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碟幻想消亡史,一本UFO雜誌的4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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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碟探索》誕生在改革開放之初,作為一本科學雜誌,它見證了舉國迸發的熱情、好奇,和對內對外的求索;它經曆了紙媒的衰微,互聯網時代的到來,不得不進行痛苦的轉型;它目睹了科學日益浮現出俯視的威嚴,所有人都能參與“飛碟發現”的時代早已遠去……一切都在變化,整個世界飛一般前行,但依然有一些人被釘在原地,就像《宇宙探索編輯部》裏的唐誌軍一樣,成為一個孤獨、落寞、尷尬的存在。那他們就不重要了嗎?

我們記錄《飛碟探索》編輯部的故事,某種意義上講,這是一個關於時代和變遷、堅守和拋棄的故事。



不同時期的《飛碟探索》雜誌

《飛碟探索》雜誌社的編輯們想不明白,為什麽《宇宙探索編輯部》的導演孔大山說他們是電影裏編輯部的原型。他們可以舉出一大堆例子說明,除了早年雜誌封麵的紅框和那本虛構的雜誌《宇宙探索》有幾分相似,其他“完全不一樣”。

比如,電影裏的辦公室“老破小”,窮到交不起暖氣費。現實中的編輯部地處蘭州繁華地段南關十字,背靠讀者集團,2013年之前一直是甘肅科技出版社的社辦期刊。現在,《飛碟探索》每個編輯仍然身兼數職,他們的名字可能會出現在讀者集團其他雜誌的版權頁。



《飛碟探索》所在大樓

編輯部裏從來沒有過唐誌軍那樣的主編。他們多是純理科生,不會念詩,不懂浪漫,講到“飛碟”“外星人”這些詞的時候,會非常謹慎,克製冷靜到可以“敲碎文科生的所有幻想”。他們多年來從事案頭工作,沒有參與過UFO調查,更談不上來一趟電影裏“西遊記”式的傳奇冒險。

循著《宇宙探索編輯部》而來,發現現實和想象中的不一樣,這是我此次采訪的第一次錯愕。



一位編輯的工位

第二次錯愕是,麵對采訪他們有些不知所措,一些編輯的第一反應是“不要來找我”。這和他們低調內斂的性格有關,但也不全是。我一共向七位曆任編輯發出了采訪邀約,其中有三位早期主編,無論窮盡怎樣的辦法,連麵都沒見到,婉拒的理由基本一致——都過去那麽久了,沒什麽可說的。這或許不是借口,創立於1981年的《飛碟探索》曾經是全球發行量最大的UFO雜誌。如今輝煌年代已經逝去,那些遺憾、惋惜和心痛,他們也許不願再提。

所幸,三位最終接受采訪的主編,經曆了《飛碟探索》重要的三個時間節點,也見證了一本雜誌在42年間經曆的時代變遷。

何曉東入社時,是這本雜誌最輝煌的時期。那是1990年代,人們對知識的渴求被激發到最大化的年代。發行量單期平均在30萬以上,最高是1996年的34萬。這是一個驚人的數字。

錢茹經曆過《飛碟探索》最艱難的時刻。2000年以後,紙媒逐步落寞,崇尚理性的時代到來,在一次次的糾偏中,人們對飛碟目擊已經興趣寥寥。2018年底,雜誌無法適應市場變化,宣布暫時休刊。

馬文若是2020年複刊後的第一任主編,她不得不帶領全新的團隊,順應時代做出痛苦抉擇,把UFO相關欄目砍得一幹二淨。她目睹了在一場場翻天覆地的變化中,有的人跟著往前跑,有的人被釘在原地。

下麵是三位主編的講述:

何曉東:飛碟來了,又走了

(1991年-2013年 任責任編輯、副主編、主編)

在我1991年進《飛碟探索》之前就有UFO熱了。八幾年的時候,報紙登過一些新聞,在新疆發現不明飛行物,接著從西向東,全國掀起發現的熱潮,到處都有人看見。同時期還有“氣功熱”,這個熱那個熱的。

