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小麥歉收事件背後 以傳統節氣指導農業正在失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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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心要點

  • 1這些年跨區作業市場的競爭也越來越激烈,最早的時候一台50萬元的收割機,農機手可能一年就能賺回本了。到現在,可能一台十幾萬的收割機,也得幹兩年才能回本,還是很辛苦的。
  • 2跨區作業雖然講究全國一盤棋,但存在地方本位主義。不僅要在地方層麵進行協調,還需要在市或更高的省級區做好農機的跨區域調配工作,以避免出現這次由於突然因素導致的農機市場恐慌問題。
  • 3節氣指導農業生產存在一定的區域性和時代性。此外,還要考慮作物的品種,不同品種成熟時間不同,就不能按照節氣指導來統一生產。
  • 4氣候極端化在農業上的反映就是農業的經營風險在增加,因為農業本身就和自然條件緊密結合在一起應積極培育“中等規模農業經營“並且維持老人農業的地位,盡量克製大規模的土地流轉和規模化的經營,這也是應對極端氣候風險的一個選擇。

5月下旬以來,河南多地遭遇“爛場雨”,小麥歉收、黴變、發芽等問題突出,不少農民因此蒙受較大損失。此事一經發酵,迅速引發廣泛社會關注。

異常天氣、搶三夏(夏收、夏種、夏管)、農民難、高速收費等相關話題也再度回到人們討論的視野。而這些話題的背後,一個容易被人忽視的背景,是圍繞三農問題的節令物候、基層治理、農業種植模式等等,在今天都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隻有弄清楚這些變化,我們才能更真切地理解今天的農村、農業和農民。

小麥發黴、發芽(圖/網絡)

騰訊新聞《一起來嘮科》聯合《陌生的鄉土》,邀約博物學科普作者任輝、中科院大氣所氣象學家魏科、西北農林科技大學人文社會發展學院副教授陳靖和農業機械雜誌社社長於帥一起來探討今天農業的困局、變局與因應之道。

一、候鳥一樣從南到北移動的收割機

任輝:今年五月下旬,河南進入小麥收獲的季節,突然多地連降暴雨,導致已經成熟的麥子因為缺失農業機械和突發氣象問題無法及時收割,出現發黴、發芽的現象。請問我們如今的農業機械收割效率如何?如何看待收割機的跨區作業?

於帥:

收割機是最常見的農業機械之一,每年生產的輪式和履帶的加在一起有約20萬台。目前我國的保有量,也已經超過了100萬台。一台傳統的56公斤級的收割機一天正常工作可以收割200畝地的麥子。而四個勞動力割1畝麥子就需要將近一天時間,且僅僅是完成收割,不包括運輸和打麥脫粒時間,可見相比人力,收割機的效率要高得多。

此外,人工打麥脫粒完之後還要進行第二遍脫粒 ,這個損失率也很高。而現在國家規定的收割機的損失率基本在2%以內,相比人工脫粒損失率要小得多。

5月26日,大型收割機在河南省冒雨收購小麥(圖/中新社)

收割機跨區作業在我國一直存在,高速公路對收割機免費但是有條件。

跨區作業應該說是我國人民的發明,它有效地提高了收割機的利用率。在我們的鄰國日本,一台收割機可能到退役總共就工作500到600個小時。但我國的收割機一個作業季度下來能工作500到600個小時,這極大地促進了我們的收割機的使用效率。

早在2003年,我國家農業部就發布了關於跨區作業的暫行辦法,規定特別詳細。這一政策保障了我們的收割機農機手在異地工作時的權益,不用擔心在陌生的地方沒處吃住、受人欺負等等。同時也要求當地的農業部門配合。比如現在各地都有跨區作業的服務站,各地的農業主管部門會公布專人的聯係方式,讓大家了解當地有多少土地需要收割、什麽時候收割、需要多少收割機等等。

同時,對於跨區作業,高速公路對收割機是免費的,這是一項優惠政策,但免費是有條件的。第一,農機手要申領到跨區作業證;第二,隨著我們的機器本身越來越大,它可能出現超寬超重的現象,那就需要按照交通部的規定辦理超限證,辦理後可以免費通行。

此次河南有部分收割機在高速被攔,就是因為這兩個證件不全。不過,遇到類似今年這樣的緊急情況時,收費站其實可以實行先放行、延後收費的方式,或者之後找相關的機構補登記跨區作業證和超限證,避免造成更大的損失。

目前來看,農機手的跨區作業證辦理還有提升空間,流程比較長,操作也比較複雜,需要跑到農業局去逐級備案。我們是希望能互聯網化,在線就能辦理,最好是在手機上就能辦好。

任輝 : 在跨區作業過程中是否有“特事特辦”的空間?例如先讓機器通行保證搶收,爭取時間窗口。這種政策機製在實際操作中有沒有成型?

