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現實搬上熒幕?還是TVB敢拍,背後的“山頭主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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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聞女王》的走俏,全在於恰到好處的瘋:

一來,它全無內娛保守、古板的死氣,一切隻為爽度服務。

愛圍觀鄰居吵架、菜場罵戰的人有福了,這部劇撕起來,血花能濺到屏幕外來。



二來,它其實又保留了一定現實性,沒有像《頂樓》一樣脫離邏輯。

這家電視台裏的風雲變幻、勾心鬥角,不就是我們日常的搬演嗎?

更進一步說,《新聞女王》甚至可以看作TVB曆史的搬演。

不錯,要談所謂“山頭文化”,港娛本就是極致的樣本。不需要尋去三山五嶽,在曾經盤踞著香港三家電視台、兩家電台的一座小山頭上(九龍塘的廣播道,亦稱“五台山”),便有最生猛的傳奇。

甚至有人猜測,幾位主角壓根就在暗指台內幾大派係的首領:


Man姐對應的是人稱珍姐的曾勵珍,梁景仁對應的是另一位大佬梁家樹。

至於那位幕後操控棋局的BOSS方太,則對應著邵逸夫遺孀、TVB一度的掌權人,方逸華。

當然,TVB是否夠膽戲謔開山者,我們無從得知。但不可否認,《新聞女王》的精彩無疑得益於現實的土壤,故再跳脫也能拳拳到肉。

今天,不妨就來聊聊現實中的山頭之戰,當年五台山上的刀光劍影。

所謂“占山頭”,說白了就是站邊、內訌、派係鬥爭。


TVB的“訓練班”能自己培養明星,向來不愁無人演戲,僧多粥少,必有爭端。

故,山頭文化是其理所當然的產物。

而一切故事的濫觴,不得不從另一位叱吒風雲的方太說起:

方逸華。

1952年,45歲的邵逸夫在夜總會消遣時,被一位18歲的南洋歌女吸引了注意,經過接觸,他發現這位歌星不單人美歌甜,且頗通經營管理之道。


1969年,這位歌女以文員身份進入TVB,之後宣傳,會計,統籌,製片……直到徹底接手這個電視帝國。

方逸華的天涯歌女之路,靠的不光是色相,更是手腕。

邵逸夫所慣用的生財之道,她會執行得更極致。

例如,開源節流。

據說當年李翰祥拍戲需要十個竹筒,預算報上去,方批完就變成了五個。


片場多用一個蛋,她也要過問:拍完怎麽不賣給餐廳?

羊城晚報《邵逸夫的影視王國 因錢“錯失”李小龍》

另一方麵,就是她的製人之術了。

不借助邵逸夫伴侶的身份,而從基層幹起,證明她從來都思路清晰、野心蓬勃。

等到接手TVB時,她早將邵氏的手腕和謀略全部吃透。


而1973年,一個叫梁家樹的年輕人也進入了TVB。

梁家樹受過科班訓練,進入TVB後更一路晉升,一度升至製作部戲劇總監。另外,他另一半也在TVB,是藝員部經理蕭笑鳴。

如今的梁家樹和芭姐,多年過去了兩公婆關係依舊很好

一個抓內容,一個管人,一時間,這對夫妻在TVB風頭無兩。

TVB的90年代,梁家樹手下的“梁派”一家獨大。


1999年宣萱摘下視後時口誤的一句“感謝暗地裏幫助我的人”,一度被解讀為梁派的示威。

而作為管理者,又豈能允許手下功高蓋主?