這些事兒發生在那個時期一點也不奇怪。改革開放後,很多新鮮的東西進來了,高考也恢複了,大家對知識的渴望是非常迫切的。

1970年代到80年代的時候,我還是學生。新華書店的書少到啥程度,我進去一眼就能看出上架了哪本新書。以前的科普圖書更新太慢了,還都是很枯燥的理論書,年輕人不愛看。所以《飛碟探索》多新奇呀,外星人、天文、宇航這些,以前都沒見過。

創刊我沒有經曆過,但我聽說過很多回。那是1980年底,有幾個人找到甘肅人民出版社,有科研人員,有翻譯家,都是UFO愛好者。來信裏的要求很簡單,他們為雜誌撰稿,隻是找一家出版社出版,雜誌發行盈虧由出版社承擔。



第一期《飛碟探索》和第一期《讀者文摘》的宣傳海報

他們先前聯係了全國各地好幾家出版社,都不敢拍板,甘肅人民出版社的幾個領導就拍板了,我覺得很有魄力。你想想那時候,飛碟和外星人是不是“偽科學”還不好說,就算放到現在,誰也不能確定有還是沒有,我們就覺得要搞搞清楚。所以這本雜誌的意義就在於探索。

其實UFO和飛碟不是一個概念,它指的是不明飛行物,比如球狀閃電、氣球、飛機尾焰、火箭上掉下來個什麽東西,在沒搞清楚它是什麽之前,你都可以管它叫“UFO”。但很多人願意相信,那就是飛碟,和外星人有關係。這不難理解,這兩樣結合起來吸引人呐。如果一個不明飛行物你解釋不了,你往外星人那塊兒想,比較簡單,邏輯上也說得通。

有一年,在北京有個奇怪的事。每天下午6點左右天快黑的時候,西邊的天空就有一個光點逐漸遠去。當時中國UFO協會(注:又名中國UFO研究會,中國第一個民間UFO學術團體,1979年由武漢大學生查樂平建立)的人就展開調查,發現這個UFO的飛行軌跡和某一個航道重合。他們還專門從天文館借來了大型望遠鏡。最後揭秘了,是個飛機發動機尾焰。當飛機背對著我們的時候,閃爍的是發動機的尾焰。

還有一回,我們編輯部樓頂一塊玻璃突然碎掉了。也不知道這個消息怎麽就傳到了《走進科學》節目組,他們來蘭州做了一期節目,叫“誰襲擊了《飛碟》”。請來了警察、專家探討了很多可能的原因,最後才告訴你是怎麽回事——其實特別簡單,就是鋼化玻璃自爆。



雜誌配圖的反轉膠片



第二任美術編輯徐晉林收藏的雜誌封麵



徐晉林收藏的攝影資料冊

這些都是當年會發生的事情,在科學水平很一般的年代,有一大堆的東西解釋不了,太正常了。我們有個欄目專門登目擊報告。大量的投稿都沒有實際的測繪意義。我們收到過一盤從美國寄來的錄像帶,裏麵就一個光點不停地晃悠。我們人類已知的飛行器做不到畫麵裏的那種銳角轉彎,但問題是,你也搞不清楚到底是攝影機在晃,還是那個光點在動。

1994年,有兩件全國比較轟動的事,算是把UFO熱推向了高潮。一個是“空中怪車”事件,在貴陽都溪林場,有400多畝鬆林在幾分鍾時間裏被攔腰截斷。中國UFO協會派了人去調查,回來寫了稿子給我們,沒有得出結論。有人說,那是外星人幹的。也有人說,是龍卷風,但那個地方形成龍卷風的可能性幾乎為零。到現在也是個謎團,屬於“神秘現象”。

