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5月12日,汶川地震十周年備忘錄

2018年5月12日,汶川地震十周年備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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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在2018年5月12日寫的一份私人備忘錄。原文發表在我的個人社交媒體上,含有一些涉及隱私的地名,五年之後的今天對文章做一次校對,模糊了部分地名,並且增加細節(繁體部分)。這裡沒有在「公民社會元年」敘述框架內的討論隻是簡單記錄我的「512」。(當然,一個有意思的地方是,在網絡中斷的情況下,我是最早在穀歌上知道震中位置的。那是穀歌還未退出中國大陸市場)

2008年5月12日,我7歲,二年級,在四川N城。

中午放學回家,我拿著農夫山泉的空礦泉水瓶子敲樓梯扶手。

敲了幾下我不敲了。

我對我爸說,“不敲了,免得把房子敲鬆了,地震的時候就遭了。”

我爸一邊笑一邊說,“哪門(怎麽)會嘛。我們不在地震帶上。”

照常吃午飯,睡午覺。

太陽明晃晃的。

午睡剛起床,爸媽還在臥室穿衣服,我坐在飯廳椅子上發懵。

然後房子晃了起來,我問我媽,“水杯哪門在動啊?”

我媽說,“因為杯子底下有水。”

我又問我媽,“水杯哪門在動啊?”

我媽又說,“因為杯子底下有水。”

然後房子晃得更厲害了,衛生間的門拍著牆在響。

我覺得很害怕,就站起來往爸媽臥室跑,有點站不穩。

正在穿衣服的我爸意識到發生了什麽,

大喊一聲,“地震了!”。

我爸媽趕緊把我往床下塞。

床下全是涼席和棉被,人進不去。

“跑。搞快跑。”他們說。

我媽把我送到門口,讓我先跑下樓。

“那你們哪門辦呀?”我問。

“你莫管我們。”我媽說。

“那你們哪門辦呀?”我又問。

我當時覺得如果我們不一起下樓,房子垮了他們可能真的會死,急得眼淚都快憋出來了。

“喊你莫管我們呐。你各人(自己)先跑。”我媽又急又氣地說。

然後大門哐當一聲打開了,我就踩著拖鞋隨著人群往樓下跑。

我看見隔壁平日裏吃喝嫖賭搞家暴的鄰居二話不說,

扛起他失明的老母就往樓下狂奔;

我看見樓下一對男女裹著白色被子站在一起;

很多光胴胴、光衩衩。

然後我看見我媽牽著我外婆下來了。

(外婆說,她當時以為是我在搖床,還喊了我的小名,讓我不要搖了)

我問,“爸爸啊?”

我們等了很久,終於看見我爸穿好藍色的襯衣並且拴好皮帶,

不慌不忙地走下來了。

他把家裏門鎖了,整棟樓水電氣都關了才下來的。

他說,他經曆過唐山地震,房子如果要垮根本輪不到我們跑出來。

房子要垮,根本輪不到我們跑出來。

然後他又重新上樓,幫我把鞋子拿下來了,幫我外婆把手機拿下來了。

我們站在樓下,抬頭看著樓房,有個人特別誇張地說,這棟樓已經斜了。

我很擔心,希望它不要坍塌。

然後我們開始往我爸媽工作的酒店走。

市中心街道上的人摩肩接踵,

本來一天中太陽最明媚的時段,天色陰鬱詭異。

每個人都在努力焦急地打電話。

電話沒有信號,短信也發不出去。

我們到了酒店大廳,大概過了一兩個小時,

營銷部辦公室的電腦終於穀歌到了震中汶川。

那天我第一次認識“汶”這個字。

後開,家人都有默契地陸陸續續到了酒店大廳。

二爸開車去成都接回了在那邊上學的哥哥姐姐妹妹,半夜回來的。

他說成都往川西(汶川方向)開的路已經堵死了。

深夜了。我不敢睡,我爸安慰我說,“怕啥嘛,爸爸在勒her(這裏)耶。”

然後我閉上眼睛,睡著了。

(之後的幾個月,餘震不斷。有時我們到家裡睡覺,我不敢脫衣褲,因為害怕半夜又發生餘震,來不及跑出門。我記得有一天晚上,我總覺得半夜會有餘震,於是穿著一條我很討厭的綠灰色褲子睡覺。果不其然,半夜時分真的發生了一次很強烈的餘震,以致於我們不得不起床觀察是否有必要撤離出建築物。我在半夜醒來之後非常焦慮,但是和我年紀相仿的表妹繼續在姑姑肩上呼呼大睡。當時姑姑開玩笑地描述了我和表妹的不同反應。現在想來,汶川地震之後的一段時間我是明顯有PTSD的。比如,接下來幾個月時間很多時候過份擔心會有更大的地震,連玩的時候也會一個人坐在離人群比較遠的地方默默極度焦慮…)

第二天早上起來,我們在酒店二樓餐廳自己開夥。

後來,街上全是帳篷。沒有幾個人上班,學習工作都停止了,大家每天都生活就是看新聞,打麻將打牌。

我和弟弟妹妹的生活就是把酒店床墊拆下來當蹦床跳;

把酒店客房的卷紙和火柴拿來在陽台上燒;

在酒店裏亂跑亂跳把腦殼撞起包…

但是看電視新聞的時候我又難受得要死。

電視上,書籍報紙上,我學了很多新詞語,

比如“眾誌成城”,“多難興邦”

(但是現在我覺得,“多難”並不會“興邦”)

