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飛刀靶子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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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刀雜技中,作為靶子的女演員把自己定在轉盤上,直麵一把把淩空飛來的尖刀,稍有差池,就要血濺當場。

筆直地貼在每分鍾旋轉96圈的轉盤上,朱幸怡要一口氣經曆40多次倒立。

全身的力氣集中在雙手,她死死拽住拉環,保持軀體紋絲不動。電機帶動轉盤高速旋轉,她睜不開眼睛。疾風掠過,天旋地轉間,10把25厘米長的尖刀紮到她腰側的木板上。

“梆梆梆——”空曠的地下室裏,回蕩著尖刀紮下的重響。

從轉盤上下來後,她感覺有異物充斥眼眶,那是身體倒置而冒出的血。起初,還隻是一些血塊爬上眼珠,一覺睡醒後,就像摔跤後淤青擴散,血塊覆蓋了整個白眼球。她不能揉眼睛,無論是睜眼還是閉眼,始終覺得有“一坨東西”粘在眼球上,很不舒服。



圖 | 轉盤訓練後,朱幸怡的眼球充血

朱幸怡今年26歲。24歲那年,她從一個零基礎的導遊轉行,成為飛刀雜技演員。每場10分鍾的演出中,她要擔任“活靶子”,定在木板上,偶爾做一些簡單的閃避動作,躲過約莫20把飛刀和8把斧子。這份工作不需要積年累月的訓練,隻需要直麵飛刃的膽量。

朝她投擲飛刀的人,是她的男朋友巴君。

從9歲起,巴君就在雜技團練習投擲飛刀的技藝,這些年來他穩定在張家界風景區做駐場演出。和他這個投飛刀的人比,接飛刀的搭檔是全然的配角,工作相對枯燥。搭檔雖然不需要技藝,卻消耗同樣的時間精力,還要承擔受傷的風險,因此搭檔總是做不長久,差不多合作三四年就會離開。

2021年11月的一次演出後,巴君當時的男搭檔提出散夥。此前,朱幸怡就聽聞兩人在分錢的問題上有分歧,積累了一些矛盾,本來說合作到年底,等春節假期時巴君再另尋搭檔。但那晚巴君回家後卻告訴她,搭檔明天就不演了,而公司不希望演出停滯太久。他想讓朱幸怡試著頂替上場。

他對朱幸怡說,不要一口否定,我們可以先嚐試一下。朱幸怡以前常看男友演出,但若是自己上場,她心裏完全沒底。短暫思量後,她還是決定咬牙試一試。她想支持男友把這份工作做下去,不想看他因為沒了搭檔而被人笑話。

第一天在地下室訓練,朱幸怡就站在了作為靶子的木板轉盤前。她雙手交叉抱胸,筆直地站在轉盤的中間。第一把刀淩空飛來,紮到她的腿邊5厘米左右的位置。她閉著眼不敢看,隻聽到刀紮在板上的響聲。隨後的幾把刀,沿著她的身體輪廓向上紮,從腿到腰,再到她的臉側。越往上,心跳得越厲害。

短促的訓練時間由不得朱幸怡細品恐懼,她很快就讓自己適應了直麵飛刀的感覺。在第二、三天訓練時,她睜開了眼睛,清楚地看見尖銳的白刃朝她飛過來。

最難的還是在轉盤上旋轉。訓練前,巴君告訴她初期身體會有不適。她心裏忐忑,為了能早日上台,她還是咬著牙加量練習。一般人會從一次轉10圈、20圈開始適應,朱幸怡第二天訓練,就把圈數加到40圈。



圖 | 轉盤飛刀表演

練了不到十天,朱幸怡就跟著巴君正式登台表演了。開始演出的第一個月裏,她的白眼珠一直處於完全充血的狀態。那段時間她幾乎沒出門,不想迎接旁人異樣的眼光,也懶得解釋。

上台一個星期後,她才跟父母說了自己轉行的事。之前,她在張家界風景區做導遊,也做旅遊購物相關的生意,一個月有萬把塊錢的收入。她還喜歡茶藝,原本計劃以後開一個茶葉店。為了支持男友,她逐漸放棄了自己原有的工作,走上了常人眼中頗為危險的路。父母都不讚同她的選擇,在電話裏表示不希望她幹這行。