另一個是鳳凰山事件,一個叫孟照國的農民自稱被外星人劫持,上了飛碟,和女外星人有過接觸。我們也報道過,但我認為,這個人的心理狀態可能出了點問題。



《飛碟探索》1994年第六期

今天看來,這些故事有點神神叨叨的,像是“迷信”,但是在當時那個知識極度匱乏的年代,無論是哪方麵的論點,都有人支持,大範圍的討論也是一個迫切的需求。

錢學森在1984年給我們寫過一封信,他是支持我們的,認為應該把UFO當作一個科學現象來研究。當然他也很清楚,一些關於飛碟的文章屬於“科學幻想”。《飛碟探索》是影響過一批人的。我印象最深的一個撰稿人,當時在清華大學念書,學的好像是物理。他給我們打電話,說從高中就開始看《飛碟探索》,特別癡迷UFO。本科畢業後,他繼續讀研,專業改成了古生物,說是受《飛碟探索》的影響。後來,他去美國專門研究隕石上的生命痕跡。在南極,他還真找到了這麽一顆隕石,研究了好多年。



獎狀

不光國內,國外也有許多人給我們寫稿。日本、美國、俄羅斯、法國、英國的,多了去了。我印象最深的是一個日本老頭,叫天宮清,他是一個狂熱的UFO愛好者,研究四十多年了,退休以後自己還辦了一本日本雜誌。(注:1990-1997年時任《飛碟探索》美術編輯的徐晉林也提到天宮清,他說“他窮得一塌糊塗的,整天騎個破自行車到處亂竄亂跑,拿著個相機還真抓拍到不少UFO圖片,給我們寄來,沒要錢”。)

不過回過頭來講,每本雜誌都有自己的生命周期。UFO熱潮逐漸消退,不管是UFO揭秘,離奇的目擊事件,還是和我們互寄樣刊的海外UFO雜誌,都在逐漸消失。1996年以後雜誌發行量就開始下滑了。你想想從1947年羅斯威爾事件開始的熱潮(注:當年造成美國轟動的不明飛行物事件,一位農場主發現了疑似飛碟殘骸的金屬碎片,至今眾說紛紜,無一定論),到1996年也將近半個世紀了。

2000年開始,電腦慢慢普及了,想獲取知識不一定要通過雜誌。雜誌多慢呀,一兩個月才出一本,上網查是不是快多了。也是從那一刻起,《飛碟探索》的黃金時期已經成為過去了。

錢茹:理性時代來了

(2000年-2018年,任責任編輯、主編)

在我進編輯部的2000年,《飛碟探索》創刊將近兩個十年了,一個注重理性的時代到來,把大家所有關於宇宙的浪漫幻想,全都給敲碎了。

我是學機械工程的,大學裏麵學的理論力學、高等數學什麽的,和天文也沾點關係。但編輯稿子的時候,涉及廣義相對論、人造衛星軌道這些知識,以前課上沒怎麽講過,得一邊學一邊看。現在這些已經納入高中物理課本裏了,這也是科技進步的體現嘛。



錢茹在審稿

編輯部大多數人和我差不多,都是理科生,畢竟是一本科普雜誌,大家的思維是很嚴謹的。你要說不明飛行物就是飛碟,那我肯定是不同意的,我從來也沒有覺得飛碟能到地球上來,起碼現階段是這樣。不是我一個人這麽想,這是編輯部的共識。因為從動力上就沒法解決,離我們最近的恒星都要4光年。其他星球的生命過來得多長時間呀?你的壽命又有多長?

我進入雜誌社的前兩年,編輯部每天都能收到一米多高的讀者來信,後來就少了。你想,從前大家特別熱衷於找飛碟,其實是科學素養不太高的一種體現。後來有些現象大家很快就可以分辨出是什麽,不會再當做不明現象,就不會特別激動了。所以,在那以後,再大量刊登UFO相關的文章,就不合時宜了,相關欄目也慢慢在減少。

目擊報告是最後一個保留欄目。我們是這麽想的,你拍到了一個東西,覺得是不明飛行物,給我們投稿。我們也不知道是什麽,就拿出來大家一起討論。討論的過程,也是知識積累的過程,大家的分析能力就會提高,我們鼓勵這種質疑的精神。其實很多人知道這不是飛碟,但他就享受這裏麵推理的樂趣。當然也有的人,非要去證明它就是飛碟,那就走偏了。

