坍塌之後,齊齊哈爾的全城送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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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幹完活下班後,崔勇喜歡回家一邊刷“快手”,一邊喝一口酒。這兩天,他不再敢看手機。

“心裏發酸,看著難受。”提起三十四中的孩子們,這個四十多歲的東北漢子眼睛就泛紅。

崔勇有個剛上初一的女兒,活潑可愛,喜歡打籃球,舞蹈過了十級,也在三十四中讀書。

“我姑娘特別懂事。這兩天跟我說,爸爸我想去學校門口獻花,我說可以爸爸給你買。但是去一打聽,花10塊錢一支,一束得一百多塊。”建築工人崔勇靠賣力氣幹活,每天的收入也隻有100多元。

崔勇覺得自己姑娘的要求不過分,“孩子的心願應該滿足”,但他買不起花。這兩天,他送完孩子上補習班,都要特意繞道去三十四中門口站一會兒。

7月23日晚上,崔勇曾經在那片廢墟上徒手救援了整整一宿。現在回想起來,他覺得有點恍惚,又很沮喪,甚至有些自責。

“扒了一宿,沒救活一個。”他給自己灌了口酒,眼淚在沉默中流下。

廢墟之上:“我姑娘也在這上學”

校門口望去,還是能看到體育館。

7月26日,事情發生的第三天,從堆滿鮮花的校門口遠遠望去,三十四中的體育館在操場的盡頭。除了麵前停放著一輛塔吊車外,沒有太多異樣。

但如果從天空俯視,這座1200平方米的體育館失去了整個房頂,場館化作一片廢墟,埋葬了10個排球女孩和她們的教練,還有她們關於排球的夢想。

崔勇記得,7月23日深夜,他在大雨的廢墟中搬水泥塊時,看到過幾隻排球。

俯瞰圖。

最先得知出事消息的是崔勇的工友薑平。晚上9點,吃完飯薑平在抖音上刷到視頻,聽說三十四中出事了,立刻給崔勇打了電話,“三十四中出事兒了”,“都是孩子,咱倆過去看看伸把手幫助救援去吧,能救活一個是一個。”

薑平從雞西市來齊齊哈爾市不過四五年,但在東北,“什麽地方出事都和自己家一樣”。2008年,他和幾個朋友也去過汶川地震災區救援。

崔勇記得,下午的時候在家裏聽到有消防車、救護車的鳴笛時,當時以為是著火了。

薑平和崔勇都是建築拆扒工人,也都是父親。

“你在家等著,爸爸出去救人。”走之前,崔勇匆匆給女兒交代了一句。

“爸爸走的時候他穿上工地專用的衣服。穿上鞋就走了,當時看他穿一服裝背影可帥了。我後來聽我姥姥說他早上6點多才回來,幹一晚上。就覺得我爸挺偉大。”崔勇的女兒崔萌說。

晚上9點多,薑平和崔勇冒雨趕到現場時,場館內滿是水泥和鋼管,珍珠岩差不多得上千袋。現場有一兩百消防隊員,自發來救援的誌願者更多。

“到了現場,剛開始沒戴安全帽就沒能進去。但別的工地有施工的,咱們都認識,就借了安全帽進去。”崔勇說。

薑平的愛人最後沒有借到安全帽,就在學校外麵守了一夜。門口也有那些孩子的家長,不讓進,能進的隻有救援人員。

10點半左右,薑平和崔勇終於進入坍塌的體育館內,此時已經有兩三個孩子被找到。

整整一夜,崔勇和薑平都在那座麵積超過1200平方米的廢墟上徒手救援。

“我全程大概休息了兩次,幹一兩個小時休息一次,都來不及喝水。休息的時候就趴在欄杆上看人家救援。挺心疼,都是為人父母,這事擱誰心裏不酸。我倆看到最後一個孩子的時候都流淚了,前麵都看不太清,第10個孩子的時候看得比較清楚,衝擊比較大。”崔勇說。

