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極右勢力在烏克蘭的影響力,有很多不同的說法,但清楚的是,它幾乎沒有公眾支持。克裏姆林宮仍堅持認為,烏克蘭是一個納粹國家。然而,在2019年的選舉中,極右翼政黨獲得了不到3%的選票,低於進入議會的門檻。烏克蘭選出了一位猶太裔總統沃洛迪米爾·澤倫斯基。
亞曆山德拉·利吉娜(Alexandra Lygina)是一名20歲的學生,致力於打擊納粹。
“我們不能和納粹分子生活在同一個國家,”她告訴我。“我們不能原諒我們多年來經曆的一切。我怎麽能和那些殺害我親人的人生活在一個國家呢?”
這是俄羅斯開始入侵烏克蘭的前一周,亞曆山德拉在她位於頓涅茨克市的破舊公寓裏對我說,頓涅茨克市是自己宣布獨立的頓涅茨克人民共和國(Donetsk
People's Republic,DPR)的首都。
頓涅茨克人民共和國位於烏克蘭東部,八年前從烏克蘭分裂出來,並且有一支所謂的“人民民兵”,將烏克蘭政府軍擋在外麵。在烏克蘭其他地區,大多數人認為它是俄羅斯占領的領土。亞曆山德拉說,這是一個獨立的國家,可能有一天會加入俄羅斯。
“盡管我媽媽是烏克蘭人,但我覺得自己是俄羅斯人,”她告訴我。“我們永遠不會再成為烏克蘭的一部分。”
在一些澳大利亞人眼中,頓涅茨克人民共和國是一處叛軍飛地,據稱在2014年它將MH17客機誤認為烏克蘭戰機而擊落。
上周,頓涅茨克人民共和國成為了俄羅斯入侵烏克蘭的借口,總統普京宣稱他的“軍事行動”是為了“保護八年來被烏克蘭政權欺負並遭受種族滅絕的人們”。
普京說:“為此,我們將努力使烏克蘭去軍事化和去納粹化,並將那些對包括俄羅斯公民在內的平民犯下多種血腥罪行的人繩之以法。”
一段時間以來,外國媒體幾乎不可能進入頓涅茨克人民共和國。但隨著烏克蘭進入戰爭倒計時,《駐外記者》(Foreign
Correspondent )節目獲得了許可,在入侵的前幾天從莫斯科派出一個攝製組——這個被遺忘的小國突然改變了它的曆史走向。
幾乎就是俄羅斯人
看出誰掌握著頓涅茨克人民共和國的真正權力一點不費功夫。俄羅斯國旗裝飾著市中心,汽車掛著俄羅斯的車牌,電影院裏播放著俄羅斯的愛國電影。
亞曆山德拉·利吉娜是一個堅定的愛國親俄青年團體的成員。她在俄羅斯長大,但選擇搬到頓涅茨克上大學,在那裏她正在學習成為一名外交官。她利用業餘時間從俄羅斯向掙紮的當地人運送人道主義援助。
“[頓涅茨克人民共和國]感覺像俄羅斯,因為人們說的是俄語,”她在入侵開始前一周告訴我說。“人們有俄羅斯盧布、俄羅斯證件。所以我們幾乎就是俄羅斯人。”
她說,這裏的人們對俄羅斯軍隊在邊境集結感到安心。“我們有俄羅斯護照,所以俄羅斯要必須保護我們,”她說。“而且俄羅斯不是一個侵略性的國家,因為俄羅斯不希望出現西方媒體談論的入侵。”
自20世紀30年代的一場災難性饑荒以來,該地區一直由講俄語的人主導,當年,斯大林的災難性經濟政策導致數百萬烏克蘭人餓死。俄羅斯族人被重新安置到空曠的城鎮和村莊,以取代他們。
在蘇聯時代,身為俄羅斯人還是烏克蘭人並不重要。他們都是同一國家——蘇聯的一部分。但獨立和烏克蘭民族主義的興起使許多俄羅斯族居民感到緊張。
在奪取克裏米亞後,俄羅斯鼓勵並武裝東部的強硬派分裂分子起來反對烏克蘭。八年來,烏克蘭軍隊的戰鬥迫使這些地區的人們選邊站。
“我認為有些人,也許想加入烏克蘭,”亞曆山德拉告訴我們。“但這不是很多人,因為大多數這樣的人已經搬去了烏克蘭。”
當然,在這個城市擁擠的露天食品市場,沒有人對烏克蘭表示任何同情。
“我不希望這裏的同性戀者舉行像他們在基輔舉行那樣的遊行,”一位婦女說。
“我為什麽要逃離我的領土?”另一位問道。“那樣的納粹就可以住在這裏?”
