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經曆了最激烈的831抗爭周末之後,中國喉舌《人民日報》喊出香港保衛戰已經到了退無可退的地步。其他官媒紛紛跟進,稱“犁庭掃穴”、“為民除害”的收盤時刻已經來臨。港府也祭出“緊急法”的試探氣球,相繼逮捕多名學運領袖和反對派議員。
與此同時,內地武警以換防為名進入香港,大批武警軍車和器材仍源源不斷地進駐深圳。
北京文攻武嚇,它準備何時以及如何出手幹預?香港風聲鶴唳,港府有沒有能力自行宣布緊急狀態?港人年年紀念六四,他們自己會不會逃過六四鎮壓的命運?
嘉賓:北京之春榮譽主編胡平;曆史學者、獨立時評人章立凡
深圳的武警大練兵已經不是新聞,但是武警軍車近日以換防為名大張旗鼓進入香港卻踩到的一些港人和媒體的神經。換防是軍隊和國防的事情,但據報道,人們看到武警使用的防暴車輛駛入香港。北京有可能魚目混珠,讓武警進入香港嗎?
胡平說
據他了解,多年以來,大陸早就不斷地輪調大陸的警察直接加入香港的警隊,這些警察也大都講廣東話,從外表上看不出來。這次借軍隊換防,中共很可能趁機把大量武警派進香港,以便在需要時,讓這些大陸的武警去幹那些香港的警察不願意幹的髒活。
真要重拳出擊,中共對香港的警隊不會很放心,擔心港警下不了手,扣不動扳機。
另外,所謂止暴製亂,畢竟和打仗不一樣,武警的裝備和訓練更適合做這種事,當局首先要用的是武警而不是軍隊,所以要大量調集大陸的武警。
此外,大批武警部隊仍源源不斷地進駐深圳。怎麽看武警進入香港以及武警繼續增兵深圳這個問題?
章立凡說武警現在的地位和過去不同的。實際上,過去的武警是武裝警察,現在的武警是中國軍隊的一部分,隻不過是分工不同。這是一個看點,武警和解放軍的區別可能就是在它的目標對象和性質不同,但還是軍隊。
另外一個看點是軍隊的調動需要中央軍委主席的命令,沒有中央軍委主席的命令,是調動不了軍隊的。現在我們看到的,無論是換訪還是有武警軍隊持續進入香港,這樣的調動應該是有中央軍委主席批準的。
從所謂文攻武嚇的言論來看,也確實到了最後關頭,擺出了要清盤的架勢。恐怕在這方麵,過去我們一直擔心會不會最後采取一個下下策,現在越來越接近選擇下下策。
有報道認為,8.31暴力抗爭活動升級之後,中共官媒《人民日報》喊出香港保衛戰已到了退無可退的地步,表明北京的耐力已經消耗殆盡,打算在十一國慶之前徹底解決香港問題。有這種可能嗎?
胡平說昨天的《人民日報》發短評,說香港保衛戰已到了退無可退的地步,中共政法委微信也發表短文,說“暴徒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離月圓之夜還有幾天,暴徒們該自己屈指一算”。暗示可能在中秋節,也就是9月13日出重手。
五天前,林鄭月娥講話,說要盡快止暴製亂,其實就已經傳達出港府和北京的這一信息。香港評論家、前《香港01》執行總編輯林沛理寫文章說:“政府堅持不用‘撤回’的字眼,又拒絕成立獨立委員會調查事件,很多人大惑不解。道理其實很簡單,市民可以向政府作種種要求,但不能以發動暴亂、破壞公共設施、擾亂社會秩序和踐踏市民權益為要脅手段。這樣做隻會適得其反,因為可以合法使用武力的政府不會向非法使用暴力的勢力屈服。以免打開後患無窮的潘朵拉盒子,令城市無法管治。當然,警員身為執法者必須守法。社會不應姑息犯法的執法人員,但更不能容許市民以破壞法治的方式表達對警方的不滿。”
胡平說,他認為林沛理的觀點在建製派、在當局內部有很大的代表性。很多抗議者有個嚴重的誤判,他們以為和理非的抗爭沒用,來點暴力才會迫使當局讓步。其實對港府對北京這樣的政權,這種做法隻會適得其反,隻會使得當局更強硬。
本來,對於港人提出的幾條訴求,在建製派、港府和北京內部,並不是沒有不同意見,據早先《香港01》報道,港府高層研判,有人提議成立獨立調查委員會,但反對者說那樣會嚴重打擊警隊的士氣,更難收拾目前“野貓式”暴力示威行動。
也有人主張正式宣布撤回修例,但考慮到抗議者說的是五大訴求缺一不可,抗議者不會就此收兵,反而會得寸進尺,所以反複權衡後,認為一動不如一靜,短期內都不會回應五大訴求。
盡管當局內部有不同意見,還有權力鬥爭,但是麵對愈演愈烈的所謂暴亂,他們都不能不放下他們的分歧,轉而一致主張首先要止暴製亂。先把暴亂平息下去再說。在暴亂沒有平息之前,其他免談。顯然,港府出重手鎮壓,已經是箭在弦上。
但是另有眾多觀察人士認為,北京不會輕易下決心直接進行武力鎮壓,因為那樣做代價太高。香港知名時評人林立和先生認為,北京直接出兵鎮壓就意味著一國兩製徹底失敗,這是中共不願承認的。
