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
國產劇男主角,越來越招人煩了。
《東八區的先生們》中的張翰。
用一句「我媽從小就跟我說,瘦的好看,胖的好使」,直接讓人生理不適。
《謝謝你醫生》中的白宇。
身為醫生,前輩們都等著他開會時,他卻在自我陶醉地煮咖啡。
《我的人間煙火》中的楊洋。
不用多說了,今年夏天的黑紅頂流。
而這些男主角之所以廣受惡評,都離不開人設問題。
自戀,以自我為中心。
被貼上了「普信男」的標簽。
連帶也拖垮了劇集的口碑。
最近,又有一部新片麵臨這樣的情境。
男主角同樣被罵「普信男」。
也同樣導致作品被打差評。
可這本身卻是入圍柏林電影節的名導力作。
魚叔第一時間看完全片後,覺得事情並沒有這麽簡單。
今天就來和大家聊聊,這男主被罵冤不冤——
《紅色天空》
Roter Himmel
不得不說,從人設來看,這部電影的男主萊昂的確集齊了「普信男」的特質。
第一,極度以自我為中心。
萊昂是一名作家。
雖說沒寫出什麽名堂,但卻已經擺起了大作家的姿態。
隻在乎自己的作品,不把其他人放在眼裏。
目前他正在寫第二部小說,但並不順利。
為了更專心,他住到了好朋友的海邊度假屋裏。
但已經有人先一步住了進來,是朋友認識的人。
萊昂一聽就急了。
「我需要安靜」
「我需要一個地方不受幹擾地工作」
明明還有別的房間給他用,他卻自顧自地越說越氣。
仿佛整座房屋必須專屬於他,地球必須繞著他轉。
第二,傲慢刻薄。
其實,萊昂和大多數靠文字吃飯的普通人沒有差別。
但他總是以一種高高在上的姿態評判他人。
首當其衝就是提前住進這棟房子的娜迪亞。
比起萊昂每天對著稿子愁眉苦臉,娜迪亞是一個非常瀟灑自在的人。
她白天在海邊賣冰淇淋,晚上回家就和海濱救生員共度春宵。
正因如此,娜迪亞在萊昂看來就是閑人一個。
某天,娜迪亞提出想要讀一讀萊昂的小說草稿,幫他找找靈感。
卻被萊昂陰陽怪氣回道:
「菲利克斯的母親有一位保潔
我和她說了我寫的一個故事,聽完她隻說了一句有點矯情」
言下之意,娜迪亞和那位保潔一樣,欣賞不來他的作品。
雖然後來他還是讓娜迪亞看了自己的小說。
可因為沒有得到正麵的反饋,他惱羞成怒,對娜迪亞極盡貶低:
「她當然看不懂了,不就是個賣冰淇淋的!」
而娜迪亞的救生員情人,也被萊昂懟了。
一次,他來到度假屋和眾人一起吃飯。
席間講起了自己的情感故事。
結果又被萊昂一頓挑刺。
因為在萊昂看來,救生員就是個大學都沒上過、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人。
這樣的人還在自己麵前誇誇其談,簡直是笑話。
於是萊昂開始對救生員陰陽怪氣,對他的職業冷嘲熱諷。
第三,好為人師。
萊昂生動示範了什麽叫「不要你覺得,我要我覺得」。
哪怕是根本不了解的領域,他也要教別人做事。
好友就深受其害。
好友之所以和萊昂一起住到度假屋,是為了創作攝影作品用來申請學校。
這本是最正經不過的事情,但還是被萊昂懟了。
「你的主題是什麽?」
「水。」
「水?這算哪門子主題?」
言語間充滿了不屑。
後來,好友選定了拍攝方向——看海的人。
他興致勃勃地和萊昂分享自己的想法。
萊昂卻覺得是個笑話,張口又是一連串嘲諷:
「如果你拍看海的人的肖像,那他們其實在看你。」
「他們知道你在拍照,所以不是純粹在看海。」
總之把好友的創意貶得一文不值。
這部電影,的確是充分拿捏了人性。
既讓「普信男」暴露本性,又讓他被瘋狂打臉。
姿態有多高傲,打臉就有多響亮。
首先,萊昂一直將自己無法好好寫作的原因歸結於外部環境。
要麽怪屋頂漏水,要麽就怪同住人製造噪音。
可真的隻有他一個人了,就能好好寫了嗎?
萊昂會先裝模作樣的碼會兒字,然後起身玩一會兒球。
接著到屋子裏轉悠一下,聽點音樂,喝點東西,再翻翻別人的東西。
最後發現好友回來了,就一個飛奔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裝作無事發生。
整套動作行雲流水,像極了大人不在家就不好好寫作業的小學生。
其次,關於自己的小說,萊昂一直堅稱是別人不懂欣賞,絕不是他寫得不好。
但實際上呢?
作為專業人士的出版商在看了他的初稿後,直接親自來到度假屋。
不是寫的太好了,需要當麵表揚。
而是幾乎整篇要推倒重來。
還有那些被萊昂瞧不上的人,真的就一無是處嗎?
