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你身邊有多少人,也是這樣拿著大詞兒,
野蠻而自信的橫行在世間。
五一休息了幾天沒更稿,然後聽說網上有個“插隊女”的事情火了。
事情本身其實挺簡單的,五一期間,在浙江橫店影視城,一老一少兩女子(後來證實是婆孫)在景區門口排隊,景區有兩個隊列,一個給散客、一個給團票,婆孫兩人在團票那邊排到一半,才發現走錯了,於是就自作主張,想把自己隊列位置“平移”到另一個隊列裏。
這種行為,俗稱就是插隊。
這個五一,出去玩的人應該對各景點人員之多心有餘悸,所以兩人的行為當然引起了後邊排隊者的公憤,有個小夥子就上去拉了她們一把,意思是你們別插隊啊。
沒想到這一老一少立刻就發飆了,在後來曝出的視頻中,年輕女子反複的向那位製止她插隊小夥子怒吼:“你憑什麽拉我,看我弱小你就欺負我?”“你是男的你就可以動手麽?”旁邊那位婆婆還在那兒幫腔:“我跟你說,我們四川人不是好惹的!”
我覺得這事兒是個社會事件不該把板子打在個體身上,所以給這對婆孫打了碼。但即便是隔著馬賽克,你應該也能感覺到這祖孫二人那爆棚的戰鬥力、和充沛到幾乎要吃人的道德自信。
插隊不罕見,但能把插隊這事兒做到如此理直氣壯,就難怪這段視頻能火遍全網,甚至被人作成車貼和表情包了。
但你說網友的這些算網暴麽?我覺得也算也不算。
這個世界是公平的,當有的人能把踐踏規則做的如此張揚的時候,她就應該做好承擔相應代價的準備。
當她們插隊的時候,小夥子拉她那一把其實太輕了,她們怒罵小夥子時,現場也沒有人幫小夥子說話,從視頻看,保安最後還是讓這對插隊的祖孫就這麽得逞了,所以網絡對這兩位的追討,就算一點亡羊補牢的代償吧。不應該麽?
我這個人,有個愛好,就是喜歡圍觀別人吵架。人類這種生物,當且僅當他們憤怒的爭吵時,他們思維的一些底層邏輯才會最直白的顯現。所以我覺得一個人文研究者觀察他人爭吵,就像一個美術生要學畫人體一樣,是一種參透被研究對象本質的基本功——告訴我你憤怒時說了什麽,我就告訴你,你是個什麽樣的人。
那麽在這場曝光全網的吵架風波中,我們看到的這對“插隊女”有著怎樣的思維邏輯呢?
請注意,這兩個人看似實在講理,但實則什麽理都沒有講——本來麽,在插隊行為被製止後,哪怕那位女子願意多講一講她那“排隊平移”的一廂情願,我都算她講過道理了。畢竟這種“一廂情願”好歹也算一種規則,可以在規則範圍內進行合理性討論。
但在這場現實爭吵中,兩人並沒有強調這一點,她們的本能是反複強調三個“集體”標簽,以強調自己正當性:
“看我弱小你就欺負我?”——這是把自己歸於了弱者的集體。
“你是男的你就可以動手?”——這是把自己歸於了女性的集體。
以及最厲害的,“我們四川人不是好惹的!”——直接上升到地域歧視的高度,把自己歸於一個地域集體當中。
弱者、女性、某地人,按說這些集體標簽跟你可不可以插隊,本來是最八竿子打不著的事情。但這對婆孫在被製止後,惱羞成怒的第一時間,本能的就把話題引到這個方向上去了。在給自己找到一些集體的大詞兒之後,她們就覺得自己立的穩、站的牢了,可以對著規則和製止她們踐踏規則的人發出怒吼。
這是一種用集體標簽去代替是非規則的奇葩詭辯方式,它雖然蠻橫、但卻是一種人類思維中的最常見病。
你看現在歐美白左搞政治正確、講什麽LGBT平權、縱容黑人搞零元購,用的都是這套話術:我是黑人、性取向少數派、環保主義者,我貼上這個集體標簽就可以通殺一切規則,你不要試圖跟我講道理,不要讓我按你們的規則排隊,否則你就是欺負我、就是歧視我、當心我告你政治不正確!……
而這種遇事不講道理、隻整大詞兒、講“集體”的邏輯,在咱這兒其實也挺常見的。
比如改革開放以前,在那種一兩個廠子撐起來的城市裏,兩個成年人如果發生口角,吵到最後雙方一定會互問一句“你xx是哪個單位的?”
