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省級比賽上斬獲亞軍後，排球小將們沒有停下來開啟暑假生活，而是在學校體育館集訓，為繼續追逐排球夢而揮灑汗水。
7月23日，黑龍江省齊齊哈爾市第三十四中學校（以下簡稱三十四中）已沒有開學時的喧鬧，在校園最西邊的體育館內，該校女子排球隊的17名隊員正在兩名教練的帶領下訓練。
這座建成已26年的體育館，是排球小將們平日訓練的場所。體育館南邊，一座五層的教學綜合樓正在施工當中。此前，施工方為了方便，將大量施工用的珍珠岩堆放在體育館的屋頂。
連續多日降雨，浸了水的珍珠岩重量增加，屋頂的荷載逐漸接近極限，而在館內奔跑跳躍的排球小將們和教練並不知道，危險正一步步接近。
下午2時許，“轟”的一聲，約1200平方米的屋頂隨著珍珠岩一起垮塌，15人被埋在廢墟當中。
經過19小時的全力搜救，15名被困人員全部找到。遺憾的是，有1名教練和10名隊員最終不幸遇難。違規堆放的珍珠岩，壓塌的不僅是體育館的屋頂，還有10個孩子的排球夢。
坍塌後的救援現場（圖源：新華社）
“完了，孩子，塌了”
7月23日，齊齊哈爾下著雨。自7月20日該市中小學統一放暑假後，當地的雨已連下了三天。
位於永安大街的三十四中校園內，該校女子排球隊的17名隊員在高教練和丁教練的帶領下集訓。
頭一天深夜10時許，三十四中的微信公眾號還發文稱，7月16日，黑龍江省第十八屆學生運動會排球比賽在牡丹江師範學院舉行，該校女子排球隊代表齊齊哈爾市參加比賽，最終獲得亞軍。文章配圖中，有10多名戴著獎牌的女排隊員和兩名教練的合影。
女排隊員和教練的合影（圖源：齊齊哈爾市第三十四中學官方微信號）
14歲的渝心（化名），就在這張合影當中。
盡管剛剛獲得榮譽，渝心和隊友們沒有懈怠，7月23日繼續回到學校體育館參加集訓。
誰也未曾料到，危險突然而至。
坍塌現場（圖源：網絡）
下午2時許，體育館的屋頂轟然倒塌，4名隊員自行脫險，另外13名隊員和2教練被困。
附近一家花店的老板告訴極目新聞（報料郵箱：jimu1701@163.com）記者，自己朋友的小孩就是當時跑出來的4名隊員之一。
“她是第一時間跑出來的，跑到一半的時候聽到有人呼救，她又回去救了一個人出來，然後她又報了警。”“當時她連手機都沒有，跟旁邊施工隊的工人借的電話報警，然後又接著給她媽媽打的電話。”
除了這4名隊員，其他15人均被困在廢墟當中。
現場視頻顯示，整個體育館的屋頂已塌成廢墟，現場還有大量用白色編織袋裝著的建築材料，消防救援人員正在全力進行搜救。廢墟之中，高教練的上半身露在外麵，下半身被廢墟掩埋。救援人員朝著廢墟一遍遍地呼喊：“同學們，有人嗎？”
渝心也被埋在了廢墟當中。
她的表姐王蘭（化名）介紹，當天下午5時許，在女子排球隊的家長群中，有一位家長在慌忙中發了一條消息“完了，孩子，塌了”，不少家長趕到救援現場外，冒雨焦急地等待。
“聽到孩子微弱的聲音”
多名被困隊員陸續被救出廢墟，分別被送往齊齊哈爾市第一醫院、齊齊哈爾市中醫醫院等多家醫院搶救。
7月23日傍晚，齊齊哈爾市第一醫院急診科值班人員告訴極目新聞記者，他們已收治7名傷者。“有的孩子已經……”她語氣沉重，欲言又止。
