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遇、夢想與風險:中國直播帶貨浪潮的起與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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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朗的天空下,一望無際的中國北方草原中,坐落著一頂氈包。尖利的民樂聲響起。不遠處有羊兒在吃草。

突然,正在展現這一派恬靜美景的直播畫麵轉向了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他戴著有金色尖頂的蒙古帽。“歡迎兄弟姐妹們!”他坐在一張炕上說道。“卡不卡?我在蒙古包裏設了個Wi-Fi。”他拿起一包牛肉幹,包裝上印有他的卡通形象。“如果第一次來我直播間,太平哥是做牛肉幹的。”

對中國直播推銷員太平來說,這就是一個平常的工作日。在精心安排的演播室燈光下,太平對著固定在桌上的兩部iPhone講話,向成千上萬來到他直播間的觀眾推銷產品。他拆出一根牛肉幹在鏡頭前擺弄,講解傳統的蒙古牛肉風幹技術。他把牛肉撕成一條條,展現肉質的柔嫩。

觀眾通過文字評論實時提出的問題從畫麵下方跳出,他們問牛肉幹辣不辣,或哪種口味最好吃。(太平大聲讀出每一條評論,建議搭配著買,原味和孜然味各一半。)有一些老粉絲會發動畫紅心或大拇指圖標,還有些隻是來打招呼的。“我也想你啊,”和許多蒙古族人一樣隻使用名字的太平對一位觀眾說。

四小時的直播過程裏,他甚至很少停下來喝口水,最後一共拿到了超過650份訂單,總值約10萬元人民幣。

無數像太平這樣的中國人正在追逐這股網紅文化和網絡直播的風潮,它已經徹底改變了這個國家購買和出售商品的方式。僅去年一年,在抖音、快手等短視頻平台上出售的商品總額估計就達到了5000億美元——是2019年的八倍。

走紅的主播成了名人。這其中,最著名的李佳琦——他因為善於把化妝品用在自己臉上來推銷而得到了“口紅一哥”的稱號——每次直播可以吸引數千萬觀眾。金·卡戴珊曾經出現在另一位中國頂尖主播薇婭的直播中,推廣她在中國銷售的香水,幾分鍾內就賣出了15000瓶。

這種銷售形式多年前就已經在中國出現,而後在新冠大流行期間變得無處不在。如今中國的10億互聯網用戶有將近一半使用過這種服務,而西方世界多數人對此還很陌生。對美國人來說,這可能讓他們想起電視購物——但這是一種有互動的形式,因此也更具吸引力。

最成功的主播既是推銷員,也是娛樂藝人。他們用急匆匆的、充滿活力的語調推銷著從化妝品到微波爐的一切,有著拍賣師的緊迫感,同時又像個親切的老朋友。他們會講笑話、拉家常,保持觀眾的注意力。他們會呼喚某些粉絲的名字,贏得他們的信任。他們會承諾提供獨家的優惠來提高銷量。

對於觀眾來說,它的吸引力不僅在於方便,還在於有人招呼的感覺。他們可以要求主持人從不同的角度展示服裝,或者詢問一種零食的保質期多久。他們在直播間裏下單,從不打斷他們心愛的主播的滔滔不絕。

無論餐館、美容院,甚至汽車經銷商和房地產開發商,現在都在實時吸引客戶。從宜家到路易威登等全球品牌都付錢給中國網紅,讓他們在網上宣傳自己的產品。但這一行的吸引力很大程度上在於任何人都可以做:農民、工廠工人和退休人員都加入了這一熱潮。

太平曾經是一名牧民,現在經營著自己的牛肉幹工廠,擁有超過100萬粉絲。他最近登上了快手在北京地鐵站的一則廣告。

然而,隨著市場的飛速增長,新的挑戰也隨之而來。激烈的競爭迫使許多主播離開。更廣泛的經濟放緩促使流媒體平台背後的公司裁員。

中國政府擔心該行業發展得太大、太快,出台了大量不斷變化的監管規定。一些知名主播突然從人們的視野中消失了。

因此,電商直播的故事不僅僅是關於一種新購物形式的興起。隨著北京尋求對私營企業的更大控製,這是一個了解當今中國經商機遇與風險的窗口。

“這種經濟令中國政府非常為難;他們有促進發展的目標,這對他們是當務之急,但他們也有維穩的目標,”研究中國電子商務的新罕布什爾大學媒體研究教授張琳說。“有時候兩者的衝突是不可能調和的。”