章立凡說首先北京要考慮的就是防止顏色革命這把野火燒到大陸,引發骨牌效應,動搖中央權力。至於一國兩製是否失敗,這是一個代價問題,它會權衡這個代價。它可能覺得代價高不要緊,保政權更重要。如果是這樣,它可能會寧可一國兩製失敗,也不能讓香港脫離控製。
內部討論的時候肯定也會有不同意見,但是最終有一個最大公約數、最終的共同利益。黨內雖然有各派,但是各派有一個共同利益,這個共同利益就是保證北京對香港的控製。這樣的話盡管會有各種矛盾,但仍會趨同。
這就很像六四前的情況,六四也有不同意見,但是到最後關頭的時候也會趨同。有些紅二代在那個時候也是支持學運的,至少是同情,但是開槍以後,他們的態度就全變了,既然做了就做到底,把局勢控製住。這是符合他們的思維邏輯的。雖然兩件事相隔30多年,但是中共的統治思想沒有變,他們很可能會以最高的、最慘重的代價來鎮壓香港的反送中運動。
林鄭月娥上星期暗示,如果暴力事件不退潮,港府不排除動用港英時期製定的緊急法,宣布戒嚴。香港有沒有能力自行宣布緊急狀態?
胡平說香港緊急法是1922年,港英當局為了對付海員大罷工訂立的,據說那次罷工有俄國布爾什維克的背景。1967年,當時的港英當局曾經動用緊急法鎮壓由中共幕後支持的左派暴動。很諷刺,緊急法本來是對付共產黨的,現在卻被共產黨拿來用。
緊急法經過修改後,97後繼續適用。根據緊急法,特首可以不理立法會,和行政會議一道,製定各種緊急法律,包括管製通訊出版、禁止集會遊行,限製人員出入境、貨物進出口,以及抓人、關押、驅逐出境等。對這些臨時緊急立法所規定之罪行,最高可判處無期徒刑。理論上,緊急法幾乎給了港府無限權力。
緊急法是英治時代的法,97後繼續適用。這表明,未來打壓反送中運動的行動,將由港府出麵,以緊急法的名義實行,意思是,鎮壓依據的是香港固有的製度而不是大陸的製度,因此是符合一國兩製,符合高度自治原則的,不是違反或破壞一國兩製,而是維護和堅持一國兩製,因此國際社會就很難以一國兩製遭到破壞的理由對香港製裁。這一招很陰。
很多人反對動用緊急法,主要是說緊急法不符合基本法,而基本法相當於香港的憲法,因此動用緊急法不符合法治,是違憲的。但是,對基本法的解釋權、對憲法的解釋權,在北京手裏,所以港府可以不理睬別人的批評,霸王硬上弓。有人從可行性的角度說,因為反送中的人這麽多,真要動用起來隻怕騎虎難下。也有人從必要性的角度反對動用緊急法。民主黨立法會議員塗謹申認為,現在非和平的示威者隻占少數,政府根本有能力可以處理衝突,無需動用緊急法。到目前為止,港府對反送中運動采取的是打消耗戰,每次衝突就抓人,抓多少算多少,直到運動消停下去。如果港府覺得這麽做不行,必須升級,那麽很可能就動用緊急法。
香港前特首、現任全國政協副主席梁振英在香港《大公報》發表文章,稱“黑衣暴力運動”已經犯下戰略性錯誤,為中央和特區政府提供了難得的趁勢犁庭掃穴的機會。人民日報旗下的俠客島呼應,稱現在已到了暴力亂港分子的收盤時刻。有跡象顯示香港要動手鎮壓了嗎?
章立凡說梁振英被大家稱為梁書記,他的這篇文章也真的像是一篇黨八股,不像是香港特首寫的,像是《人民日報》或者新華社的社評。這篇文章裏他認為運動性質已經變了,他認為這是癱瘓社會和特區政府,奪取香港政權,他提高到這樣的高度,然後說要改由反對派來執政、篡奪中央政府基本法的權力,包括行政長官和主要人員的行政任命等等,然後他說香港這樣下去會去中國化,實質上成為獨立於中國的西方傀儡。
章立凡說梁振英的說法言過其實。連胡錫進來香港都沒有說這樣的話,他隻是說大多數人是和平訴求,隻有少數人采取暴力,他並沒有把使用暴力這一點和全體抗議者聯係在一起。
章立凡說現在有種感覺就是中共在為暴力鎮壓找借口,隻是這些人在體製內是屬於哪一部分的,我們還不是很清晰,但是顯然梁振英和他們同調。這樣做的後果實際上會給北京製造後續國際製裁以及一係列麻煩。如果這樣的後果出現後,對中共領導人以及中共的執政地位會有什麽影響,他們好像也沒有想明白,但是他們有自己集團的團體利益,他們一定要這麽做。
章立凡之前說過港人要明白自己要什麽,不要提出超越北京底線的口號,比如港獨。這次也有這個問題,“光複香港、時代革命”這個口號,雖然提出者認為不是要港獨,但是很難不想到港獨。因為光複香港,是什麽香港,是不是港英時代的香港?北京會這麽問。時代革命是不是顏色革命呢?北京也會這麽想。
這種意義上的延伸解讀相當可怕。當然在暴力抗爭的過程中,有人扛英國旗美國旗,這也會讓大陸居民有看法。這就是合理非和見好就收的必要性。有時候確實這種抗爭會造成過猶不及的效果,給博弈的對手找到出兵鎮壓的借口。
無論是北京直接動手還是港府自行鎮壓,以示威者目前的抗爭氣勢,流血恐怕是不可避免的。89年的北京和目前的香港會麵臨相同或類似的命運嗎?香港會成為30年前的北京嗎?