UFO內容少了,你就得找東西填。所以天文宇航、地球環境、生命溯源、考古遺址這些平行學科的文章占比更大了。自然環境是什麽樣的,地球怎麽孕育生命,人類文明是怎麽來的……這樣你會發現雜誌的硬核知識變多,有些文章可能的確不大容易讀了。

也是在2000年的時候,我們有個學計算機的同事,提議辦一個網站。注冊會員大概有5萬,論壇裏麵特別熱鬧,大家就各種話題展開激烈討論。有人說哪些文章寫得不好,提出反對意見,講得有道理的話,我們會刊登出來。這個網站存在了十多年,在2012年關閉。也就是說,在21世紀的第一個十年,人們對UFO的熱情從雜誌轉向網絡,再往後就差不多消退了。



甘肅科技出版社走廊陳列的李政道的題字,

後作為雜誌封麵字體

紙媒衰落是個大趨勢。別說我們這種小眾雜誌,就連一些大刊,也在大量流失線下讀者。我在的這18年,紙質刊物發行量一直在下降。刊物為了生存,必須跟上瞬息萬變的時代。

我們錯過了很多時機,也許那個網站是一個契機,但我們沒有抓住,沒有任何廣告,也沒有賺到錢,全當一個免費論壇了。2014年微信公眾號開了,但做得也不是很好。現在看來,我們對當年智能移動設備的快速發展,還沒有特別清晰的認知吧。

2012年我們又錯過了另一次改變。我們聯係上了國際上知名的天文雜誌《天空和望遠鏡》,想和他們進行版權合作,出一個中文版。這樣《飛碟探索》就變成了半月刊,一半是天文觀測,一半是其他內容。合同也談妥了,但因各種原因,最後沒有做成。

其實我們做這些,是為了朝一個方向努力,引導讀者崇尚科學,注重探索,時代越理性,任務就越重。2011年《飛碟探索》三十周年,我們舉辦了一個讀者活動,去了敦煌莫高窟、酒泉衛星發射中心等地方。來了20多個人,其中有一個初中生特別喜歡《飛碟探索》,非要拉著媽媽一塊來看看。還有一個是剛考上蘭大物理係的女孩子。他們都是年輕讀者,沒有經曆過UFO熱,純粹是出於對科學的好奇心和探索的欲望。

那個時候我就在想,我們的科普影響了一些更年輕的讀者。衝這一點我給自己的這十三年,打個60分及格吧。你問我為什麽這麽謙虛,其實不是的。有時我也會想,很多事情可能應該能做到,但是沒能做到。

為了吸引年輕讀者,2006年科幻小說熱的時候,我們開辟了一個欄目連載小說,也是在那一年放了幾個版麵登漫畫。很多老讀者就特別不喜歡。在他們看來,飛碟的存在是很明確的,小說、漫畫是虛構的,很不嚴肅。辦了一兩期就撤了。

你看,把老讀者陪好了,挖掘新讀者又吃力了。很長一段時間,我們都陷入這樣的兩難裏。就像何曉東說的,和我們一塊成長起來的這批讀者,又把我們給限製住了。但轉過頭來說,年輕讀者喜歡的新鮮事物,我們就算能接受,可能也不太好理解了。畢竟幹了十三年,我都奔四了,歲數到這個份上,多少也形成固定思維了。

新老讀者的矛盾,我們始終無法解決,後期編輯部就我和另一個編輯兩個人,我倆窮盡一切辦法,再也沒有能力扭轉局麵了。2018年,《飛碟探索》決定暫時休刊。

休刊前最後一期,我們在尾頁簡單地和大家告了個別,沒有做特別的策劃。卷首語的標題是《人類可能永遠無法揭開宇宙的謎底》,我想的是科技水平再發展,但是宇宙太大了,人類還是不知道邊界在哪裏。

2018年12月31日,是我在《飛碟探索》的最後一天。畢竟還有一萬多的讀者,各種情緒在裏頭,我心裏也有點不是滋味。但我也不是很感性的人,既沒有文學的浪漫,也沒有藝術的浪漫,除了遺憾也說不出什麽來了。

後來2020年說要複刊的時候,我沒有想過再回去。那會兒我44歲了,而我希望重新出發的《飛碟探索》,是一本年輕的雜誌。

馬文若:好奇心去哪了?