高科技的新機遇

從小到大,太平幾乎無法想象自己能夠通過任何方式發財,更不用說隻需要對著手機說話。他出生在中國北方地區內蒙古的草原,那裏的氣溫可以驟降到零下20度。他讀完五年級就輟學了,做過牧民、保安和卡車司機。他幾乎不會說中國的主要語言普通話,因為他的學校老師大多用蒙古語授課。

2015年,30歲的太平注意到本鎮風景優美的草原正吸引著遊客,他決定借10.5萬元來製作並出售自己的牛肉幹。但幾周後,旅遊旺季結束了。

後來一個朋友向他介紹了快手。

這個應用程序最初是中國第一個短視頻平台,用戶可以在這個平台上分享自己跳舞、做飯或收割莊稼的視頻。太平很快就看到了商業潛力:他在上麵發布預先錄製的視頻介紹牛肉幹,然後給發信息要求購買的人發貨。

很快,另一種機會出現了。快手本身也一直在尋找賺錢的方法,在太平加入的時候,平台引入了直播功能。起初,主播純粹靠表演賺錢,試圖吸引可以虛擬打賞的粉絲;平台從中抽成。但不久之後,一些主播開始上演一些古怪的噱頭來吸引觀眾,比如吃燈泡,或者討論少女懷孕等被視為禁忌的話題。

中國官員對這些在他們看來“低俗”的內容感到震驚,命令該公司進行整頓。快手努力尋找新的方向,並在2018年推出了直播銷售。通過鼓勵流媒體銷售產品,這樣仍然可以利用直播的流行,但環境變得更為可控。

一天,太平接到了快手的代表打來的電話,他說快手希望支持農村企業家。它希望通過直播幫助太平把生意做大。

太平猶豫了。“我以前漢語說不好,”他回憶說。“我緊張。不知道怎麽跟人交流。”

但公司提出出機票錢讓他到北京接受培訓;他從來沒有坐過飛機,於是就同意了。他接受了公開演講、員工管理和商標注冊方麵的速成課程。快手急於宣傳其健康的新方向,在媒體上宣傳了他的旅程。

隨著時間的推移,最初還需要在屏幕之外放一本普通話字典的太平變得自信而鎮定。他在鏡頭前大嚼牛肉幹。他邀請被他稱呼為“老鐵”的粉絲們來參觀,承諾那將是一場為個人定製的草原之旅。偶爾還為一個詞磕磕絆絆時,他就取笑自己讀書少。

2018年,他賣出了價值450萬元的牛肉幹,當年的收入是兩年前的30倍。

然後,新冠疫情爆發推動了網上購物。根據快手的統計數據,該公司2020年的電子商務銷售額比前一年增長了五倍,與抖音以及另一個主要在線購物平台淘寶直播一樣紅火。2021年,快手上市,融資54億美元,成為繼優步之後全球最大的科技公司首次公開募股。

太平的生意也蒸蒸日上。他現在有10名客服人員,在他講話時幫助他回應粉絲。他有時還會去他的草原蒙古包裏直播,但在他的實體店也搭了一個蒙古包布景。在屏幕上,他穿著傳統服裝——他說顧客喜歡那種地道的感覺——但下班後,他喜歡穿斐樂的運動服。

“我以前哪知道商標?”他說。“我現在有三個商標。”

追逐遙不可及的夢想

在太平的草原帝國以南1600多公裏處,義烏市生動地展示了直播銷售的普及程度。

位於上海以南的製造業中心義烏擁有中國第一所直播電商學院,以及多家提供幾天或一周課程的培訓學校。那裏的寫字樓內有數十家致力於管理主播的公司。市政府為了吸引高收入的網紅,承諾統籌安排其子女入學。官員們在一條街道上方建造了一個紅色拱門,用幾個霓虹燈大字大肆宣揚“社交媒體和電子商務之都”。