王蘭說，她在社交媒體上看到一段消防員抬出傷者的視頻，躺在擔架上的正是表妹渝心。“看上去頭和腿都受傷了，我當時還以為她可能是骨折或腦震蕩，也許並沒有生命危險。”她說。王蘭後來從渝心的媽媽處獲悉，表妹被送進了重症監護室，醫生正在進行搶救。渝心的媽媽在重症監護室外焦急地等待，她透過門縫看到女兒躺在病床上。
救援現場（圖源：新華社）
在體育館坍塌現場，救援徹夜未停。
參與救援的林先生告訴極目新聞記者，他是齊齊哈爾一家建築公司的員工。23日下午5時許，他接到公司領導電話，和其他同事一起趕往現場參與救援。
“現場有大量的混凝土碎塊需要清運，如果使用大型機器作業可能會引發二次災害，有些碎塊需要用人力進行清運。”林先生說，他和其他救援人員一起配合，不斷往外清運廢墟。
到了下半夜，天又下起雨來，但救援工作一直未停。林先生在現場看到，有9名被困人員陸續被消防人員救出。“聽到一個孩子被救後發出微弱的聲音，我哭了，其他人也沒忍住。”他說。
林先生在救援現場堅持到24日早上7時，直到有其他同事前來接替，他才離開。離開時，現場還有一名被困人員未救出。
經19個小時全力搜救，截至24日上午10時，15名被困人員全部找到。據當地通報，15名被困人員中，有4人無生命危險，6人經搶救無效死亡；另外5人現場已無生命體征，也盡全力組織了施救，但仍然沒有挽回他們鮮活的生命。
“我的好朋友全走了”
“到了深夜，我姨媽才接到醫院通知，表妹被送到醫院的時候其實已經沒有生命體征了。”王蘭說，25日淩晨，她也從自己母親那裏得知表妹渝心遇難的噩耗。
在王蘭眼中，表妹平時乖巧懂事，熱愛排球，這次參加比賽還得了獎，又立即投入訓練。“她今年才14歲，還有12天她就要過生日了。”王蘭說，事發後她隻勉強睡了10多分鍾，抱著自己的女兒流淚，因為自己再也見不到表妹了。
齊齊哈爾市民張瓊（化名）告訴極目新聞記者，自己的侄女也在事故中不幸遇難。侄女今年15歲，即將升初二，她從小學開始一直在練習排球。
11名遇難者當中還包括排球隊的丁教練。
齊齊哈爾市另一所中學女子排球隊的李教練（化姓）告訴極目新聞記者，丁教練曾是齊齊哈爾市第三中學女子排球隊的隊員，後來被選拔到四川女排一隊擔任二傳。退役後，她回到齊齊哈爾做生意，之後又進入三十四中擔任女排教練。
李教練稱，自己認識丁教練時她已退役，但他此前聽說過很多關於她的故事。“平常我們有比賽任務的時候，碰到了會打招呼。”他說。
據李教練介紹，丁教練生於1983年，已是兩個孩子的母親。23日，得知三十四中體育館出事後，李教練趕忙撥打丁教練的手機，“她電話是通著的，但一直無人接聽”。
獲救的高教練今年50歲，他的腳部受傷，正在齊齊哈爾市第一醫院治療。“2002年，我還是一名學生的時候，他就在三十四中當女排教練。”李教練表示，高教練經驗豐富，曾帶過多屆學生。
在齊齊哈爾市，三十四中和三中的女排隊為兩支強隊，打比賽經常不相上下。兩支球隊都曾為國家隊輸送過人才，國手胡銘媛就出自三十四中女子排球隊。
女排隊員們此前在體育館訓練（圖源：網絡）
極目新聞記者了解到，平日裏在三十四中體育館訓練的，除了初中組的排隊小將，還有小學組的孩子們。小學組一名隊員的家長介紹，排球隊的平時的訓練時間為上午8點半到11點半，下午1點半到4點。自己去學校接女兒時總能看到初中組的孩子們，“花一樣的年齡，都那麽高那麽漂亮。”
“我最好的朋友全走了。”7月24日下午，三十四中排球隊一位名叫“好好練一傳”的隊員在社交平台發了一段圖文，讓不少網友淚目。圖片中，排球隊的10多名隊員對著鏡頭比“V”，笑得很燦爛。“真的一夜沒合眼，我的小唯（化名）在廢墟裏被折磨了15個小時以上，那麽冷，那麽難受。阿梁和林子也都搶救了一個晚上，還是沒挺過去。”她說。