恰如劇中方太所表達的,“不能陷入被動,必須要有選擇”。

恰巧,1974年,如今TVB的助理總經理曾勵珍也進入公司。

性格上,她也是不折不扣的硬派人物。


徐子珊演技不佳時,被她當著全劇組罵過;鍾嘉欣因為家人拒接新劇,也被她聯合多位高層,拎到十樓當麵施壓。

鳳凰網《鍾嘉欣推劇惹禍 得罪高層被威脅雪藏》

就此,“梁珍”二派抗衡的局麵拉開了。

1992年《壹號皇庭》開播,而這部如今已經封神的經典,在當年其實是被跳過黃金時段,排到十點播出的。

該劇監製鄧希特屬梁派員工。一直以來,大家也將此視為珍派對梁派的彈壓。


《鄧特希:選人重新用薩克斯風吹一次》

可沒想到,《壹號皇庭》依舊創造了30%的收視率,成了收視黑馬。

但麵臨對手的施壓,梁家樹不得不抓緊培養自己人。古天樂就是在此期間出頭的。

1993年他簽約TVB,沒想到剛進圈,他進過少管所的事被有心人翻了出來。

一夜間,他成了大街小巷的談資,也成了高危人物。


他回憶起那段日子,不敢說話,不敢上街,連在公司買個飯都畏手畏腳。

人生低穀時,是梁家樹和蕭笑鳴救了他。兩人力排眾議,決定把當時無線要翻拍的《神雕俠侶》中的楊過一角給到他。

之後,他又乘勢演了《尋秦記》,成了TVB史上最年輕的視帝,藝人揚眉吐氣,背後的梁派勢力也達到巔峰。

但這時的鬥爭,說到底還是小打小鬧。

要說真正掀起風浪的,還得是樂姐,樂易玲入職之後。


《新聞女王》中的方太展示了一個陰謀家的城府。

她從不幹涉內鬥,隻會把內鬥引導到對自己有利的軌道。當局勢要超出自己的操控範圍,她便引入新的力量,說是維持和平,實際就是威嚇。

讓下屬明白,問題不在於誰能鬥贏,而在於她想讓誰贏。

“樂姐”的大名在坊間可能不算響亮,但在TVB內部卻是人人敬畏的存在,是足以和梁、珍二派抗衡的力量。

樂易玲是港圈的老牌電視人,也曾供職於邵氏,但在93年結婚後漸漸淡出娛樂圈。


2003年,方逸華邀請她進入TVB。

彼時,樂姐已經相夫教子許久,但方逸華的邀約徹底改變了她的人生軌跡。

作為舊部下、老相識,方逸華對她十分信任,視其為左膀右臂。

公眾場合兩人經常手牽手肩靠肩,關係十分要好

彼時,珍派已經完全壓過梁派的風頭。


珍姐憑借毒辣的看劇眼光,先後押寶成功了《香港八一》《鹿鼎記》《皆大歡喜》等爆款,也捧紅了一批藝人。

後來大紅大紫的小生如馬浚偉、陳豪等,皆是得她慧眼識珠。

來源 @mytvsuper

TVB宮鬥的第一階段,由此也來到分水嶺。

2004年,梁家樹夫人蕭笑鳴一紙辭呈,結束了自己在TVB數十年的效力。坊間傳聞裏,她是被珍姐用計逼退的。


而值得琢磨的是,離職的消息蕭本人都還未宣布,樂易玲這邊已經搶先向記者證實。

東方日報2004/06/02《樂易玲證實蕭笑鳴辭職》

蕭的出走無異於砍掉了梁派的一隻手,而作為梁派親兒子古天樂也受到波及。

當時他跟媒體坦言,不會因此事影響和TVB的關係。

太陽報《早知芭姐離職,古天樂與tvb關係不變》


但當年底,他和TVB的10年合約到期後,他卻決絕離巢,成了那時罕見不續約的藝人。

在推波助瀾後,樂易玲接手了蕭笑鳴的藝人管理工作,看似幫了珍派大忙。但作為欽定的第三勢力,她顯然沒打算站在任何一邊。

之後,她反而聯手梁派對抗珍派。珍姐則被迫與廣播業務總經理陳誌雲達成聯盟。

由此,TVB的山頭之爭進入結盟時代。

且,兩方都把當年的台慶劇與視帝視後作為必爭戰果。


2007年到2010年,珍派手上的《溏心風暴》1、2部,《巾幗梟雄》1、2部,連莊四年視帝視後,風光無限。而此前此後,樂小姐力捧的鄭嘉穎、胡杏兒、佘詩曼也在奮力夾擊。

