的,淄博賣的是情懷,天水賣的是產品”。

偶爾的空暇,她也會去思考這波流量究竟能夠持續多久。“參考淄博的話,我覺得還能火幾個月,畢竟還有個勞動節,那個時候的天水也更好看”。

“天水,真的不隻有麻辣燙”

從刷到天水麻辣燙,到決定去天水,小崗隻用了不到兩個小時。

作為一名博主,追逐流量就是工作本身。但對於天水的爆火,小崗的情緒會更加複雜一些。

他出身於山西長治——一座幾乎與天水類似規模的北方小城。這讓他對於天水有了更多的親切感,“如果沒有網絡,這座城市或許會和我的老家一樣,很多人一輩子都沒有聽過”。

流量是城市最好的醫美。很多本地人都告訴小崗,自打天水火了之後,不少坑坑窪窪幾十年的路麵,在三天之內就被修好了。與此同時,牆麵也白淨了不少,甚至連路邊欄杆的縫隙也被清理了。

麻辣燙、瓜瓜、然然、嘮嘮都吃了,但最讓小崗感動的,並不是美食,而是藏在網紅打卡地旁邊的一座小小的博物館。

(圖/微博@小崗同學)

在小崗心裏,麻辣燙隻能排在第二,牛肉麵才是天水的美食top1,“我都想把剩湯打包”。

望著陳列室裏的陶俑,小崗突然覺得,如果他們還活著的話,也能聞到滿城飄香的甘穀辣椒的香氣,肯定也會像其他本地人一樣熱情地對待外地人,迎接遊客的可能就是他們的馬車了。“我強烈建議每個吃完麻辣燙的人,都去那裏矯情一下”。

小城遇到巨大流量後,交通成了問題,打一輛車平均都需要40分鍾。小崗本來還想再去泡一下當地很出名的溫泉,但被交通勸退了。“遇到類似情況的不止我一個人,我一路上遇到了很多在路邊等不到車的遊客”。

被外界盛讚的西北人的熱情,小崗同樣感受到了。但在他看來,天水的熱情與東北還是有差別的。更多時候,天水夾雜著一種西北特有的鬆弛。“淄博火了之後我去過濰坊,本地人會更主動地提起這個事情。而天水人會更加內斂一些,他們的生活狀態並未過多受到流量影響。”

(圖/微博@小崗同學)

僅僅靠著一碗麻辣燙,是否能讓流量持久,小崗不知道。在他看來,整個甘肅就像一碗麻辣燙,“如果我們天水單獨作戰不能夠勝利的話,其實可以把整個甘肅組合起來去宣傳。”

而當他踏入被流量湧入的網紅四合院(麻辣燙所在地)時,小崗突然滋生出一絲恐懼:“我能想到那個地方人走樓空之後,大家的生活又歸於平靜。處於流量中心的人可能得以歇息,但更多人可能心裏會有一種戒斷反應,就好像那些新增的、為了討好遊客,但是在不久之後終究會被拋棄的陳設。”

這種感受在他見到了那位最出圈的麻辣燙大叔時達到了頂峰。店鋪門口,有幾十台手機圍著大叔直播、大喊的時候,作為倚靠互聯網而生的自媒體博主,小崗不免擔心,因為如今的輿論環境,沒人能保證一座城市可以幸免於苛責。麵對這座與家鄉如此相似的城市,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禱付出的真誠不會被辜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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