(2010年至2022年 任發行經理、主編)

宣布休刊後,有人說,一個熱衷於神秘的時代落幕了。這樣的論調持續發酵了三四個月。雖然我也挺難過的,但心裏很清楚,如果複刊的話,就必須把這本雜誌帶入新的時代。在新雜誌裏你找不到和UFO直接相關的欄目了,我們砍掉了最後的一點聯係——目擊報告。我知道這樣做會失去更多老讀者,但沒有辦法,在今天,目擊報告其實已經沒有真正的意義和價值了。



複刊第一本《飛碟探索》雜誌 © “飛碟探索雜誌”微信公眾號

從前《飛碟探索》黃金時期的讀者裏,也得算上我一個,90年代還是小學生的我,看到什麽未解之謎、外星生物、第三類接觸,就覺得,哇,太神奇了。但現在“外星人”三個字已經讓我不覺得神奇了。因為太未知了,我們掌握的信息太少太少。你說《飛碟探索》都辦了42年了,積累了多少素材,還是沒能解謎。



馬文若工位書櫃

現在的未解之謎,屬於科學領域的前沿,離普通人的生活越來越遠。好比你生活在一個海膽的中心,海膽的尖尖對應的是不同的未知領域。那是真正的未解之謎,能夠撼動人類認知,甚至顛覆目前科學大廈根基的,很驚人也很聳動。然而對普通人來說似乎並沒有太大影響,你甚至可以完全不關心。

複刊以後我們的slogan是“讓每一顆好奇心與科學無限連接”,是想把大眾和科學之間的距離拉近一點。我們做過科普直播,請專家和讀者對話。但你發現很奇怪,讀者問的一個很直接的問題,會得到非常複雜的答案。比如讀者問,有沒有外星人?科學家就會反問說,外星指的是什麽?生命又是什麽?是低等級的微生物?是複雜的智慧生命?還是高度發達的星級文明?但其實讀者隻想知道,有還是沒有。訴求中間就像鋸齒一樣對不上。

我做文章時也會被自己嚇一跳。本來你是希望我們的科普大家都能讀懂的,但是自己做久了,你反而會說讀者,怎麽這麽淺白的也看不懂。這是很糟糕的,明明是自己做得不好,還在這瞎優越什麽?



馬文若工位上的工作便條

新的《飛碟探索》太難辦了,從前是大家投稿,全民共創的,那是一本雜誌最好的時期。但還會有那樣全民關注的熱點話題嗎?也許已經被分散了,永遠也集中不起來了。那些單純是好奇有沒有外星人的,可能直接就走掉了。那些關注點在探索、分析、質疑過程的,可能去研究星空觀測,理論物理或者航空航天了。

在成為《飛碟探索》主編以前,我做過雜誌發行經理,完整地經曆了紙媒下行的過程,發行渠道和發行量都在不停地萎縮。在2015年以前,你去報刊批發市場拿貨,就像菜市場一樣,進進出出堵得很誇張。你站在門口,人家根本沒時間搭理你。後來大多數攤位都關了,蕭條得很。有一年冬天,我們去了一個北方的城市,那個批發市場一個人都沒有。

從前我們有一個合作夥伴,是當地最大的期刊經銷商之一,期刊種類上百種,門臉開在繁華的大街上。但是2015年,原來的門臉關了,老板騎了個電動車過來接我,帶我拐進一個小巷子裏。那段時間剛刮完台風,巷子裏還積著水,家門口滿是碎玻璃,門臉又是漆又是灰,破破爛爛的。他說,最近生意不好,等著以後慢慢地再好轉一點。但其實他的生意還是沒有好轉。比如,他欠上遊的款,他的下遊又欠他的款,發行中的三角債特別普遍,出去的錢有一些一直回不來。