知道了什麽叫“預製結構”,“磚混結構”。

我看了很多應該被稱為英雄的事跡。

我有時候一邊看一邊抹眼淚。

7.8級的地震改成了8.0級,

學校組織了捐款,組織了地震演習。

我們都學會了在最快的時間內保護好頭部,躲到桌子下去,廣播通知撤離,就分批從預定的路線離開教學樓。

暑假,嘉陵江漲了兩次洪水,把N城區淹得通透。

前一天晚上N城醫學院的操場上還是學生密密麻麻的帳篷,

後一天學生們已經劃著皮艇來上課。

市疾控的人在每次洪水退去之後就在地麵撒白色的消毒粉末。

現在N城醫學院樓下還有當年洪水的印記。

後來,小學的老校舍作為危房拆了,

複習期末考試的我們在N城師大的教學樓裏麵過了一個月;

很閑,有同學說再震一次,

被班主任罵得狗血淋頭。

接下來一年,我們也是在N城師大的教學樓裏麵上課的。(但接下來的幾年我幾乎把這一學年的事情完全從記憶裡麵刪除了,直到後來才想起)

有一次個下午,大概是期末考試前後,班主任們在一起開會,同學們在教室裡,比較吵鬧。突然之間我們感受到樓房在晃動,那一瞬間幾乎是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然後全部雙手抱頭屈身到課桌下。我記得當時看見一個同學,她“freeze”的表情至今讓我印象深刻。在開會的班主任們隨後也都回到各個班機的教室,我的班主任說,因為那天她身體不太舒服,所以坐在椅子上,相較於站著的老師們更明顯感覺到地震,於是就讓各位老師回班查看。她進教室看待我們全部已經躲在課桌下,十分開心地表揚了我們。

我記得有一次,我們全班朗誦一首寫地震的詩,

平日裏嘰嘰喳喳嘻嘻哈哈的一群七八歲小孩子,

個個朗誦得淚流滿麵,泣不成聲。

吃喝嫖賭的鄰居繼續吃喝嫖賭,

偷他老母的低保補貼。

我們搬在暑假搬家了。

八月八日晚上八點,我坐在新房子裏用筷子尖沾我爸的白酒,

看奧運。

生活逐漸恢複了平靜。

對於我而言。

10年的時候,我們驅車去過映秀鎮。

記得餘秋雨在《文化苦旅·雙城記》裏寫,入四川盆地的時候,先前看黃土已經看得疲勞的眼睛,突然被一道道綠油油的瀑布衝刷。

而從成都到映秀鎮的路上,就是完全相反的景象。

我看見的是盆地內從未見過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聳峙斷崖,被硬生生劈開,植被被撕扯走。

在映秀鎮遇到一個七十多歲的老爺爺。

他說地震那天他背出來八個人。

活了兩個還是三個。

他說,還有很多人其實埋在山裏麵,根本沒有挖出來。

很多人是來度假的旅客,不熟悉路,

那天打麻將,喝茶,然後死了,

一直埋在變形的山裏。

(當天穿了淡黃色的衣服,有非常多小蟲子往我身上飛。那種小蟲子不咬人,但總讓我覺得跟被掩埋的屍體有關係…)

地震的時候大家喊的不是“地震了”,

而是,

“垮山了”。

08年以後,我又經曆了兩次地震,

一次是13年雅安的地震,

我在床上躺著沒有跑。

還有一次是去年九寨溝的地震,

我在床上繼續玩手機。

“房子要垮,根本輪不到我們跑出來。”

我很慶幸我住在N城,在成都,而不在地震的斷裂帶上,如同我爸在我敲空礦泉水瓶時那樣說的。

我很慶幸十年後我還有機會嘲笑我媽當時那句莫名其妙的“因為杯子底下有水。”,然後聽她解釋她以為是杯子下的水減少了水杯與桌麵的摩擦力,所以水杯在滑動。

我很慶幸,十分苟且甚至卑鄙可恥地慶幸,

根本不敢細看的傷亡數字裏,與我沒有關係。

我很慶幸,能在汶川地震十年之後,和同學開玩笑說今年回成都第一天要吃火鍋以接風洗塵,

因為我愛四川愛得深沉。

於是我想,

既然我們都活下來了,

就好好活下去吧。

(這是溫家寶在震中對一個孤兒說的話。就這句話來說,無疑是對倖存者而言存在主義式的信念)

附上幾張2014年在去北川的高速路上拍到的照片。













2018年5月12日,TX,一稿

2023年5月12日,HK,增訂

家在北平 發表評論於
日本地震居然不死人,為什麽?!
家在北平 發表評論於

原題:《詞二首》,作者:王兆山,日期: 2008年6月6日,版麵:齊魯晚報A26版“青未了”副刊)
江城子
廢墟下的自述
一位廢墟中的地震遇難者,冥冥之中感知了地震之後地麵上發生的一切,遂發出如是感慨——
天災難避死何訴,
主席喚,總理呼,
黨疼國愛,聲聲入廢墟。
十三億人共一哭,
縱做鬼,也幸福。
銀鷹戰車救雛犢,
左軍叔,右警姑,
民族大愛,親曆死也足。
隻盼墳前有屏幕,
看奧運,同歡呼。
iori 發表評論於
我記得那天在公司,加拿大的同事們都過來和我擁抱,問我有沒有親人受影響。後來還給集體捐款,覺得加拿大人真好。
roliepolieolie 發表評論於
15年之後,海外華人群體對中國的態度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從對汶川地震的同心救援,到今天的冷漠與疏遠,習近平與中國人自己的狂妄讓海外華人與港台人們心寒與厭惡。在地震後全民踴躍捐出幾百億元的港人被中國無情打擊剝奪自由權利。同樣大力為大陸賑災的台灣人民麵臨中國導彈洗地、留島不留人。這個我們過去印象中的中國已經墮落成一個下流無恥的國度,一個對外四麵樹敵,對內反智主義的牛二,一個與我們無關的陌生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