陳靖:跨區作業雖然講究全國一盤棋,但還是存在地方本位主義。

最近的連陰雨釀成輿情,各個地方政府都非常重視,但有時也會用力過猛。比如我們最近在河南一些地方調研時,就發現大家都很緊張,對收割機的需求很大。如果天氣如往年一樣晴好,按照既有的作業方式,目前的收割機是可以滿足需求的。但今年因為大雨,需要在很短的時間內去收割,所以各個地方都出現了機械不足的問題,部分地方政府在跨區調機械的過程就會被別的地方政府半路截住。

所以,我們不僅要在地方層麵進行協調,還需要在市或者更高的省級區做好農機的跨區域調配工作,以避免出現這次由於突然因素導致的農機市場恐慌問題。

安徽潁上縣歡迎農機手跨區作業(圖 /潁上縣融媒體中心)

任輝:我國農業機械跨區作業的範圍、成本大致如何?農機手會麵臨就業困境嗎?

於帥:

從我多年調研來看,農業機械跨區作業一開始在江蘇出現得比較多,如今在安徽和河南等地也開始興起。因為第一批農機手通過跨區作業掙錢後就不幹了,這一工作就逐漸向經濟相對落後的地區轉移。比如,山東地區作業的農機手大約有百分之七八十都來自河南。

實際上,農機手不光收割小麥,也收割水稻。他們從海南和四川開始,一直向北收到黑龍江。因為農作物是逐漸由南向北成熟的,所以他們的作業範圍非常廣,隻要有作業需求的地方他們都可以到。這一過程大約是時長三到四個月,有的甚至高達六個月。一台收割機配備兩到三個人,作業時間長,工作量非常大。像汝南的機手,我們調查過一些,他們一年在外收割作業,5000台收割機,一年各種各樣的收入,聽說將近有20個億吧。

不過,這些年跨區作業市場的競爭也越來越激烈,最早的時候一台50萬元的收割機,農機手可能一年就能賺回本了。到現在,可能一台十幾萬的收割機,也得幹兩年才能回本,還是很辛苦的。

二、物候已發生變化,傳統節氣需要重新調整

任輝:剛剛說到農作物是由南向北逐漸成熟的,這就涉及一個物候的概念。各地的氣象會出現不同,像我們山東,可能相鄰的兩個地級市,每年燕子回來的時間,就能差出兩三天的時間,但相對比較穩定。現在有一些網友就在說,近年的氣候變化比較紊亂,呈現出極端化的趨勢,今年的厄爾尼諾現象也在日益明顯,那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傳統用來指導農業作業的節氣,現在還能比較準確地指導我們今天的農業生產嗎?

魏科:

節氣確實是我國特有的包含科學意義的非物質文化遺產。節氣的文化內涵非常豐富,包括了各種氣候的特點、物候以及人們的生活生產方式等等。最近這些年的一些研究顯示,對比傳統節氣的標準,溫度、降水、時間都出現了一些偏差,尤其是溫度的變化比較明顯。比如,現在夏季來得越來越早,結束得越來越晚,在向兩頭延長;而冬季結束得越來越早,開始得越來越晚,時間在縮短。所以說,很多的節氣和以前相比,已經略有不同。

我們國家很多地方,以四聲杜鵑的叫聲作為夏天的開始。竺可楨先生在他的《物候學》一書中有記錄,在他寫書的時候北京四聲杜鵑的初鳴聲,平均日期是5月23日。最近幾年,我也每年都在北京記錄四聲杜鵑的叫聲,我發現這幾年基本上都是穩定在5月15到17號左右。你看,過去了40年,四聲杜鵑初鳴提前了大概一個星期,可見物候確實是在發生變化。

此外,古代的節氣本身就有一定的適用範圍。二十四節氣是基於中原地區的季節演變確定的,它不見得適合所有地方,比如嶺南和東北就不能用二十四節氣來指導農業生產。而且,我們還要考慮作物的品種變化。比如冬小麥有很多品種,有一些是偏早熟的,有一些是偏晚熟的。成熟的時間本身不同,就不能按照節氣指導來統一生產。

所以,節氣指導農業生產存在一定的區域性和時代性,在當下我們需要根據氣候變化不斷去豐富並調整節氣的內涵。

24節氣時間(圖/網絡)