又是納粹這個詞。
一個 “納粹”國家
離中心區不遠的地方,衝突的痕跡隨處可見。建築物上布滿了子彈的彈痕。一顆未爆炸的炮彈躺在郊區的一個前院裏。
軍事記者和評論員德米特裏·阿斯特拉罕(Dmitry
Astrakhan)曾是頓涅茨克人民民兵的發言人,他帶著我們的攝影師到城市郊區轉了一圈。
“你可以看到,幾乎所有的建築物都被烏克蘭人的炮擊所摧毀,”他說。“這裏的情況就是這樣的。就在現在,烏克蘭軍隊今天襲擊了頓巴斯的10個村莊和城市。我們隻是聽到了炮擊聲,沒有人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頓巴斯是指烏克蘭東南部主要講俄語的地區,在那裏,頓涅茨克人民共和國與另一個自行宣布的獨立國家——盧甘斯克人民共和國並列。德米特裏告訴我們,他們有一個共同的鬥爭——反對納粹。
“這就是為什麽他們不得不組建民兵,不得不保護自己,”他說。“他們既受到烏克蘭軍隊的攻擊,也受到納粹營和納粹準軍事部隊的攻擊。”
他特別指出一個特殊的準軍事團體——亞速營(也稱亞速團,Azov Regiment)。
“他們開始是納粹準軍事團體,他們是由光頭黨和白人至上主義團體以及納粹分子組成的。他們是極右翼的極端分子,在烏克蘭是合法的,在烏克蘭擁有重型武器,他們可以隨心所欲地與頓巴斯的人民作戰。”
自2014年俄羅斯入侵克裏米亞以來,克裏姆林宮一直在推行這一路線。而且毫不含糊。那一年,在加入俄羅斯的公投之前,我看到當局在克裏米亞各地豎起了巨大的廣告牌,上麵畫著布滿納粹標誌的烏克蘭地圖。其他廣告牌顯示,一個巨大的“俄羅斯母親”正在逼退一名納粹衝鋒槍手。
在某種程度上,這是指第二次世界大戰,當時由斯捷潘·班德拉(Stepan
Bandera)領導的烏克蘭極端分子與納粹德國站在一起,試圖從蘇聯贏得獨立。但是,如今的敘事則被更換成了亞速營。
2014年,亞速營從一群經常是暴力的極端民族主義者中崛起,他們加入了和平民主人士對親俄政府的抗議活動。俄羅斯將這場起義描繪成一場納粹政變,莫斯科開始武裝和支持頓巴斯的分離主義分子。
亞速營主要由講俄語的當地人組成,他們投身到與分離主義分子的戰鬥之中,幫助奪回了東部的馬裏烏波爾港。它的成功令其深受急於避免失去更多領土的烏克蘭新政府的青睞。
政客們無視或淡化了亞速營的新納粹意識形態和標誌,如其徽章上的太陽輪。一些極右派人士在政府部門中獲得了高級職位。2014年11月,亞速營從一個營擴編為一個團,並被收入烏克蘭國民警衛隊麾下。
這對俄羅斯來說是一份宣傳大禮,尤其是在2019年新西蘭基督城發生大屠殺之後,槍手被發現背包上有一個太陽輪徽章。
雖然沒有什麽證據表明他曾到過烏克蘭,但俄羅斯聲稱他是一名亞速營戰士。
德米特裏告訴我們:“他是被亞速營訓練過的人,他從亞速營網站獲取了領導力和想法。”
今天,亞速營是烏克蘭軍隊的一個微小部分,在近25萬人的國防軍中隻有不到1000名亞速營士兵。亞速營的新指揮官們否認與納粹主義有任何聯係。
關於極右勢力在烏克蘭的影響力,有很多不同的說法,但清楚的是,它幾乎沒有公眾支持。
在2019年的選舉中,包括吸收了許多亞速營領導人的“右區”(Right
Sector)組織在內的極右翼政黨獲得了不到3%的選票,低於進入議會的門檻。烏克蘭選出了一位猶太裔總統沃洛迪米爾·澤倫斯基,他任命了一位猶太裔總理丹尼斯·施米哈爾(Denis
Shmyhal)。