有趣的是,一直被戲謔拿不到視帝的林峯也是樂派人,而他勢頭最猛的幾年卻正好是珍姐行運的時候。

其實他獲得珍姐允許參演珍派的《溏心風暴》,已經是難得的機遇。最後依舊和視帝錯肩,隻能歎天意弄人。

“首先要多謝樂小姐,

以前沒什麽機會可以拍珍姐的戲,


所以也多謝珍姐,

今年讓我拍(劉)家豪哥的戲。”

這些年的鬥爭,客觀上為我們輸送了大批精品劇。

但在無線內部,大批下層演員卻被上層波及,成為無辜的犧牲品。

2009年,馬浚偉和TVB即將約滿,結果就傳出,樂易玲以他形象不夠親民(不入屋),有意拒絕續約。


氣得珍姐立刻跳出嗆聲,力保大將。

羊城晚報《香港TVB派係之爭白熱化 大量藝人紛紛“出走”》

後來馬浚偉在紛爭告一段落後,是這樣回複記者的:無論結果如何,我都很感謝珍姐和陳誌雲先生。

偏偏漏了樂姐的名字。

又如徐子珊。


她一直試圖保持中立,不得罪任何一方。但剛出道時拍攝的《女人唔易做》由曾勵珍主導,不少人還是把她劃歸珍派。

然而2006年,因為在一檔節目上與主持人大方分享性經驗,她陷入了巨大的輿論危機中。

更可怕的是,因此觸怒了對藝人紀律極為嚴苛的樂姐,一度傳出恐被封殺。

但樂易玲還是給了她機會。

做不成中間派的她,在某次慶功會上還跪在了樂易玲麵前。


昔日給到機會的新人如今倒戈,珍姐這邊自是沒了好臉色。

當時就有傳,徐子珊想進電梯解釋都會被趕出來。

新快報《眾人炮轟TVB》

雖然該傳聞被她本人否認,但後來的新聞還是讓人看得心驚膽戰。

可讓人佩服的是,這兩位高層期間這邊鬥得熱火朝天,另一邊,一點沒放鬆扶持自己的勢力。


林峯因《翡翠明珠》收視不佳,被高層黃家禧公開指責不能扛票房。

結果,樂易玲不僅給他專門開記者會,更拿著方逸華的親筆信到場支持,直接讓林峯激動到當場表忠心。

大公報《林峯得方小姐親筆鼓勵信》

這時的她倆,就像兩座山頭上的獅子和老虎,鬥得不亦樂乎。但再鬥,鬥不過的,到底是時代吹來的風。

2010年開始,港劇一路式微,TVB也逐漸丟失了自己娛樂霸主的地位。


而這樣的衰敗,首先波及到的,竟然是樂易玲。

2010年和2011年是樂易玲的多事之秋。

當時高管陳誌雲因涉嫌貪汙詐騙被查,這事兒本來和她無關,但她向來行事高調,尤其愛開派對,恰好與爆料中“收名牌包的女高層”對上號。

第二年,方逸華又因年事已高宣布卸任,樂易玲堅實的後盾也沒了。

TVB宮鬥第三階段的核心人物,也踩著樂小姐的頹勢登上曆史舞台。


2011年,香港股壇名人、“殼王”陳國強入主TVB。而受他重用的,是綜藝科的餘詠珊(Sandy)。

2012年,餘詠珊接任陳誌雲的位置成為TVB綜藝科總監。上任之後還帶來了自己兩位親信,翠如bb和洪永城。

來源@cosmopolitanHK

參考梁家樹,她似乎也想在TVB擁有夫妻檔。

2013年,在她主導下,選秀節目《星夢傳奇》誕生,且立刻奪下24%的高收視。


借此熱度,她推動TVB唱片部和她老公所在的唱片公司聯合了成立“星夢娛樂”,她老公何哲圖則順理成章地成為了話事人。夫妻聯手,那幾年幾乎壟斷了TVB的綜藝。

她的起勢,對曾勵珍影響其實不大,因為沒有業務衝突。

但隨著餘詠珊節目的影響力不斷變大,不少藝人逐漸不受她控製而倚靠綜藝,使樂小姐非常頭疼。

餘詠珊搶贏樂易玲【星夢幫】見財化水

但好鬥如她,怎甘心被打敗?