這位隊員提到的林子，是球隊的主攻手。就在6月下旬，三十四中女子排球隊還前往大慶參加了第二屆超遠體育排球賽。當地媒體報道稱，來自齊齊哈爾三十四中女隊的一隊、二隊，平均年齡不到16歲，卻配合默契、訓練有素，表現出很高的戰術素養。主攻手林同學的大力扣球，給現場的觀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林同學自豪地說，現役中國女排主攻李盈瑩來自齊齊哈爾市，自古英雄出少年，作為盈瑩姐姐的小師妹，一定要努力學習、刻苦訓練，為國爭光。
中國女排前隊長惠若琪也為這次事故感到揪心和難過。7月24日中午，她發文稱，“看到戴著護膝的隊員被抬出來的搜救照片真的心裏一緊。她們還參加過今年鬆原站的比賽，幾位隊員還入選了最佳陣容……”當晚，惠若琪還轉發了“好好練一傳”的圖文，並稱：“如果你還會回到球場，我教你好好練一傳。”
被珍珠岩壓塌的排球夢
7月24日下午，距體育館坍塌事故發生已過24小時。前往三十四中校門口獻花祭奠的市民絡繹不絕，校門口的空地上擺滿了鮮花。市民劉女士看到，現場有很多學生前來獻花，還有頭發花白的老人。
市民送來的鮮花（當地市民供圖）
附近一家花店老板介紹，24日中午以來，已接到10餘單訂購花束的訂單，目的地都是三十四中。訂花的人有本地的，也有外地的。多名購花者留言要求花店附上悼念卡片，“姑娘們，一路走好，天堂安息。”“願你們變成天使飛到更遠的地方，願天堂沒有痛苦，都是歡樂。”
極目新聞記者了解到，該校園曾是齊齊哈爾市第一中學校的舊址。隨著齊齊哈爾市第一中學校2006年9月搬入新址，三十四中搬來此處，並沿用舊的校舍和場館。齊齊哈爾市第一中學校的校誌顯示，該體育館建成於1997年，投資230萬元，麵積1260平方米，館內擁有300多個座位。據三十四中的畢業生介紹，該體育館平時主要用於女排隊員們訓練，其他學生平時很少進入。
去年年底，在體育館南邊，一棟5層的教學綜合樓開始施工，不想卻埋下災難的種子。
屋頂此前堆放的珍珠岩（視頻截圖）
有人此前拍攝的畫麵顯示，三名工人將成袋的袋裝材料鋪滿了體育館的半個屋頂。體育館旁，綜合樓工地上的塔吊正在施工。
袋內裝著的，正是用作保溫材料的珍珠岩。珍珠岩吸水性強，在運輸過程中應避免雨淋，並且應堆放於室內。
“從圖片看，珍珠岩堆這麽高，即便是不吸水，自重也不小了。建築材料不能隨意堆放，很容易導致實際荷載超過極限值使得結構發生破壞。”某985高校所屬設計院建築安全研究部門袁主任說，體育館屋頂的珍珠岩堆載吸水後實際荷載可能大幅度超過允許值，使得屋頂承重結構在荷載作用下超過了承載能力極限狀態，導致坍塌發生。
7月24日晚，齊齊哈爾市召開新聞發布會，介紹第三十四中學體育館坍塌事故相關情況。
發布會上通報，已組織建築方麵專家對事故原因進行了初步調查。與體育館毗鄰的教學綜合樓施工過程中，施工單位違規將珍珠岩堆置體育館屋頂。受降雨影響，珍珠岩浸水增重，導致屋頂荷載增大、引發坍塌。目前，公安機關已對教學綜合樓施工單位相關責任人立案偵查，依法采取刑事強製措施。
那些浸了水的珍珠岩，壓塌的不僅僅是體育館的屋頂，還有10個花季女孩的排球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