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在加班中:公司曾把加班列入KPI

困在加班中:公司曾把加班列入KPI
0:00
0:00
文章來源: - 新聞取自各大新聞媒體,新聞內容並不代表本網立場!
(被閱讀 次)

蔚來員工曝半年內加班近500小時進急診3次的新聞登上熱搜後,毛嘉妮隻是簡單地掃了眼標題,又繼續將目光放在了手頭的工作上。

作為一名互聯網大廠的UI設計師,她每天在公司的工作時間長達13個小時。她說自己隻有工作,沒有生活。每天有不定期的會,做不完的工作,無法按時回家,“有時候我一邊哭一邊幹活,怎麽這麽苦”,毛嘉妮想停下來但沒辦法,“如果不接受加班,就走人唄”。

王珣在北京一家互聯網媒體公司做內容審核,公司人手少的時候,他需要從早晨9點一直工作到晚上12點,中間沒有午休。“加班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沒加班費也不新鮮。”30歲像來到人生的十字路口,王珣就站在那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該往哪兒走。“眼看35歲了,房沒買到,媳婦沒娶到,工作也不好換,人像卡在這裏了。”

35歲似乎成了大城市年輕人的職業分水嶺,這讓很多人感到焦慮。毛嘉妮算了算,現在雖然工資高,但幹不了幾年,如果轉行考編製,雖然工資會變少,但一直幹到退休也沒問題。王珣想在北京掙夠200萬就回老家全款買套房子,找一份不需要加班的工作。麵對即將到來的35歲,毛嘉妮和王珣都有著深切地彷徨感,結婚、生子、養老各種問題擺在眼前。“錢能帶來安全感。”他們都希望在幹得動的時候多掙點錢,減輕未來的負擔。

“蹲廁所刷個手機都覺得特幸福”

每次加班的時候,毛嘉妮都會對自己說:“再加它這一次。”



晚上10點下班後,毛嘉妮在回家路上拍攝的月亮。本文圖片均由受訪者提供

在很多人眼裏,毛嘉妮的工作很體麵。北京互聯網大廠做設計,工作穩定,眼界寬,收入高。但現實也很骨感,因為除了工作,毛嘉妮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麽。

早上9點到公司,正常下班時間是晚上6點,雖然公司規定彈性上下班,但沒有人會在這個點下班,同事之間很有默契。沒有加班費,7點以後可以吃加班餐,每次吃完飯,毛嘉妮都會回到工位上繼續工作,一直持續到晚上9點、10點。和記者聊天的時候,她還在為前一天加班忘記打卡懊惱:“昨天我在單位工作了13個小時。”

每次盯著打卡機上顯示的超長工作時間,毛嘉妮會感到異常疲憊,拖著沉重的雙腿走出辦公大樓。回頭看樓上依然一片燈火,她的影子被一點點拉長,像她對這份工作的耐心,在一點點消失。

工作做不完,毛嘉妮會把工作帶回家繼續做。“有時候晚上從單位回來,洗完臉繼續幹,幹到淩晨2點或者4點,真的弄不完。碰到2個項目都要評審,就得通宵工作,好多次我晚上做夢(夢見)頭發都變白了。”

毛嘉妮覺得自己很可笑,“公司給我啥了,我跟這賣命。但是活真幹不完,說出去人家還覺得你效率低。”作為一名UI設計師,毛嘉妮的主要工作就是配合公司項目做設計圖。

在公司,加班是常態化的。毛嘉妮曾問過身邊的同事,“他跟我說他基本每天2點睡覺,都知道累,但沒辦法,需要完成工作。”雖然厭惡加班,但毛嘉妮明白,“如果想在團隊裏和大家保持齊平,正常下班肯定不行,從現象上看就鬆懈了。”

毛嘉妮所在的團隊大概有十多個人,“每個人要有自己的不可替代性”。毛嘉妮之前沒明白這個道理,隻覺得自己就是幹活,但是看著團隊裏不斷有年輕人補進來,她很有壓力。在心裏跟自己說,不能拖後腿,要往前走。團隊之間有競爭,團隊內部也有競爭,團隊的機製是淘汰平庸的人。

前兩年毛嘉妮的公司還會把加班時長列為KPI考核指標,小組和小組之間會排名,季度末人力會拉出一個排名表,誰排在最後一目了然。後來因為有員工加班猝死的消息被曝出來,公司把加班時長考核取消了。“雖然這個指標被取消了,但加班並沒有減少,現在會說組織健康度。”

談到頻繁加班,毛嘉妮認為,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每天有開不完的會,擠占了工作時間。“會議多、流程多,規則也多,假如一個項目的排期隻有3天,其中一天開了3場會,占了6個小時。那這一天被會議擠占的工作時間,隻能通過加班補回來。”毛嘉妮曾經向領導反映過這個問題,但得到的答複是隻能自己解決。