胡平說完全相同的六四式結局不可能,但類似的命運很可能。美國參議院多數黨領袖米奇·麥康奈爾說:“任何暴力鎮壓都是完全不能接受的。全世界都在注視著。”但是,美國的中國問題專家、亞洲協會的夏偉在下麵接了一句:“1989年6月4日,全世界也都在注視著。”
有些港人把這一戰稱為終局之戰,玉石俱焚。再說一遍,香港勇武派的暴力抗爭,並不是要搞暴力革命,武裝起義,槍杆子裏麵出政權。他們隻不過是破壞公共設施,製造交通堵塞,幹擾政府施政。因為沒有一個社會可以這樣長期混亂下去,到頭來就迫使當局二者擇一:要麽作出讓抗議者收貨的讓步,要麽殘暴鎮壓。
他們又認定,當局一旦鎮壓,必定引起美國等西方國家的強力反製,引爆中共統治危機,甚至導致中共統治的滅亡,可是正像戴雅門教授所說,30年後,情況當然不同,香港不是中國大陸,北京動用軍隊鎮壓的門檻會高得多,但仍然有能力使用強力鎮壓。一旦當局強力鎮壓,很不幸,西方幫不上多大忙。
就像89年六四前夕,有激進學生領袖說,我們就是期待流血,等政府在無賴之極的時候舉起屠刀,廣場上血流成河,這樣全國人民才能真正擦亮眼睛團結起來,等等等等。現在一些勇武派的策略與此很類似。這是一種成功概率極小而風險極大的策略。港人的反送中運動已經錯失了見好就收的機會,現在處境比較被動。
胡平以為,香港的和理非派應該勸說那些勇武派停止那些暴力方式的抗爭,他們精神可嘉,但是那種做法既不能迫使當局讓步,反而會遭到鎮壓,而鎮壓的結果,勢必也會緊鎖和理非抗爭的空間。
他們那樣做,對他們自己不好,對運動也不好,對和理非派也不好。應該采取和理非的抗爭,保存實力,減少損失,堅持下去。
香港年年紀念八九六四的天安門事件,當年港人也是中國民運的最堅定支持者。令人悲哀的是,如今港人麵臨當年六四鎮壓的命運時,內地卻是一片喊打喊殺的聲音。港人如何才能避免當年六四悲慘結局?
章立凡說這像是曆史輪回。香港每年紀念六四,大陸人在淡忘六四。現在港人在延續當年中國民運精神來進行抗爭,而大陸人甚至有小粉紅在譴責香港抗議者。現在就變成一種悖論,會不會香港抗議者也會重蹈30年前中國民運的覆轍呢?存在這種可能,曆史教訓總是要吸取的。
六四事件中,有章立凡等人也在勸說抗議學生撤離天安門廣場,到後來天安門廣場上的堅守已經沒有什麽意義了,早撤離就能避免大屠殺。但是學生就是不撤。而且從廣場的形勢來看,學生中誰激進,大家就認他為領袖,這種情緒在互動之下,自己就把自己綁架了,最後自己也下不了台。
年輕人荷爾蒙多一些,抗爭的激烈會超越靈性,有時候會犯下不知進退的失誤,這種失誤在六四看來是非常致命的。六四不僅鎮壓了天安門廣場的學生運動,而且國內的改革派也遭受重大挫敗,導致全盤皆輸。
當然我們承認,天安門鎮壓最終是衝擊了……像蝴蝶的翅膀,扇起一陣颶風吹倒了前蘇聯為首的共產主義陣營,但是中國自己沒有受益,中國自己的民主運動是失敗的。
以當前的形勢來看,各方都想避免一些事。不但一般的香港老百姓不希望中共出動軍隊,就連港府和建製派、香港的大家族也包括民主派在內,都不願看到血洗香港。所以他們政見和立場背景不同,但是他們有一個共同點,即希望避免事件惡化到不得不大規模流血的程度。所以在這個問題上應該有一種最低的共識,就是要避免給大陸造成出兵的理由,這一點對香港未來的前途來說,是至關重要的。
在這個問題上,對形勢沒有一個清醒的認識,對中共政權清醒的判斷,就會對形勢做出誤判,造成曆史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