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明後她拒絕了按摩店,給3000人化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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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盲人,同時是一個化妝師,某種程度上這確實令人難以想象。但生活不是虛構的戲劇,肖佳的人生正在如此這般地真實上演。

在肖佳的視頻裏,「看不見」的世界依然是豐富多彩的,刷視頻、秀美妝、玩梗、穿搭,根本不在話下。

她自信、愛笑,不是我們印象中的盲人的樣子。

可問題在於:到底什麽才是我們心中「盲人」的樣子?

一個化妝師,同時是一個盲人。

當我把這個故事分享給朋友時,所有人都問出了同一個問題:看不見,怎麽化妝?

比起其他美妝博主評論區下的「技術探討」與「美貌誇讚」,肖佳的評論區永遠有源源不斷的質疑聲:「我不相信她看不見」



● 肖佳的評論區

這種懷疑有時不是純粹的惡意,因為隻要你翻開肖佳的主頁,就會發現,視頻裏的肖佳看起來太「正常」了。

化妝時,她知道手上拿的每一格眼影顏色,粉白色用來打底,棕粉色用來暈染,營造出漸變的效果;



她能準確地找到眉毛和嘴唇的位置,不用任何工具輔助,化出美麗的「蜜桃奶茶妝」。



她的眼睛明亮而有神,拍攝時可以準確找到攝影機的位置,和鏡頭外的觀眾眼神交流。

健美的身材,自信的情態,對網絡熱梗的熟練調用,都足以令人恍惚:這是不是網絡自媒體有一次秀下限的炒作?



作為當事人,肖佳並不在意這些質疑,罵得越凶、越狠,她的更新頻率就越快,她在網線的一端繼續釋放魅力,用自己的幹貨輸出不斷消解人們對「視障群體」的刻板印象。

弱勢群體?幹推拿吧?找個人湊合過吧?這輩子完了?

她一遍一遍地告訴所有人:那不是我的結局。



確診

去廣州看病之前,年幼的肖佳在日記本上悄悄寫下一段話:如果能治好,一定要好好學習,考上中央美院,如果治不好,就去死,自殺的地點都想好了,方村地鐵站,十幾年前,地鐵還沒有安裝屏蔽門。

經檢查,肖佳被診斷為視網膜色素變性,醫生告訴她,她會在20之前逐漸失去視力,最後徹底失明。

確診那一天,肖佳14歲,她的世界塌了。



● @活字文化

她從小愛畫畫,書本凡是空白的地方,都被她畫上了塗鴉。在眼睛逐漸失明的時候,她也沒有放棄畫畫,一瓶水,兩根火腿腸,她能躲在畫室裏畫一整天。

直到眼前的雪花點越來越多,直到鏡子裏的自己變成一團模糊的色塊,直到稱體重時必須要通過觸摸刻度才能知道重量,她的世界終於陷入了一片死寂。

看不見的世界是很可怕的,但比這更難以接受的,是接納自己看不見的命運。

徹底失明後,肖佳選擇了輟學,這是出於一種自我保護的需要,也是一種自我放逐式的遺棄。

仿佛沒有人看到,她的悲劇命運就不存在一樣。



她曾經借給過鄰居上初三的女兒一本書,到了約定時間,結果書找不到,鄰居登門道歉,她低著頭說,沒關係,反正以後也不能上學了。父親這時候補充,她的眼睛出問題了。

她的情緒突然波動,崩潰大喊::「對,我上不了學了,不用還我了!」嚇得鄰居趕緊跑了。

生病之後,她很少展示自己的脆弱,她把自己武裝得格外堅強,不讓人看出任何破綻。

她嚐試健美操教練、瑜伽教練的工作,但都做不長久。她很善於偽裝,在一群視力正常的人中,竟然沒有一個人識破她的「不同」。

和同事一起吃飯時,她隻敢夾近的菜,引得其他同事問:你怎麽就吃素的,她隻好繼續撒謊:我減肥。

她不帶盲杖出門,全憑自己小心翼翼地躲閃和熟能生巧的識路,手上揮舞著雙截棍,隻要讓自己看起來充滿危險,路人就不會有撞到她的可能。

她用笨拙的方法不接受自己的命運,但愛她的父親早就宣布了投降。

作為家中的獨生女,父親對她的管教極其嚴格,但失明之後,這種「管控」和視力一起消失得無影無蹤。

有一次爸爸喝多了,說出了對女兒未來的規劃:找一個農村小夥來家裏做女婿,肖佳看店,男孩送液化氣,女孩子不用多讀書,找個人嫁了就可以。



受教育的權利被剝奪,肖佳很傷心。她的父親曾經用一句「佳佳,不管你變成什麽樣,爸爸都會永遠愛你」挽救了她的生命,但也用這一句不痛不癢的話,帶給她無從說出的痛苦。

不過也正是父親的話,讓她幡然醒悟:

人如果要想改變命運,接納自己是上山的第一步。



盲校

在和父親的抗爭後,肖佳獲得了接受教育的機會,她走進了當地一家盲校學習。

盲校生活和她想象得很不一樣,十年前的盲校,沒有文化課,老師們教的課程隻有按摩與中醫調理,盲了之後,她的出路隻有按摩一條路。

那時她才明白:殘障的身體,早已將她與主流世界劃出了一道巨大的鴻溝,黑暗之後,世界還是那個世界,但屬於她的角落,正在一點一點收縮。



更糟糕的是,作為盲人女性,她的生存空間也遭受到了更劇烈的傾軋。

肖佳的班上隻有四個女孩,男女比例大概是10:1,這還是情況比較好的,其他班幹脆一個女孩都沒有,俗稱和尚班。

女性的缺席,和女性的失明概率毫無關係,而是如果一個女孩失明了,她可能沒有機會接受教育,甚至是活下來。

“學校裏一些女生是福利院送來的,南方很多父母,如果這個小孩子看不見了,又是個女生,就直接把她丟了。”

同時,女性又是按摩行業非常稀缺的資源,相比男性按摩師,女性按摩師往往受到更多的顧客青睞:男客人喜歡讓女技師按摩,女顧客也希望找同性別的來服務。從薪資待遇來看,女性按摩師能拿到市場價兩倍的薪水。



● 電影《推拿》截圖

高的市場待遇,沒有讓肖佳們獲得安穩的幸福,作為性別與身體的弱勢一方,性騷擾貫穿著她們工作的始終,是一件非常常見的事情。

“常見到如果你不能接受這件事,你就沒有辦法在這個行業混了。”

肖佳曾經遇到過一個男客人,對方謊稱自己喝醉了酒,要求肖佳用手給他的肚子按摩,肖佳照做之後,他又強行把肖佳的手伸進自己的下體。



她拒絕,但是掙脫不開,體液濺到了她的手上,她瘋了一樣尖叫,衣服被對方抓破,頭發也抓爛了,她用盡所有力氣逃脫出來,當時心裏隻想著,要是死了就好了。

經驗豐富的同事給她支招,比如可以借口「去洗洗手」離開,然後再也不回到這個房間,肖佳想不通,明明是對方做錯了事,為什麽要讓自己躲起來?

失意的時候,肖佳把自己的煩惱寫成了文字,投稿給一家盲人雜誌《有人》,主編蔡聰很喜歡她的文字。

蔡聰也是一個盲人,他的左眼視力不到0.01,右眼早已摘除,換上了義眼,他明白視障人士在社會遇到的隱形規訓,雖然從小成績一直很優秀,但卻不被允許參加普通高考,進入大學後,也隻能學習推拿專業。



但蔡聰不放棄,他一步一步憑借著自己的努力,考到了博士,還當辯手參加了《奇葩說》的錄製。

他們在qq上聊天,讀屏軟件傳來的實時語音播報顯示,蔡聰去爬了黃山,蔡聰去了九寨溝旅行,蔡聰組織視障群體錄製廣播節目,學習編程、寫作、音頻錄製。



越來越多的信息,肖佳的心逐漸變「野」,一個盲人也可以擁有五彩繽紛的生活嗎?

蔡聰肯定地告訴她:可以,隻需要一根盲杖。

認識蔡聰前,肖佳從不使用盲杖。在盲校,盲人是不被允許帶盲杖出門的,因為這會很危險,工作之後,按摩店離家隻有200米,不用盲杖是一種保護,也是一種禁錮,讓她的人生隻能被禁錮在這200米以內。

肖佳不願意,她在淘寶偷偷買了一根17.5元的盲杖,在家人的不解和擔憂中,獨自坐了19個小時,踏上了前往北京的旅途。



出走

出火車站時,蔡聰擁抱了她,那時他們已經是一對戀人。

在北京的生活,肖佳非常興奮,她有惺惺相惜的愛情,也接觸到很多豐富多彩的職業,她做過速錄員,後來轉行做公益,接手殘障女性項目,她像所有在這個城市奮鬥的年輕人一樣,踏實努力、認真經營著自己的小世界。

和化妝的緣分始於一次殘障項目主辦方安排的課程《視障人形象提升課》,肖佳作為盲人模特接受化妝師的化妝示範。



● 紀錄片《未見之美》

這本來是一項工作,但當眼影和散粉在刷子的作用下徐徐貼在她的臉上,肖佳覺得自己身體裏有一些東西正在被喚醒:化妝師誇她很美,肖佳問她:可不可以教我化妝?

對方回答:底妝、腮紅、口紅都可以教,但眼妝怕是教不會。

肖佳很傷心,一個人失去了視力,失去了觀看世界的方法,是否也失去了變美的權利?

她想起有一次參加公益節目的錄製,那是她第一次見到名人,第一次坐在節目錄製現場,去之前她特意抹了麵霜,頭發也梳得整整齊齊,節目播出後,她把有自己出現的視頻發到了家族群裏,沒等到誇讚,隻等來了小姑的擔憂:

佳佳,你怎麽那麽滄桑啊?你在北京混的好慘嗎?