項目必須在排期內完成,項目之間也沒有縫隙,一個項目還沒結束,另一個項目就排過來了。工作的密集排布,讓毛嘉妮喘不過氣來。“一天都在工作,有時候蹲個廁所,刷個手機都覺得特別幸福。上廁所蹲時間長了還會緊張,會想‘我這麽長時間不在工位不好吧’,就趕緊起來。”

毛嘉妮說自己沒有生活,隻有工作。

她租的房子距離單位大概有30分鍾車程,這間一個月租金2600元的房間,在毛嘉妮眼裏隻是個睡覺的地方。“回來洗個臉睡個覺,第二天接著上班。”

因為長時間加班,她的生活變得很無序。“房間亂到我根本沒時間收拾,之前屋子裏還能兩個人並排走,現在隻能一個人,地也好久沒拖了。”物品雜亂的堆在屋子裏,毛嘉妮卻無從下手。“有時候我累得連頭發都懶得洗,兩周洗一次頭發。洗澡應該是一件享受的事情,但我覺得站那洗澡太累了,躺一會多舒服啊。”

當被問到做這份工作是否開心?毛嘉妮沉默了好一陣子,回道:“不開心。”加班是造成她不開心的點,能占70%。

3年前來到這家在業內備受矚目的互聯網公司,毛嘉妮一度對事業前景充滿希望。“剛來的時候幹活總有一股勁,想被看到,想被認可。會想努力幹幾年,能被提拔當個小領導。”但加班太多,人的心氣會被磨掉。如今再提到當初的願望,她言語中充滿戲謔。

過了30歲,毛嘉妮更認清了一些事情:“現在的工作頂頭幹到35歲,這個地方肯定不容易待,可能會被裁掉。我們公司35歲的普通職員非常少。35歲還能留下來的,都是領導層。”

毛嘉妮不害怕被裁員,但她為未來的不確定性焦慮。

過去三年,毛嘉妮說自己像被困在了一個籠子裏麵,重複著一眼能望到邊的工作。“我現在都能知道我年底什麽樣,明年什麽樣,明年年底什麽樣。現在的狀態一定會平移到那個時候,不會有什麽改變,但我沒有走就是因為這份工作能給我提供錢。”

錢是壓力的來源,毛嘉妮害怕未來沒有錢,“老了誰照顧我,現在攢點錢,給未來一個保障。”

毛嘉妮也在盤算35歲之後幹什麽,要麽轉行,要麽去小公司。她想過朝九晚五的生活,工資低一點也沒有關係。“我打算參加今年老家的事業編考試。”說話的時候,毛嘉妮的表情有猶疑,她其實也沒做好準備。“去年想過裸辭備考,但沒敢辭職,在家待一周都會有壓力,因為不掙錢,雖然有積蓄,但花得很快的。”

從去年開始,毛嘉妮的身體一度出現了一些狀況。她回憶,有一次因為前一天晚上加班,第二天中午也沒有補覺,下午心髒忽然“噔噔噔”跳得非常快,耳朵也出現針紮似的疼痛,“整個人非常難受,我在桌子上趴了很久,後麵症狀緩解了。”毛嘉妮覺得是加班加過頭了,“我囑咐我弟弟,如果我真出事了,你要把我安頓好。”

“現在我又疲憊、又無奈,還不能停下來,為了掙錢這樣值嗎?”毛嘉妮有時候會思考生命的最終意義,“有一天我躺在棺材裏了,名利、工作這些東西還重要嗎?常思無常和死亡會讓我放下一些事情,我覺得人生的意義不止於此。但當我進入到瑣碎的工作中,就又會忘記這種堅定。”

提到結婚生育,毛嘉妮說現在職場對婚育女性並不友好,她會考慮結婚,但並不打算要小孩。“我覺得沒有能力把孩子培養好,也怕他怨我,沒給他好的生活。”毛嘉妮不想走大家都走的這條路,但因為公序良俗、社會規則,“我沒有勇氣說我就是不要,做回我自己很難”。

“過去三年像被偷走了”

回想過去三年,王珣的腦子裏想不到別的,就是一大塊“工作”。基本上沒有什麽特別有記憶的東西,像失憶了。

今年年初王珣想買輛摩托車,室友給他推薦了一輛2018年的二手摩托,說車很合適,就是時間比較長,“我說這不兩年前的車嗎,他說‘今年2023年,5年了大哥’。我忽然間有一種過去3年被人偷走的感覺。”

過去三年除了疫情,就是工作,唯獨能讓王珣回憶起的細節也和工作有關。

王珣所在的公司是一家互聯網平台,業內很有名氣,剛來公司的時候做內容審核。最初因為人手少,工作量大,他經常加班。“早上9點工作到晚上12點,工作強度很大,每個群都在圈我,很多群都看不過來,那會我都失聯了。我室友一周見我一次,我們住在一套房子裏,他唯一的印象是,每天早上能聽到我開門,晚上能聽到我關門。”