每天,義烏都會吸引像55歲的王鐵標(音)這樣滿懷抱負的主播,他來自1100多公裏外山東省東部的一個小城市。王鐵標過去一直做的是貨物運輸和銷售廉價不鏽鋼炊具,幾乎無法負擔庫存成本。然後他看到一個抖音視頻在招募主播為義烏的一家工廠賣家居用品,並承諾免費培訓。

“投資實體店你又要租房,又要進貨的,資金多大,”王鐵標在2月來到這座城市幾天後說。“這個出個人就可以了,然後有個手機就行了。”

這個領域的迅速擴張創造了更多的機會,任何人都可以進入,但也讓堅持下去變得更加困難。如果太平體現了直播的致富潛力,義烏更接近大多數人的現實。

根據王鐵標與工廠的協議,他可以選擇工廠的任何商品放在他的個人抖音賬戶上進行推廣。任何銷售都能讓他獲得傭金。沒有銷售就沒有收入。

然而,為了賣出東西,他必須在眾多其他主播中脫穎而出——不僅是同一家工廠裏的那些新手,還有那些由製作公司培訓和支持的能說會道的老手。從他的免費培訓中,他隻學到了一些流行語和基本的操作技能。

幾天來,王鐵標在工廠的展示廳裏轉來轉去,看著一排排塑料碗和鍋鏟,估量著什麽好賣。一天早上,他將攝像頭對著一個寶石形狀的裝飾性沙漏,檢驗自己學到的那些吸引觀眾的技巧。

“粉絲是天,粉絲是地,點個關注,”他說。他的眼鏡和有條不紊的講話讓他有一種舒緩的、教授般的氣質,他避免長時間的沉默。盡管如此,他的觀眾仍停留在個位數。

“誰知道他這玩意,很多玄學的東西,很多運氣的東西,要不就是有很多秘密咱不掌握,”王鐵標說。

有些秘密可能隻是錢的問題。許多流媒體現在抱怨說,這些應用程序隻推廣為流量付費的帳戶。大機構在廣告上一擲千金。

“對於那些沒有大量初始資金的人來說,要真正取得成功越來越難,”電子商務學者張琳教授說。“它非常工業化。”

抵達義烏幾天後,王鐵標的幾位同期實習生就轉向了更傳統的工作。盡管如此,已經積累了大約1000名粉絲的王鐵標仍然打算再試一試。

“穩穩當當的進廠當螺絲也能掙幾千塊錢,”他說。“既然都是做事,那麽就抱著成功幾率大的方向努力。”

政府試圖整頓——並控製

但這種成功消失的速度和它的到來一樣快。

最先消失的是本名黃薇的薇婭,一名曾與卡戴珊一起直播過的主播。2021年12月的一天,她的所有社交媒體賬戶都被刪除了。

幾個月後,“口紅一哥”李佳琦突然中斷直播。他在社交媒體上發帖說正在修複一個技術故障——然後就沒了消息。

兩個人都與重塑直播市場的另一主要力量發生了衝突:政府審查。

這個領域增長非常迅速,以至於起初幾乎沒有什麽規則來監管它,人們對不當行為的投訴很快堆積如山。品牌指責網紅偽造觀看量以索取更高的傭金。消費者舉報說,他們從看上去可靠的主播那裏買到了假貨。北京幾乎無法知道主播的收入有多少。

隨著觀眾數量的增長,直播對於購物之外的東西也越來越有推廣潛力——這種形式從一開始就是不可預測的,會給一門心思要控製的政府帶來政治擔憂。

從2020年底開始,監管機構開始跟進,對主播的言行做出越來越詳細的限製——這是對科技行業更廣泛打擊的一部分,北京認為科技行業的影響力已經過大。

許多法規旨在保護消費者。宣稱產品有助於減肥或改善風水等未經證實的說法被禁止。平台通常禁止使用“最”字,例如“最便宜”或“最好”。這些規則是結合了人工審查員和AI來執行的;處罰範圍從停播10分鍾到永久禁播。