雨一直下,一會兒大一會兒小,救援很困難。“地麵很滑,又坑坑窪窪的,都不能走道了,褲子和鞋子全都濕透了,也有點影響視線。晚上雖然有燈,但是和白天的亮還不一樣。”薑平記得。

為了幫助照明,現場有七八盞臨時放置的燈。燈光煞白刺眼,在黑夜的雨水中,大家憑借這樣的燈光,拚命搜救。

“當時是消防隊員指揮現場,我們主要搬運碎水泥和珍珠岩,算是幫助清理現場。”崔勇說。

由於浸泡了雨水,四處散落的水泥塊變得格外重,小塊的需要兩三個人才般得懂,大塊得五六個人。整個體育館成了一個堆了兩米半高的廢墟。

廢墟之上,薑平看到搜救犬犬在四處嗅,嗅累了就換,繼續嗅。如果能嗅到人,就有人上前搬水泥塊。“把水泥懟開以後,散的水泥和石灰我們就用手摳,但不好摳,很硬,摳出來也就一小半,得拿鉗子掐,有東西薅不出來隻能硬薅。”崔勇說。

從天花板上掉下來的水泥差不多有10厘米以上厚度。散水泥裝到袋子裏,裝完一袋一個傳一個往外扔,往外傳的隊伍差不多有十米二十米。

“最難的是在廢墟裏找人,真的不好找,頂塌下來差不多半米厚。當時警犬嗅到味道了,但是上麵有鋼管擋著,先要用吊車把鋼管整出來,消防員讓我們分散開,怕一會兒抬出來的時候,別的地方又陷進去,會有危險。在鋼管抬起來的一瞬間,把孩子救出來。”崔勇說。

薑平記得,當時溫度20多度,幹活出汗加上下雨,自己的褲子早已濕透,“幹著活根本顧不上,也沒覺得困,但歇的時候都打顫。”

“一幹幹一宿,救了幾個,但是都沒救活。”薑平感到沮喪,他印象最深的是第10個孩子,也是自己看到的最後一個孩子,“救出來的時候握著拳,兩個大男人,當時我倆都流眼淚了。”

自發來救援的誌願者越來越多,有工程隊的、幹家裝的、幹拆扒的。救援的時候大家雖然素不相識,但目的是一致的,每個人都在說“速度,快快,速度,救人”。

次日清晨五點半,新一批救援人員陸續進來替換,現場隻剩第11個人還未找到。救援一宿的薑平和崔勇,實在累得沒有力氣了。“雖說隻剩一個小孩還沒扒出來,我倆也不想走。但實在是困得不行了,好在下一波救援的人,在我們下來之後,就立刻補上去了。”崔勇說。

走的時候消防員們對參與救援者說“謝謝你們,辛苦了”。“當時心情真的老複雜了。”崔勇說。

走出校門的時候,薑平看到有人在拍視頻,救護車還在等最後一個孩子。

救援後,崔勇(右)又回到工地幹活。

傷痛:補習班裏三個同學悄悄哭了

到家後睡了一個小時後,崔勇又匆匆趕去上班。“白天幹活時,總惦記這事兒,晚上又去學校看了一下,當時救援已經結束了。”

10個女孩和她們的教練永遠留在了排球場上。

在社交平台上,點開頭像,可以看見女孩們生前青春洋溢的模樣。她們的同學、玩伴、排球場上的對手把回憶和紀念一股腦塞進互聯網。

“我們之前一起打過比賽,交過幾次手,是好朋友”,林雪回憶到。她自稱是哈爾濱市第七中學校排球隊的一名女隊員,位置是接應,偶爾打主攻,她在社交平台上發表動態“小魏。我會想你的。你在那邊要好好生活”,配了一張倆人勾小拇指的照片,手背上貼著動畫《大耳朵圖圖》裏的兩位主角的貼紙,並留言“胡圖圖和刷子是一輩子的好朋友,可你怎麽先走了”。