王珣給那份餿了的外賣拍了照片(圖中右邊的外賣)。

在單位午飯都是通過點外賣解決,最忙的時候,王珣沒有時間吃飯,甚至沒有時間取外賣。“有一次午飯點了個外賣,送餐員說給我放外麵了,12點打得電話,下午3點半才有時間去取,夏天熱再加上食物可能不新鮮,外賣都餿了。”麵對餿了的外賣,王珣有一瞬間的懷疑,“那時候就感覺,我這是為了啥,是為了吃變質的飯嗎,心裏特別難受。”後麵他試圖找過其它工作,但沒找到合適的,隻能咬牙堅持。

因為頻繁加班,王珣的很多同事都辭職了。“當時單位裏有一個小姑娘,她每天的工作強度也特別大,經常加班。有一天她哭著給我打電話,說不想來上班了,一想到上班就害怕,還沒到公司就精神壓力大,再也不想來公司了,一秒鍾都不想呆在這兒。”王珣說,她走的時候,個人物品都沒有收拾,電腦都是其他同事幫忙還的。“你想她對這份工作厭惡到什麽程度。”

一直以來王珣單位實行的都是單休製。在他眼裏,單休相當於沒有休,就是多點時間睡覺。

“單休前一天如果碰上加班,12點下班,到家就(淩晨)1點了,再玩一會手機就半夜了。第二天不用上班,睡個懶覺,醒來半天時間沒了。”每周唯一的休息日,王珣說自己像個家庭主婦,洗衣服、做飯、拖地、睡覺。

單休如果再遇到調休簡直是噩夢。今年“五一”假期前一周周日要調休,王珣周六值班,因為調休他要連上12天的班。“相當於‘五一’前沒有休息了。”

淄博燒烤火了之後,王珣和朋友趁著假期去吃了一次。“回程路上,火車播報員說下一站是北京,我的壓力唰一下就來了,快樂瞬間消失。”不是沒想過離職,但王珣想再努力多掙點錢。公司同事說他是工作狂,但他並不想這麽拚。他說自己壓力很大,但更多是來自於世俗的壓力。

到了結婚的年齡,王珣仍然沒找到合適的人結婚。沒時間談戀愛是一個原因,更重要且現實的原因是,結婚需要很多錢。

王珣說,老家的彩禮,18.8萬是起步價,20.8萬、21.8萬最常見,女方會要求不管在哪得有一套樓房,不能是農村自建房。老家的房價一平米要七八千,一套房子下來得100多萬。“我現在連房子錢還沒攢夠。”

除了買房的錢,算上彩禮錢,給女方的三金,見麵約會的花銷,王珣算了算,發現距離賺夠這些錢還差很遠。“這是很矛盾的,等我賺夠了這些錢,就40多歲了,也找不到對象了。”

王珣試圖給這道題找其它解法:“假如我是個很灑脫的人,我可以決定這輩子不買房不買車,掙了錢就自己花,就出去玩。”王珣用了“假如”,但這些假設不成立,因為他不是個灑脫的人,他想結婚,也想擁有屬於自己的房子。

王珣很羨慕老家的朋友,“他們工資雖然不高,但很奇怪他們都有房、有車、有媳婦、有孩子。我雖然在北京掙得多,但沒房、沒車、沒媳婦。”因為沒結婚,王珣一直被家裏催婚,“我媽說我,‘人家孩子結婚了你都結不了’。”

除了買房、結婚的壓力,年齡也讓王珣焦慮,眼看就35歲了,換工作會更困難。“和幾年前想法不同,當時的想法是幹不成就辭職,現在的想法是一定要先找到下一家。”人得認清現實,用王珣的話就是:“對生活得認慫。”

35歲像個坎兒,單位前幾天還在裁員。王珣很矛盾,他想換個舒服點的工作,又擔心收入變少。不換吧,未來可能也會被裁。

現實像隻冰冷的鐵桶,王珣悶頭敲了敲桶,隻聽到沉悶的回音。

“之前還打算貸款買房,想想也不是買房的好時機,不知道明年、後年什麽樣。就像走到了人生十字路口,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該往哪兒走,總覺得走哪兒都有陷阱,但可能走哪兒結果都一樣。”王珣一字一頓說著,聲音冷靜且壓抑。房沒買到,媳婦也沒娶到,生活上動不了,工作上也動不了,王珣說自己像卡在這裏了。

(應受訪人要求,文中毛嘉妮、王珣均為化名)

fguy 發表評論於
美國大公司的加班也一樣.
seator 發表評論於
kpi不是用在人身上的
roliepolieolie 發表評論於
很奇怪中國人突然很喜歡使用KPI來表達職工個人的工作表現。其實在英語中沒有這麽個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