至於大範圍的氣候異常,怎麽去了解它,怎麽去預估它,怎麽去預測它,這方麵科學界和研究部門也有很多成熟的技術和方法,集中關注幾個最重要的氣象指標,比如說剛提到的厄爾尼諾現象,即熱帶東中太平洋的海溫狀況。我們每年都要做關於厄爾尼諾的預測,全球各個研究中心也都高度關注厄爾尼諾的走向,因為它可能會決定未來一段時間全球的旱澇災害。

我們國家有點特殊,因為季風氣候,雨季主要在夏季。夏季的降雨量能占一年降雨量的絕大部分。所以我們就特別關注夏季的降雨,下多少?在哪下?以什麽樣的形式下?這是每年關注的重點。國家氣象局,以及其他業務部門和研究機構,每年從3、4月份起,就開始做關於夏季的降水和溫度的預測,盡管那時距離汛期還遠。預測一部分根據經驗的統計,現在越來越多依賴於超級計算機,就是我們建立氣候模式,然後用超級計算機來運算,並根據算出的數據來預測。這種預測目前準確率還算可以,讓我們可以提前做一些準備。

三、盡量克製大規模的土地流轉和規模化的經營

任輝:我們一直用的一個詞兒就是三農,農業,農村、農民,這三個是緊密聯係,互為一體的,最終肯定會互相傳導。那麽在氣候極端化情況下,農村管理和對農村深化的治理有沒有更好的應對辦法?或者說現在農村有哪些薄弱的環節更容易受到這種極端氣候的衝擊?

陳靖:氣候極端化在農業上的反映就是農業的經營風險在增加,因為農業本身就和自然條件緊密結合在一起。自古以來,

怎麽去防範風險和化解風險就是我們農政思想裏很重要的一個前提。

中國傳統中,大家用一個詞叫小農經濟,因為我們人多地少,被動地形成了一種小規模經營形式,以家庭為單位投入勞動力到農業生產當中,同時家庭其他成員也會做一些手工業作為副業,這是我們中國傳統小農經濟的一個非常典型的樣貌。小農經濟的形成,從經濟、農業角度和農村農民的角度來講都有很大的合理性。比如我們講風險問題,小農經濟以家庭為經營單位,每個人從事不同的行業,哪怕在農業上經曆了一點風險,整體的承受風險的能力還是很強的。幾千年我們都是季風性氣候,風險是常在的,而我們傳統的小農經濟也穩定了幾千年,可見它是有韌性的,它也形成了我們比較獨特的農民的家庭結構、農村社會和小農意識等等,這是一個整體性的結果。

而現在的問題是,隨著氣候越來越極端化,小農經營格局是否還存在抗風險能力?

近十幾年來,農村家庭裏的強勞力大多外出務工,留守在家的主要是老人和婦女,大都是老年人在家種田。

務農老人(圖 /網絡)

目前,我們的農村同時也存在三種農業經營方式。第一種就是上麵提到的老人農業,以老人為主要務農勞動力,屬於經營規模在十畝以內的小規模經營;第二種是新中農,不外出務工且具有經營能力的人會將同村親戚朋友的地承包過來,屬於經營規模在五十畝以內的中等經營;第三種方式,是如今很多地方政府采取的大規模經營,動輒幾百畝甚至上千畝。很多人把大規模經營當作現代農業的典型,地方政府也積極推行這種模式,把土地從小農戶手中流轉出來進行大規模經營。不過,目前在國內占主要的還是前兩種。

三種經營方式在應對災害的時候,它們的風險承受能力是不一樣的。老人經營的小規模農業的承受能力最強,也能在遭遇打擊後最快恢複,可能今年受點兒損失,明年還可以繼續;而承受能力最弱的是超大規模的經營形式,它可能經營了好幾年都在賺錢,但突然遇到十年不遇的氣候災害就會導致虧損嚴重,沒法幹了。

這也是我們現在去思考這個農業農村發展的一個思路,就是我們的農業經營到底是要依靠哪個主體。那從這次河南經曆的風險來看,大家還是會比較警惕這種大規模的經營主體,因為它規模越大,風險越大,它的抗風險能力就會比較弱。

針對老人農業,有些人比較擔心農村老齡化的現象,認為老齡化後會出現無人種地的情況,實際上在我們調查中會發現這個想象可能是過度解讀了。特別是在河南等生產條件比較好的地區,就很少出現撂荒的情況。

調研下來,目前我們是比較推崇“中農(中等規模農業經營)”的形式。一個人留守在村裏種地、再進行養殖,在農閑時出去打工,能夠維持家庭生計,而且他的抗風險能力還是比較強。

所以在這個背景之下,我們應該積極培育“中農”並且維持老人農業的地位,盡量克製大規模的土地流轉和規模化的經營,這也是應對極端氣候風險的一個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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