“她們最大的都不過15歲,人又好又漂亮”,由於並不屬一個地區,倆人在比賽時才能見上麵,“排球打得非常非常好,我們每次都把她們當最大的對手”。

林雪連用兩個“非常”,這是女排隊員之間的認可,更多相處的日常被回憶了起來:比賽的時候,兩隊在晚上抽空一起玩小遊戲,一起吃零食,哈七中的女排隊員們逛夜市,會主動給三十四中的朋友們帶美食,“她們對我們也很好”。

三十四中門口的鮮花越來越多,女排隊員們生前的助教來到校門口,將隊服蓋在獎杯上,赤膊著上身下跪,隊服上寫著“叔來世還給你們當陪練”。

“第一個救出來的,也是第一個宣布死亡的,她媽媽聽到這個(消息)已經暈倒了。”同樣自稱是三十四中的李曉與魏羽馨是同學,李曉每次發朋友圈,魏依依總是第一個點讚,“現在也看不到了”。

一切都令人猝不及防,李曉反複說著“魏羽馨真的特別好,人很善良,雖然和她認識的時間不長,聽到這個消息,真的接受不了。”

崇拜籃球明星喬丹,愛吃德芙巧克力,好友們都知道魏羽馨的喜好。另一位哈七中排球隊的隊員在遇難者魏羽馨的社交平台下留言“魏啊咱倆才加微信你怎麽就走了”,魏羽馨的動態永遠停在了7月9日。

魏雨馨朋友圈截圖

23日晚上,崔萌在手機上看到學校出事的消息,一下就哭了,“去世的人裏有我認識的兩個姐姐”。

幾乎所有同學都在學校的操場上見過女排隊員的身影。“我們上體育課的時候,她們就繞著操場跑。”崔萌覺得這些姐姐特別陽光開朗,也挺能吃苦的。午間休息的時候,她會和認識的兩個姐姐去體育館學著打排球。

“她倆長得挺高的,得有一米七一米八的樣子,人很漂亮。她們打球也特別帥,對麵擱那傳球,跑得快的時候直接跑過去,哢一下把球接著拋過去,都能接著,而且那個翻滾挺厲害。”

崔萌兩天心裏心裏特別難過,“放暑假自己班級的同學見不到,但補課班的同學都知道。不過沒人提這事,傷心事誰提啊。一提題都做不了。”崔萌記得,出事第二天,她參加的補習班裏有三個同學悄悄哭了,老師也在抹眼淚。

崔萌說,想等開學後有時間去那個體育館附近看看。她記得女排的姐姐們體育館訓練時特別辛苦,但是她們從沒沒在自己麵前抱怨過一句,“有時候隔著玻璃門,我能看到她們訓練特別賣力的樣子。”

送別:“給她們化得漂漂亮亮的,送最後一程”

崔勇在手機上看到過一段視頻,是一位遇難女孩的爸爸,在醫院裏非常克製地交涉。“要是我家孩子出事兒,我做不到這麽冷靜,我可能得瘋。”距離出事兒已經三四天,崔勇還是不太願意回憶那天情景。

崔萌的姥姥記得,聽說三十四中學體育館坍塌的消息時,“當時腿腳就不好使。

“現在孩子去補習班的那一小段路程,我就得掐著點,孩子晚一點回都擔心。”崔萌的姥姥說,她無法想象出事家庭的家長如何麵對餘生,“活的人該咋活”。

現在的齊齊哈爾,烤肉店、小賣部、夜市、出租車內,耳邊聽到的字眼大多都是“三十四中”“女排”“孩子”“可惜”……坍塌事故是人們始終繞不開的話題。

更多的聲音是以家長的身份出現的。

“齊齊哈爾的孩子們有兩個強項,冰球和排球,我們這兒比較注重這一塊的培養”,太多家長感到惋惜,落淚的更不在少數,“這些遇難的孩子,以後可能都是女排國家隊的候補隊員,未來太值得期待了,這得是多大的損失”。

這兩天,有不少齊齊哈爾市本地體育生的家長們在社交平台上留言,“明天就把我姑娘接回家,訓練先停幾天,我想多陪陪她,看看她。”