但是,克裏姆林宮仍然堅持認為,烏克蘭是一個納粹國家。俄羅斯政治家們在提到烏克蘭時幾乎總會說到這個詞。俄羅斯國家電視台的報道中充滿了所謂納粹暴行的故事。
亞曆山德拉·利吉娜對此深信不疑。
“烏克蘭不再是俄羅斯世界的一部分,因為烏克蘭選擇了通往西方的道路,”她說。“它成為了一個納粹國家。而俄羅斯世界是反對這種事情的。”
“特別軍事行動”
我們拍攝頓涅茨克前線的請求被拒絕了。當局說,炮擊事件激增使得前往那裏過於危險。但在當地,與我們交談的人歡迎俄羅斯軍隊在邊境集結,作為對烏克蘭侵略的一種威懾。
“戰爭已經持續了近8年,我不相信會有什麽大的變化,” 亞曆山德拉說。
軍事評論員德米特裏·阿斯特拉罕給了我們的工作人員同樣的評價。
“如果我們談論的是俄羅斯和烏克蘭之間的大戰爭,我認為這真的不可能,”他說。“接下來的日子裏,我認為這不會發生。”
幾小時內,一切都變了。
2月18日,兩個分離主義共和國的領導人同時在短信應用程序Telegram上發布視頻聲明,聲稱烏克蘭正在發動協調一致的攻擊並派出破壞者。所有成年男子都要被動員起來,婦女和兒童要被疏散。
頓涅茨克人民共和國領導人丹尼斯·普希林(Denis
Pushilin)宣稱:“僅在過去的幾天裏,我們的軍隊就阻止了烏克蘭特務部門的幾次恐怖行動企圖。”
突然間,大巴車隨時準備將平民運往俄羅斯,而頓涅茨克人民共和國的新聞部門也準備好了攝像機進行拍攝。調查組織Bellingcat聲稱,領導人發布的視頻的元數據顯示,這些視頻是兩天前錄製的,當時前線還很平靜。
還有人想知道,當烏克蘭極力避免給普京提供派遣19萬軍隊越過邊境的借口時,為什麽會突然發起重大行動。烏克蘭否認進行過任何此類攻擊。
這些現在都不重要。俄羅斯突然有了一個幹預的借口。
2月21日,當普京宣布他將承認該州的獨立並派遣維和人員時,頓涅茨克一片歡慶氣氛。三天後,他宣布俄羅斯將發動一次“特別軍事行動”,將納粹分子從烏克蘭政府中清除出去。
這實際上是普京對烏克蘭的宣戰。但俄羅斯國家電視台小心翼翼避免使用 “入侵 ”一詞,就像他們仔細地將“納粹”一詞納入措辭中一樣。
“你知道嗎,隨著他們的撤退,納粹繼續摧毀頓巴斯,”俄羅斯脫口秀主持人奧爾加·斯卡巴耶娃(Olga Skabayeva)宣布。
“今天是對烏克蘭進行去納粹化的非常正義行動的日子,”電台談話節目主持人弗拉基米爾·索洛維耶夫(Vladimir
Soloviev)說,他後來在直播中哭了,因為他在製裁中失去了在意大利的兩處豪宅。
入侵之後
入侵發生五天後,我再次與亞曆山德拉聊起來。她在俄羅斯邊境城市羅斯托夫(Rostov),向逃離頓涅茨克的平民分發援助。
“我的主要感受是,我希望戰爭能盡快結束,”她說。“這次行動給我們帶來了希望,烏克蘭軍隊將沒有資源來殺害頓巴斯的人民。”
在俄羅斯播放的電視報道描繪了一場與我們在西方看到的截然不同的戰爭。新聞更多關注的是西方對俄羅斯的所謂欺淩,高調報道委內瑞拉和伊朗等國家的譴責。
“我在烏克蘭有親朋好友,在基輔、敖德薩(Odessa,)和馬裏烏波爾(Mariupol),”亞曆山德拉告訴我。“當然,我為他們感到難過,希望他們能夠安全。但俄羅斯隻轟炸軍事設施,而不是像烏克蘭那樣轟炸房屋、學校或醫院。”
所有發生的一切都沒有動搖她的信念,在她看來,普京正尋求從納粹手中拯救無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