事實是,正相反。
娜迪亞可不是萊昂口中「隻是個賣冰淇淋的」。
她實際上是馬爾堡大學的博士生,而專業是文學研究。
這所大學是德國最古老的大學之一。
她可以非常自如的和出版商聊「愛的震動」「表征」這些專業的文學名詞。
也可以脫口而出晦澀的詩歌。
娜迪亞之所以會在這裏賣冰淇淋,純粹就是來散散心。
當大家圍坐在餐桌前,伴隨著夏日傍晚的蟬鳴聲,陶醉於娜迪亞的詩歌中時,隻有萊昂坐立不安。
我想在萊昂耳中,這些優美的詞句變成了針對他一人的諷刺。
而好友那些被萊昂嗤之以鼻的照片,也毫不意外地得到了出版商的賞識。
對方甚至還主動提出幫助他優化作品集。
而這一切在寫作遇到瓶頸的萊昂眼裏,又是一個諷刺。
至於被瞧不起的救生員,也絕不是腦袋空無一物的人。
當萊昂好友與出版商討論照片如何排版才能更好地詮釋出背後內涵時,救生員的想法竟然與出版商達成了一致。
男主被打臉,看起來很爽吧。
但如果單純將本片當作是一部對「普信男」的批判之作,那就稍顯膚淺了。
畢竟《紅色天空》是一部能夠在柏林電影節斬獲評審團大獎的電影。
本片的導演克裏斯蒂安 · 佩措爾德的作品中,總是帶有強烈的現實主義關懷。
同時他也十分關注當下年輕人的生活狀態。
實際上,這部電影裏的萊昂,恰恰也在某種程度上,讓我們看到了自己。
他很容易陷入自我內耗。
對一切事情都能挑刺批判一番。
好像永遠不能徹徹底底地放開,讓自己真正開心一會。
一次又一次的打臉迎麵而來,你以為萊昂就會醒悟?
並沒有,他隻會繼續抱怨。
甚至在應激中變得更加敏感,情緒極度不穩定,不停地誤會、傷害著身邊的人。
直到娜迪亞也爆發了:
「你真的什麽都沒有發現嗎?
你注意到任何發生在你身邊的事了嗎?
地球不是繞著你轉的!」
這類人群在當下社會並不少數,萊昂隻是一個縮影。
至於造成這種心裏的原因是什麽呢?
在魚叔看來,就是不平衡。
其實萊昂表現「普信」的原因,反而是他的不自信。
萊昂十分清楚自己究竟有幾斤幾兩。
隻是他不願意接受現實,總覺得自己能夠闖出名堂。
但天不如意,無論如何努力,他甚至連合格的標準都難以達到。
與此同時,萊昂身邊還存在著娜迪亞和好友這樣鬆弛的人。
一種名為「憑什麽」的不平衡心態就順勢產生。
於是,萊昂就會通過貶低他人來拉高自己。
就像他會揪住救生員的職業,甚至揪住別人的一點點口音,就肆無忌憚地嘲笑。
因為唯有如此,他才能短暫地感覺到自己「比別人強」。
而導致這種不平衡的原因,則是社會價值獲取途徑的改變。
電影中就有一段萊昂與好友關於工作的討論:
「你為什麽總說寫作是工作?修屋頂是工作,還有修車、做飯、洗衣服 ... 這些才是工作。」
「寫作不是工作嗎?」
與修車、洗衣、種地等相比,寫作並不是一個傳統意義上的工作。
延伸出來,它所代表的就是各種依賴於腦力創造的職業。
一方麵,不具備一套統一的價值評判標準。
另一方麵,並不是多勞就能多得。
正如影視圈內的編劇,拿著不多的薪酬,還要被迫服從各種不公平的行業潛規則。
甚至到頭來自己的作品被改得麵目全非,或是署名權都被剝奪。
付出得不到對等的回報,於是很多人就會陷入一種焦慮之中,形成精神內耗。
而當這種內耗達到一定程度後,就會陷入自我封閉的狀態。
像電影中,萊昂總是下意識抗拒像是擁抱這樣的行為。
也總是以「我要工作」為借口拒絕好友的遊泳邀請。
我們都明白,長期這樣人是會憋壞的。
現在萊昂選擇通過對身邊一切表達不滿來尋求心理平衡。
但如此下去,很難說他會不會變得更加極端。
好在最終萊昂打破了自己築建的壁壘。
隻是代價太大了——好友死在了山火中。
片名《紅色天空》,指的就是一場山火染紅的天空。
其實整部影片,從頭至尾都充滿了這場山火的預警:
警車播放的警報、天空飛過的救援飛機、還有朋友時不時的警告。
隻是萊昂一直在自己的世界裏,沒有在意。
直到這場大火燒到了眼前,讓他失去了好友,他才意識到一直來自己都忽視了什麽。
導演曾在采訪中說過,這場大火也是一種隱喻。
而這場大火,也燒到了屏幕之外。
那片紅色天空,也是在提醒我們:
抬頭看看外麵的世界,別再困於自我的纏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