她找到一個專門學習化妝的機構,每天五點下班後,就坐一個半小時的地鐵、再加上半個小時公交去找老師學習化妝。



那時她已經懷孕,還是個冬天,為了保護寶寶,肖佳恨不得在腦門上貼個孕婦標簽,她怕人看不出她已經懷孕,就一直用手托著自己的肚子,如果有人擠她,她就會大聲說:你別擠!我懷孕了。

聽到盲杖一點一點落在地麵的聲音,肖佳才能感覺到自己是安全的,她一步一步地摸黑走路,每天都要學到很晚才能回家。

視力正常的人,幾個月就能學完的課程,她學了一年。

對健全人來說,化妝是依靠視覺就能完成的工種。而對於肖佳來說,她必須調用自己能用上的所有器官。

她靠嘴巴的觸感,辨別假睫毛的方向,她在女兒的幫助下,給化妝品貼上盲文標簽,冷色貼一個標簽,暖色貼兩個標簽,眼影從深到淺的顏色變化,她就死記硬背,直到所有的顏色分布都刻在她的記憶裏。



塗口紅時,她會先用手去摸清楚嘴唇和皮膚的位置,然後再用手去蘸上唇膏,一點一點摸索著去塗滿整個唇瓣。



她用手去觸摸客戶的皮膚和骨骼,就能準確判斷眉骨與顴骨的位置,再分別打上合適粉量的高光和腮紅。

眉骨與顴骨之間,是眼睛的部分,她就用手比劃著客戶的眼睛長度,如果距離過長,她就會讓眼睛盡量向內集中,如果距離短,她就會把眼線向外拉長,讓眼睛在視覺上看起來更大、更有神。



學成之後,肖佳有一次出門問路,被問到的路人說:你是個假盲人吧?不然你怎麽會化妝?

聽到這句話,肖佳的心情非常矛盾,一方麵這是別人對於她業務能力的認可,一方麵,這也是一種刻板印象:盲人,是沒有辦法化妝的。



看見

肖佳的主頁寫著:終有一天,我將影響10000個女性的生命。

作為中國第一個盲人彩妝師,學會化妝後的肖佳開始網絡授課,希望能影響更多的盲人女性。

從去年開始,肖佳把展示的舞台轉移到線上,她的化妝視頻開始頻繁出現在短視頻平台上,有更多的人看起了她的視頻,也包括視力健全的普通人。

評論區的質疑聲,讓肖佳越來越意識到,人們對視障群體的生活存在巨大的認知隔閡。

之後,她開始不斷拓寬自己視頻的拍攝場景:

盲人怎麽買菜?盲人怎麽做飯?盲人怎麽用二維碼支付?盲人怎麽刷短視頻?盲人怎麽知道自己衣服的顏色?



● 肖佳的短視頻賬號主頁

她一遍一遍的自問自答,向鏡頭外的觀眾展示失明之後的盲人世界。

看不見可以用讀屏軟件,線下購物、網絡衝浪,借助熱心路人的力量,盲人世界也可以無所不能。

越來越多的媒體湧入她的家中,聽她一遍一遍重複著同樣的人生故事。

肖佳的女兒今年五歲了,她和所有的父母一樣,不願錯過女兒的成長,每天她都會步行一個小時接送女兒去興趣班。



● 肖佳的女兒

有女兒陪伴時,肖佳有一個看得見的人形拐杖,女兒上學後,肖佳獨自回家的路上,總是危險重重:

沿著盲道行走,會被路上隨意停放的共享單車絆住,未經修剪的樹枝在健全人那裏,可能是一道風景,但對於肖佳來說,這可能會把她的臉刮花。

不是每一個紅綠燈都有提示音,運氣好的時候,有其他行人在旁邊,她就跟著別人一起走,而當她獨自一人站在馬路時,這就成了致命隱患。

這很危險,但肖佳還是要繼續出門。

被診斷出失明時,肖佳選擇輟學,躲在家裏,好像躲避他人的眼光,就能躲避自己的痛苦。

後來她才明白:大街上沒有盲人,不是因為致盲概率低,而是真正的盲人,都很少出門。

「如果你不出來,沒人看得到你有這種需求,市政覺得既然看不到盲人,也就不去做這個設施,最後就是惡性循環,盲人越來越不敢出門。」



要走出去,才能讓別人看到盲人群體客觀存在的困境,和他們不同於刻板印象下的真實生活。

不是怪物,也不是被社會拋棄的可憐蟲,盲人也可以像健全人一樣,積極地改造自我的命運,以及讓我們生活的世界變得更美好。

前段時間,肖佳去考了潛水員證,從美妝到潛水,肖佳再一次拓寬了自己作為個體的生命寬度,在湛藍色的水底,她輕盈地扭動,像一條美麗的美人魚。



雖然看不見,但肖佳能想象出自己的樣子。

14歲之前,她曾經在海洋館見過美人魚,對於「美」的印象一直讓她難以忘記,長大後,她不用遐想了,她已經變成了她心目中的「美」本身。

走出去是肖佳的願望,了解完她的故事,這個願望也變成我的。

世界一片漆黑,但我們也可以握住彼此的手。

X723 發表評論於
她還沒有完全失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