有段時間,她甚至想聯合宿敵曾勵珍,共同對抗餘詠珊。

一則趣事。

2017年,她應馬浚偉邀請一同上了電台節目,之後兩人還一起吃飯,互動越來越多。

如此種種,被港媒形容為“世紀破冰”。

三人的鬥爭,在2016年迎來了暫時休戰。


那一年,她們同時被升任為助理總經理,看似終於迎來了最穩定的三角關係。

但多年的恩怨,豈能這麽容易收場?

僅四年後,陳國強官宣退休。這次接班的,換成了華人文化的老板黎瑞剛。

和陳國強不同,黎瑞剛是新聞科班出身,且極有商業頭腦。

2012年就和TVB合作,組建了翡翠東方,負責打理TVB藝人在內地的工作。之後又推進了TVB和內地的合作,當時和優酷合拍的《使徒行者》《再創世紀》都是他主導的項目。


他上任後,也照例進行了管理層換血。

這次被提上來的,輪到了TVB的老熟人:曾誌偉。

2021年2月,曾誌偉重返TVB成為副總,僅過八個月,又加速成為總經理。

而餘詠珊因為背後大樹陳國強的離職,加之和曾誌偉不和,選擇和何哲圖先後出走。

這時堅守在TVB的隻剩下樂易玲、曾勵珍兩位老將,看多了世事變遷,加之年歲已高,心氣早不似當年。


而曾誌偉也乘勢宣布要“攻破山頭文化”。

可恰如電視劇的啟示,唯一能壓製山頭的,隻有新的勢力。

曾誌偉上位後,召回了自己愛將王祖藍,為他定製了一個“首席創意官”的崗位。

明報新聞網

然而,王祖藍要和兩宮太後抗衡,力量未免微薄。


去年台慶,他百般遊說著半隱退的鍾嘉欣出山,以助其拿下視後為誘餌。

但恰如前文所說,視帝視後,一直都是TVB各派的必爭之地。王祖藍的貿然闖入,在兩位女高層看來無異於挑戰權威。

那段時間,三人不和的傳言四下瘋傳。

後來鍾嘉欣落選,王祖藍也受到波及。

台慶結束後,他先被安排帶著藝人北上,同年4月,又對外宣布離職。


王祖藍的短暫時代後,隨之到來的反倒是舊勢力的全麵反撲。

去年TVB台慶最令人驚訝的一幕,莫過於曾勵珍拿下萬千星輝演藝大獎。要知道,這一獎項曆來都是頒給德高望重的演員前輩的。

當然,憑珍姐的貢獻,哪怕多頒給她十個獎也不為過。

隻是大家不免聯係到她的另一層身份:曾誌偉的堂姐。

曾經的“珍派”,似乎正式進化為了“曾派”。


包括《新聞女王》中飾演新人記者劉豔的王敏奕,其實就是曾誌偉的兒媳。

來源 @中時新聞網

所以再回頭看,當張家妍問飛哥是要“專業”還是“山頭”,還是天真了。

這壓根就不是一個二選一的問題。

封建王朝的曆史告訴我們,問題不在於誰當帝王,隻要“帝王”這個名號存在,製度就不會有根本的改變。TVB的問題不在於山頭,而在於占山的大王。


世事更迭,變的是人,不變的,是人性。

就如每逢聊起TVB占山頭文化必被cue的阿姐汪明荃,4年前尖銳如她,敢當著眾人麵呼籲“山頭文化少一點”。

如今再聊起時,也隻空餘一句打圓場的:“呢個世界點會冇小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