朱幸怡在家裏排行老二,上麵有個姐姐,下麵是弟弟。生長在多子女家庭,她從小就習慣了自己拿主意,父母的意見隻會作為參考,無法左右她的決心。

為了不讓父母擔心,她減少了和他們通電話的頻次,隻簡單說了自己眼睛會發紅。她沒告訴父母的是,有天早上起床照鏡子,她看到臉上出現了血點,第一天數量還比較少,第二天成片的紅點爬了滿臉。

“太醜太嚇人了。”她自己都有點難以麵對,更不想說出來讓父母擔心。男友幫她冰敷來緩解,隻是演出不能間斷,頻繁的旋轉和倒立拖慢了恢複的速度。差不多一個月後,那些紅點才褪去。



圖 | 為了遮蓋臉上的血點,朱幸怡會在演出時化濃妝

身體的不適感逐漸消失,危險卻始終存在。轉盤上沒有強力固定身體的綁帶,要保證身體不動,全靠自己的兩隻手死拽住拉環。平時他們一天連演三場,旺季要演五場。每天演到後麵的時候,朱幸怡會體力不支,緊抓著拉環,她不斷告訴自己,千萬不能鬆手。

為了減輕女朋友的負擔,巴君演到後麵環節時會少扔兩把飛刀。去年年底,朱幸怡生病發燒,演出仍得照舊。那時在舞台上最難熬,身體虛弱力氣不足,卻還要硬撐。

在張家界景區,巴君和朱幸怡的飛刀雜技已經成為受歡迎的固定節目。這項技藝早已有之,國內一些飛刀演員會在鄉村壽宴上走穴演出,在國外的一些魔術節目裏,也常有一個蒙麵男士朝轉盤上的美女拋擲飛刀。

作為魔術的飛刀節目看似驚險刺激,實則使用了障眼法騙過觀眾。投飛刀的人看似把刀擲到離女伴極近的位置,其實隻是做了個假動作,在出刀的前一秒把刀收進衣服內袋,而在轉盤後躲著一個助手,把刀從轉盤後彈出來,營造出刀剛剛紮在板上的錯覺。

在雜技團時,巴君和同伴演的也是類似的節目。他稱其為“滑稽表演”,往往是由他和一個男同伴配合,請一個觀眾上台,用布蒙住觀眾的頭,假裝要往觀眾附近的板上擲飛刀,實際上刀不會真的扔出,而是由觀眾身邊的同伴放出,通過嚇唬觀眾來營造喜劇效果。

巴君很快就對這種虛張聲勢的表演厭倦了。他向師父提出,想試試真的往人的身體附近扔飛刀。

他用人偶做靶子。練到完全不會紮中人偶後,他開始讓同伴穿上防護服站到木板前。

有段時間他潛心追求難度,讓搭檔頭上頂一個蘋果,他往蘋果上投擲飛刀。這是一個容錯率極低的項目,一旦失手,後果不堪設想。有次演出時刀把稍稍脫落,刮破了師弟的頭皮。舞台上的他倆一開始都沒有察覺,還繼續進行了最後的轉盤項目。在轉盤上,師弟頭上的血隨著身體轉動灑到地上。

第二天再投刀紮蘋果時,他難免心頭一緊。

後來巴君想通了,要靠這個手藝持續地賺錢,而不是瘋狂地挑戰極限,一朝失手就將永遠墜入穀底。開始和女朋友朱幸怡合作後,對方也提醒他,一切要以安全為主,公司不會因為刀紮得離身體有多近,而多給他倆工資。

愛人間的承諾與信任,讓朱幸怡暫時放下了麵對飛刀的恐懼。在舞台上她全神貫注,刀飛來的幾秒間,她別的什麽都不想,隻想著自己接下來要做的幾個表演性質的躲避動作。她意識到,在觀眾麵前她不能緊張、露怯,而是要盡力呈現好的效果。

