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傍晚,暴雨將至。這是我至今最好的作品。在那兩年的離職潮裏,這也成為了同事們朋友圈高頻引用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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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我畢業後加入新京報,成為了一名社會新聞記者。
入職不久,有次報題會,同城有媒體做了站街女的調查,我提了個建議,我們是不是也可以這麽操作?
編輯告訴我:新京報永不監督弱勢群體。這是我們的總編輯當年告訴他的。
後來不再做記者,再到告別媒體後的漫漫長夜裏,每當回想我乏善可陳的媒體生涯,這總是腦中浮現出的第一句話。
在中國,新聞從來都不是真空地帶中的職業遊戲。作為公權力一極,新聞需要有立場,有勇氣,有力量介入不公平的利益結構,去推動改變發生。
所以,要討論新聞理想,最重要的根本性問題是:你在為誰的利益而戰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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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不休》的票房出乎意料。原本,我擔憂這樣一部無法觸碰真問題的電影,會難以讓觀眾感受到欲言又止背後真正的話題。
譬如,發生礦難,真正的罪魁禍首是誰?乙肝的製度性歧視,又是誰的錯?又譬如,除了強調新聞的影響力之外,媒體憑什麽有力量?
中國新聞行業能存在短暫的黃金年代,是因為一代新聞人在體製的縫隙處,找到了真正的力量源頭。
社會連續轉型導致部分群體反複遭遇係統性的不公,急切地在公共討論的框架內尋求解決辦法。因此,在製度的緩衝地帶,媒體敏銳地發現了一種新的、市場化的可能:站在公眾一邊。
沒有任何一部電影在今天還可以呈現這重本質。但有這樣一部電影作為終場落幕,我已經滿足了。
《不止不休》的可敬之處在於,它花費了諸多的技術努力,成功用影像喚醒了公眾的情緒和記憶,因而,雖然語焉不詳,甚至關鍵性的劇情是被迫斷裂的,但它依然複刻了一場我們早已錯失的夢。
於我,是在影院恍惚回到了屬於我的媒體生涯。那擁擠、昏黃和粗糲,那廉價的錦旗和眼淚,時刻在不被認可和不被歡迎中,堅守或許可笑的價值準則。那些照拂過我的、業已蒙難或四散漂流的前輩們。
而當沒有經曆過那個時代的普通年輕人也被電影吸引,也證明了當下社會的一種空缺:我們焦慮、憤怒,但在大眾媒體上,錯的卻永遠是我們,是因為我們不願脫下長衫,是因為我們太貪心,是因為我們躺得太平,是因為我們被監督的還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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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有個新聞,曾經的記者變成了閃送員。姑且不論其個體的原因,僅職業身份的標簽,也足以成為一種隱喻。
新聞本質上是公共行業。新聞行業的商業模式,是從創造的公共價值中實現分成。
如果新聞不再創造公共價值,新聞本身也沒有任何存在的必要。帶來的結果,隻能是“威懾變現”,或是“喉舌變現”。
在這樣的行業嬗變中,不夠江湖氣、不夠草莽的媒體人必然會被淘汰。變成閃送員的記者固然是極端的另類,但直至今日,那些稍顯文人氣的媒體人在倉促的逃難之中,也都難言幸福。
不論隱入大廠或草根創業,都隻是痛苦地用屠龍刀在工廠的屠宰流水線上做一個切割員。並且,我們最終會發覺,我們所堅持的理念和方法論,放在今時今日,確實隻是四顧茫然的屠龍術而已。
行業和理想都會休止,隻有那洶湧著的情緒絕不。它將奔流至何處,我們無從知曉。
唯一可以安慰的是,我們確實曾有過那樣的努力。
“我的紙裏包著我的火
我的火中,燃出你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