在這十年裏,你就不斷地聽到有些刊物停刊,要不就是縮減刊期。以前是半月刊的變成月刊,很多周刊直接變成月刊。《飛碟探索》也經曆過呀,從半月刊到季刊。

都變了。一邊是更有意思的科學探索精英化了,一邊是信息獲取渠道從紙媒轉向互聯網,那你說人是不是也應該甩開從前,大步前進了?並沒有,我們多多少少都會有一部分自我停留在自己的黃金時代。翻公眾號後台時你會發現,36-60歲之間的老讀者占60%以上。他們中也許有人跟著我們走下去,不斷拓展知識的邊界。也有的人,他們既不往前走,也不走開,就“釘”在那裏了。

有一個老讀者,多年來不斷給我們投稿,內容都是外星人怎麽可以幫到地球人。比如用心靈感應治理幹旱,征服暗水河,預測地震之類的。還有讀者給我們打電話,十萬火急,外星人馬上就要來威脅地球了,這個問題很嚴重,必須讓有關部門知道。他們操心的都是全人類的事。



一封讀者來信

為什麽我們也不回信,那個讀者還一直寫一直寫呢?不然他們還能給誰去說呢?這些釘在原地的人,就像《宇宙探索編輯部》裏的唐誌軍一樣,可能會被那些往前走的人嘲笑吧。但我不想用“民科”這個詞,那樣太草率了。也許他們隻是遇到了人生中的困境,把解決方案放在地外文明這件事情上,總歸要給自己找一個抓手。

坐在電影院裏,我想到了身邊的一些人,平時低調內斂,但是聊起自己喜歡的東西熱情澎湃的。但是放到生活中去看,他們好像停留在了生命中最輝煌的那個時代,卡在那裏不再前進了。唐誌軍出來的第一場戲意氣風發,然後鏡頭一轉到中年,那樣的不合時宜、孤獨、難堪,雖然情節很荒誕,但我笑不出來,眼淚控製不了地往下掉。

所以我覺得這部電影有那麽多人討論,絕不是緬懷一個天真好奇的時代那麽簡單,它觸動的是我們普通人內心深處的東西。你說要來采訪我們,但我覺得編輯部的故事太簡單了,在漫長的42年裏,動人的故事永遠在讀者那裏。每個人都有一個沒有去過的地方,都有曾經向往,卻始終沒有實現的東西,就好像一個永遠都到不了的鄉愁。

我常常會想,以前我們覺得吃飽穿暖就好了,剩下的時間和精力,是屬於整個廣闊世界的,哲學可以討論,詩歌可以吟誦,飛碟也可以尋找。但現在我們不再滿足於溫飽了,想要更多的財富。日食發生了,流星雨來了,我們在加班,沒時間抬頭看。人類怎麽樣,地球怎麽樣,不太關心了。

我會有這樣悲觀的時刻。但這樣的情緒可能隻占10%不到,大部分時候,我還是覺得未來是一片蔚藍的星辰大海。就像《複刊詞》裏頭寫的那樣,“天真與好奇,賦予了我們行動的力量,它曾是人類演化道路上讓爬行與直立、徒手與工具、生食與取火、本能與審美產生分界的那個神秘的偶然,也將會是牽引我們走向下一個探索紀元的最迷人的未知。”這篇文章的標題是“好奇心永不落幕”。

zzbb-bzbz 發表評論於
飛碟幻想並沒有消亡,隻是人們習慣了它們的存在,但由於地球文明的落後,又無能為力
phelga 發表評論於
上小學的時候總看,相當於現在的科幻書籍和電影。
hkzs 發表評論於
竟然從來沒興趣翻過一次。雖然一直在視力可及的範圍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