7月25日中午,齊齊哈爾殯儀館的司儀王威接到一通電話,一位遇難女孩的家屬希望給孩子化妝。他趕往殯儀館,花了一個多小時完成了化妝。“比起普通生老病死離開的人,這些孩子得多花點功夫,一定給她們化的漂漂亮亮的,送最後一程。”王威說。

離開殯儀館之前,女孩的父母和爺爺給王威打了電話,想見一見他。“孩子家屬非常悲痛,還要給我付錢,我沒收。”

這些天,齊齊哈爾市的外賣騎手們在三十四中校門口來去匆匆,送單的頻率越來越高。三十四中正對永安大街,街邊停滿了騎手們的電瓶車,他們在花叢中一遍又一遍地拆著零食包裝袋,給奶茶插吸管。

7月23日下午1時左右,雨越下越密,閃送騎手許方勝還自拍了段下雨騎車配送的視頻,記錄工作日常,他根本想不到,一個小時後會發生災難。

一般情況下,齊齊哈爾市閃送平台一天的訂單量大約是1600單左右,最近兩天上升到2000多單,“之前三十四中的訂單很少”。

7月25日淩晨2點40分,許方勝在一家花店一口氣拿了7束花配送至三十四中校門口。完成訂單後,他拍了段滿地鮮花的視頻,“心裏說不出的感覺,體育生出身的我看著這些可愛的孩子受不了。”他是齊齊哈爾市人,曾經在校時也是體育生,籃球打得很好。今年45歲的他也有一個女兒,剛滿7歲,準備來年也讓她練體育。

許方勝將鮮花視頻發到社交平台後,不少外省市民發來私信,希望他能幫忙買點東西送給遇難的排球隊員們。7月25日下午,他索性下午停止接單,專門為外省市民送單。

“無論是鮮花還是零食,隻要商家免費送,到三十四中的,我個人配送費一分不收”。許方勝在閃送平台幹得很不錯,閃送騎手在全市共有100多名,“我能排到全市前五名,這兩天關單了,今早一看排第八,估計明早得掉到十幾名了”。這兩天,他一共給外省市民送了三十多單。送單一天正常收入是300元左右,“兩天少賺600元,但是值”。



天津、河北、沈陽、哈爾濱、四川……網友來自全國各地。許方勝對其中一些人印象深刻:一位河北邯鄲的大哥,自稱“看了很多視頻,哭了一次又一次”,許方勝根據他的要求,買了黃白相間的菊花、AD鈣奶、黃桃罐頭和桃李麵包送去校門口;遼寧沈陽速滑隊的劉檸,曾經就讀於齊齊哈爾老一中,女兒也是練體育的,現在在沈陽市射擊隊,送花那天正好是女兒18歲生日;還有一位四十多歲的大姐,許方勝詢問她鮮花卡片上的落款,電話那頭的她一個勁兒地哭,說了一句“就寫‘親人’吧”。許方勝猜,“這可能是某個孩子的遠房親屬”。

許方勝平時騎車速度很快,為了保證鮮花完好無損,他現在隻騎原來一半的速度,“花在箱子裏顛來顛去,花瓣都要掉完了”。

7月25日下午2時,齊齊哈爾閃送平台站的站長領著十多位騎手去三十四中門口默哀,分成兩組,分別上前鮮花鞠躬,“盡量低調,別搞得像炒作一樣,送完花就走,接著送單幹活”。

那天,許方勝和同事們自掏腰包買了花,整個齊齊哈爾市的菊花都賣空了。他花60元買了一束混插的向日葵,相當於跑12單賺的錢。

yshen05 發表評論於
看的心裏難受,想罵人...
總是糊塗 發表評論於
這麽好的作秀機會一尊沒有去?
Timberwolf 發表評論於
即使追責了,按慣例最後也就是抓兩個臨時工頂缸。
可憐那些孩子和她們的父母。
花果山莊主 發表評論於
有啥用?親人見不到屍體,責任人沒被追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