起初剛從轉盤上下來時,朱幸怡會感覺頭暈目眩,得原地緩一會兒。但緊接著,他們要走到台前向觀眾亮相。最開始,那短短幾步,她很難走直線。後來為了贏得更多掌聲和歡呼,她讓自己在謝幕時走得大步流星,演出動作也盡量做得舒展。她甚至想,要是自己能再掌握一些舞蹈動作就更好了。

換過幾任搭檔後,巴君發現確實是和女搭檔合作呈現的效果最好。一方麵,觀眾喜歡欣賞女性的容貌,另一方麵,人們似乎也更愛看一個貌似柔弱的女性涉險,這包含一種出乎意料的反差感。

打扮靚麗的女人直麵飛刀,卻要站在原地不能逃跑,這如同很多女性現實生活的隱喻。

演出還有個刺激的互動環節,主持人會邀請現場的一位女觀眾,讓她上台站在轉盤邊,手握一個氣球,巴君則在蒙麵的情形下擲飛刀紮破這個氣球。



圖 | 演出還會邀請女觀眾上台體驗

有的觀眾會把自己對女性施暴的欲念投射在表演中。

朱幸怡會在演出中聽到有觀眾喊“砍她”、“紮死她”。哪怕已經從事這行一年多,每次她聽到這樣的話,還是會感到憤怒,她會和巴君當即停下演出,用手指向那個觀眾,叫那人難堪。

雖然把命交到別人手中,朱幸怡一直自覺安穩,直到去年有段時間,她才隱隱感到害怕。那時巴君的狀態不穩定,出刀時手感不好,有時力道不足,刀沒在板上紮穩,會很快掉到地上。當時在舞台上麵對麵,她感覺到對方身上有壓力,自己也跟著有些緊張。

演出得久了,一些不好的念頭也會在不經意間爬進她的大腦。熟悉流程後,練功時她不像最初那麽緊張,反而有時會開小差。有天訓練時,看著尖刀朝她的肩膀飛來,她忍不住幻想刀刃插入她的肩頭,一陣劇痛,鮮血湧出……

頃刻間,她回過神,告訴自己不能再想這些了。進入這個行當後,她時時提醒自己,不能胡思亂想。越是想這些事,越是有可能真的向深淵滑落。尤其是如果在舞台上分神,可能會注意不到搭檔和道具的臨場變化,還可能會因為害怕忍不住轉動身體,這將招來致命的傷。

2023年4月15日,安徽宿州的一場高空雜技演出中,一對夫妻組合在表演時,37歲的女演員從10米高空脫手墜亡。這個事件引起社會關注,也震動了許多雜技從業者。

朱幸怡和巴君所在的演藝團裏也有類似的空中綢吊演出,有個綢吊女演員就是巴君的表妹。事故新聞出來後,他們察覺到表妹因此感到焦慮,趕緊勸她不要看這些新聞,不要多想,更不要深究到底是哪一環出了問題。

一些網友猜測,那是一樁隱蔽的殺妻案,是作為搭檔的丈夫故意把妻子拋下。朱幸怡和身邊的同事也看到了這樣的言論,他們都覺得這種說法很奇葩。作為雜技演員,他們都絕不相信會有同行因一時惡念故意製造事故。他們認為,沒人會願意賭上職業生涯乃至冒著被定罪的危險來這樣幹。

旺季的時候,朱幸怡和巴君一個月一共能掙四萬塊錢,淡季時也能有兩萬的收入。因為有著情感上的綁定,兩人的搭檔關係很緊密,短期不會有拆夥的可能。

年初的時候,兩人訂了婚,計劃在年底就結婚。在張家界吃住開銷不大,他們把餘錢攢下來,用作以後開店的本金。

朱幸怡的父母至今仍不是很讚同女兒從事這份工作。每次通話時,他們都叮囑女兒,一定要注意安全,小兩口平時要和和氣氣的,千萬不要吵架。

伴隨年齡增長,巴君投擲飛刀的體力和手感會下降,兩人必然另謀生路。屆時女孩才會從靶心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