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點 許多俄羅斯人曾認為已經擺脫昔日恐怖的暴政,但普京不但要讓它起死回生,還要給國家帶來恥辱和孤立。
— 紐約時報中文網 (@nytchinese) May 12, 2023
現在預測烏克蘭戰爭將何時結束還為時過早。但可以確定的是,以曇花一現的俄羅斯光輝之名,普京對他的人民以及他們的文化造成了巨大而持久的傷害。https://t.co/WcN48r1YTf
普京要複辟蘇聯如今已經成了一個普遍看法。於是當我偶遇一位在蘇聯時代的莫斯科結識的女士時,我自然就對她哀歎,現在看上去越來越像那些糟糕的舊時代了。當時《華爾街日報》記者伊凡·格什科維奇剛剛在俄羅斯被捕不久。
“不是的,”她說,“現在更糟。”
她是個反叛者,當初迫不及待地逃離了莫斯科,所以她的這個反應讓我感到意外。不過我也聽別的俄羅斯人這麽說過,在俄羅斯國內和國外生活的都有。隨著我更多地回顧那些在蘇聯和後蘇聯時代俄羅斯當記者的日子,隨著在烏克蘭的暴行一天天地繼續,我越來越理解他們的意思。
想到俄羅斯正在對烏克蘭施加的痛苦,我們很難把這個國家的人看成受害者。事實上,這可能正是許多正直的俄羅斯人認為普京的俄羅斯——他們的俄羅斯——比蘇聯更糟的一個主要原因,而蘇聯的覆滅卻是令普京悲痛不已的事。他們曾經認為,他們的國家已經擺脫了昔日恐怖的暴政,普京不但要讓它起死回生,還要給他們的國家帶來恥辱和孤立。
這些俄羅斯人所記得的是一個步入尾聲的蘇聯,不是斯大林的地獄。在他們所處的年代,20世紀70年代和80年代初,蘇聯仍然是個壓迫性的警察國家,對信息、藝術、商企乃至人事所及的一切都進行著獨斷而冷酷的控製。考慮到互聯網的普及,且俄羅斯人仍然有能力前往國外,那樣的侵入性壓迫是普京和他的安全機關根本無法複製的。任何一個老蘇聯異議者都無法否認,就實際感受而言,俄羅斯的生活質量遠遠高於那個艱苦的年代。
然而在後斯大林時代,尤其是蘇聯統治的最後幾十年,壓迫仍然有,但至少正在向好的方向發展。斯大林時代那種任意妄為的恐怖已經被更協調有致的控製係統取代:壓迫依然殘酷,但多了些條理,少了些任意。約瑟夫·斯大林的高度個人化獨裁變成了一種有更多合議的統治。外交關係委員會高級研究員查爾斯·庫普坎告訴我,蘇聯領導人要是有入侵烏克蘭這樣的嚴重失策,恐怕是要下台的。
隨著蘇聯老派人物在20世紀80年代漸漸失勢,能清楚地感覺到變革在發生,最終有了米哈伊爾·戈爾巴喬夫的出場。對當時身處其境的人來說,看著人們在探索被封殺多年的理念、藝術、自由和愉悅,那種激越的感覺很難忘懷。
“我們會將‘開放’和‘封閉’社會區分開來,但‘開放’和‘封閉’本身也有不同的性質,”保加利亞政治學者伊萬·克拉斯特夫這樣對我說,他是記錄蘇聯帝國解體最重要的史家之一。“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蘇聯人生活在一個開放中的封閉社會,目睹了過去不可能之事正在成為可能。普京的統治則是一段急劇封閉的時期。人們正在失去他們得來不易的東西。開放帶來希望;這樣的體製則會導致絕望。”
普京可能無法享有前任蘇聯領導人所具備的優勢。在蘇聯解體後的30年間,俄羅斯已經形成了與全球緊密相連的商業社會,它是不可能再被密封起來的。雖然普京基於俄羅斯和蘇聯的曆史和神話,以及他對於西方的厭惡編造出了某種民族敘事,但他並沒有像蘇聯領導人那樣拿出烏托邦式的意識形態,宣稱自己是在為人類福祉而奮鬥。從本質上講,他的所作所為就是建立了一個將政府、政治警察、議會和軍隊在內的所有大權都集於他一身的體製。
在蘇聯統治的最後幾十年,用來關押異見人士的最常見罪名是“反蘇煽動和宣傳”,這條口袋罪至少還明確針對了反對蘇聯統治的罪行。普京則用更隨意的手段報複打擊對手,比如他的政府明目張膽地毒害了阿列克謝·納瓦爾尼,並將被指控叛國罪的弗拉基米爾·卡拉-穆爾紮判處25年監禁。指控格什科維奇犯有間諜罪至少部分原因可能在於對一個有俄羅斯背景的人敢於報道俄羅斯真相的憤怒。
自入侵烏克蘭以來,俄羅斯的鎮壓變本加厲,因而難以揣測抵抗的程度。入侵發生十天後,俄羅斯4600多名示威者被警方逮捕,為了躲避強製征兵,數十萬俄羅斯男性逃離該國。
但這些反抗者和逃離者得到的尊重並不如蘇聯時期的異見人士。那時候,非俄羅斯民族可能將蘇聯與俄國等同,但共產主義意識形態是普世的,反對它的俄羅斯人相信自己在鬥爭中是與其他受壓迫民族和西方站在一起的。來到紐約、特拉維夫或柏林的俄羅斯人沒有背負同謀的汙名,而且由於異見群體中有許多作家、詩人、音樂家和藝術家,俄羅斯文化綻放出了解放自由的光輝。
普京的統治和他對烏克蘭的入侵改變了這種情況。俄羅斯以俄帝國主張的名義對烏克蘭發動了這場戰爭,俄羅斯的任何人或事——無論是語言、文化還是背景——都很難徹底擺脫汙名。對有良知的俄羅斯人來說,聽到普京在毀滅烏克蘭的努力中搬出二戰——那是蘇聯曆史上令全體人民自豪的最大勝利——的反法西斯口號尤其令人痛苦。
後果已經顯而易見。俄羅斯餐館(包括那些已經重寫菜單的)陷入經營困難。伏特加品牌“斯托裏克納亞(Stolichnaya)”如今變成了“斯托裏(Stoli)”。限量版瓶身的藍黃包裝象征了烏克蘭,上麵還印有“#解放烏克蘭”的字樣。紐約大都會歌劇院終止了與俄羅斯首席安娜·奈瑞貝科的合作,因為她拒絕譴責普京。我也聽到有學者後悔在蘇聯解體後的研究中給了俄羅斯過多的關注。這樣的事數不勝數,對這些抵製也很難進行反駁。“俄羅斯人可以說這不是我支持的政權,但他們不能說這不是我的國家,”克拉斯特夫說。
現在預測烏克蘭戰爭將何時結束還為時過早。但可以確定的是,以曇花一現的俄羅斯光輝之名,普京對他的人民以及他們的文化造成了巨大而持久的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