言外之意就是雙方拚到最後,要拚自己背後的那個單位、集體,如果身後的那個單位硬、集體硬,那你就硬氣,反之亦然。
如今“單位”早已消亡了,但你會發現很多人依然會拚命地尋找各種集體名號以增強自己的安全感,一遇到吵架,一定會把這種從屬於集體的身份亮出來——比如很多人到了外地,吵架一開口一定要質問對方“是不是看不起x省人”。
而與老外口角,上升到“你是不是欺負中國人?”則是最常見戲碼。
這類爭吵的同意邏輯,就是我不講“道理”、隻講自己背後的“靠山”,跟西遊記裏的妖怪們如果天上有神仙罩著就免死一樣,很多人執著地相信,隻要自己所屬的某個群體夠牛逼,就可以秒殺一切規則。反之,如果他亮出了這個群體依然要被規則製約,他反思的也不是自己做的對不對,而是“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從屬的這個集體”?
這種隻講“集體”,不講規則的人,常人是沒有辦法跟他爭辯的,因為他們不知普適的規則為何物,他們與真正的現代人屬於兩個完全不同的社會人格進化方向——
說到底,“規則”究竟是什麽呢?
按照盧梭《社會契約論》的觀點,規則其實就是人們為了擺脫“所有人對所有人戰爭”的原始狀態,自願讓渡出部分自身權利而形成的一種公共協議。比如“排隊”這種最簡單的規則,它就是為了避免所有人都擁擠在機會窗口前,靠暴力去無序爭搶機會的現象發生。也就是說,所有排隊的人,都放棄了依靠暴力相互欺淩的這項“權利”,加入到隊列中的。
但你看視頻中吵架的這祖孫倆,她們是沒有這中概念的,她們在這場爭吵中反複強調的是“欺負”這個概念:
我是女性,你是不是想欺負我?我們是外地人,你是不是想欺負我們?
似乎在她們眼中,這個社會,這個隊列,依然是人們沒有放棄“欺淩權”、可以恃強淩弱、彼此相欺的黑暗森林。在這種觀念中,排隊當然就是一種可以被隨意無視的規則。這就是她們敢插隊的底氣。
可是就如同她們自己所言,她們是女性、是弱者、是外地人,那作為弱者,又該怎樣在這個無規則的“黑暗森林”裏求存呢?那就是如前所述,拚命給自己找一個看似強的不得了、大的不得了的集體。通過完成一個宏大的集體敘事,為維護自己合規或不合規的權益增添底氣。
所以規則、法製和常識雖然最優先保護的就是個體和弱者,但很多最可悲的個體和弱者恰恰會鄙視、踐踏這些東西,因為他們會為自己編織一個宏大集體的幻象,在其中把自己想的強大無比,認為自己不是在受規則的保護而是可以踐踏規則。
而這對祖孫所習慣的那種“集體邏輯”與排隊這種基礎現代社會規範所體現的“規則邏輯”是互相抵牾的兩種邏輯。
一個人越迷戀性別、地域、族群、國家這些集體敘事所能給他帶來的“安全感”和“底氣”。那麽相應的,他對普適的、無論你是誰都應當遵守的公約和常識,其遵守欲望也就會越低。因為他們覺得自己不需要那這些玩意兒。
這就解釋了為什麽二戰中的納粹德國和軍國主義日本在極端強調其內部的集體敘事的同時,必然在外部呈現極端的踐踏一切道德與規則的暴力性。兩者不過是一個硬幣的兩麵。
一群總想著“我是什麽什麽人,所以我可以如何如何”的人是最可怕的,在他們心目中,隻要其可供依憑的詞兒大到了一定程度,隊列、規則、常識乃至人性都是可以拿來踐踏的nothing。
尊重規則、相信規則、守護規則、使用規則,而不要總想著編一個“宗族”、“單位”和“集體”的概念,給自己充當橫行無忌的“底氣”。我始終相信這是現代社會素質必須的第一步。
可惜在這一老一少的插隊婆孫身上,我沒有看到這種素質被呈現。
而在我們的身邊,同樣蔑視規則,時刻尋找各種“大詞兒”來傍身,以供自己去踐踏常識、野蠻生活的人,恐怕真的有不少。
這是比那些理直氣壯的插隊、嘶聲竭力到吃人一般的吼叫,更讓我感到無奈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