 據當局稱,薇婭的罪行是逃稅超過1億美元。他們對她處以2.1億美元的罰款,然後似乎將她從互聯網上抹去了。一年多後,她還是沒有再露麵。

但政府還希望直播者遵守其道德和政治標準。平台已經禁止吸煙和低胸裝束。6月,國家發布了行為準則,要求主播不得貶低中國共產黨,並“樹立正確的世界觀”。

“當網絡主播,必須得有敬畏之心,”共產黨喉舌《人民日報》去年夏天的一篇評論說。“絕不能為了流量突破底線,為了賺錢挑戰法律、頻打擦邊球。”

越來越多的規則可能會侵蝕直播購物的核心吸引力:娛樂、狂歡的氣氛。明星主播李佳琦以其潑辣、時而粗俗的笑話,以及與其他名人逗樂的行為吸引了一群狂熱追隨者。但他說,隨著法規的出現,他克製了自己的風格。在2021年接受一家中國新聞媒體采訪時,他承認一些粉絲認為他變得無聊;他說,有時他也這麽覺得。

但李佳琦也無法規避所有風險。去年,他直播被切斷是因為向觀眾推銷了一塊坦克形狀的冰淇淋蛋糕,而那正值“六四”紀念日的前一天——1989年6月4日,中國軍隊對天安門的民主示威者進行了血腥鎮壓。沒有跡象表明李佳琦想要借此傳遞帶有政治色彩的信息。關於“六四”的話題在中國受到嚴格審查,許多年輕人都不知道這件事。盡管如此,他還是消失了三個月。

變幻無常的格局也讓太平這樣的小眾主播感到了壓力。

經常有觀眾要他說蒙古語,他過去總會欣然應允。但後來直播平台開始對漢語以外的語言發出自動警告。(講漢語是政府民族同化政策的關鍵;其他語言也會讓審查人員更難理解。)

如今太平頂多用蒙古語跟觀眾打招呼。“我不亂說話,”他說。“我就看到別人的東西,警告自己。”

近幾個月來,隨著政府承諾重振經濟——這包括支持科技企業——監管新規的出台有所放緩。政府報告將電商直播稱為促進消費的重要渠道。

科技企業仍看到了擴張的空間。抖音去年公布的直播銷售額年增長124%。

在美國,YouTube和亞馬遜已經在大舉投資電商直播。但它很難發展出中國的規模。疫情後,美國人恢複了實體購物的習慣,而西方社交媒體應用程序並未設置那麽多內置支付功能,這也與中國不同。Facebook和Instagram最近都放棄了直播購物。

但即便在中國,該行業的未來也充滿了不確定性。

盡管太平取得了成功,但他不認為自己會永遠播下去。每天在鏡頭前表演那麽久令他精疲力盡;隻要下播,他往往就失去了說話的欲望。

他夢想在大城市安家,做一個更傳統的商人。

他曾幻想過讓未成年的女兒以後繼承自己的賬號,但最終打消了這個念頭。“到她的時候電商不一定有了,”他說。“也得出來一波新的東西。”

roliepolieolie 發表評論於
第一次知道直播是什麽意思。有些象美國幾十年前時興的電視購物 shopping channel,換到了互聯網上。

其實我對於中國人嚐試一些新的東西很讚賞。一個十四億人口的大國,中國過去基本上對於世界的技術與生活方式沒有貢獻。都是拿外國的東西使用,包括生活方式商業模式。新的東西不一定成功,大多是就是一陣風,比如共享單車,不久就消停了,嚐試創造那也比完全跟隨別人強。
雄關漫道2023 發表評論於
寫寫歲月 發表評論於 2023-04-28 12:28:00
主要是時間成本,沒時間看,美國人時間就是金錢。中國人有大把娛樂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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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反了吧?美國人更珍惜時間?修一個小小的橋3年,中國一個星期。
寫寫歲月 發表評論於
主要是時間成本,沒時間看,美國人時間就是金錢。中國人有大把娛樂時間……
pokemama 發表評論於
天哪!直播帶貨我還沒懂,就要落了!時代車輪轉得太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