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石板小徑,走過一個中間懸掛鈴鐺的拱形門,前方就是一個白色電話亭,亭內擺置著一個黑色的旋轉式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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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三年內,就有超過一萬人前來使用。這些人中,有的是從遠方專程趕來,有的則是住在附近,時不時就前來看看。在手機已較為普及的當下,為何會有這麽多人來到山上使用一個電話亭來打電話?
更何況,這個電話,沒有連通線路,也就是說,根本就不能打出電話。
建造這個電話亭的人,叫做佐佐木至,他說這個電話亭叫做風之電話,因為電話線不能傳遞自己的聲音,那就讓風來傳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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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彼時在大槌町居住了17年的佐佐木至失去了自己的堂兄,為了悼念親人和撫慰內心的傷痛,佐佐木至在自己的私人花園裏建造了這個電話亭,他時不時會去那裏說說話,就像堂兄從未離開一樣。
那個時候,這裏寄托的,還隻是佐佐木至一個人的哀思。
然而一年後,一場變故打破了這個海濱城市的寧靜。
2011年3月11日,西太平洋地區發生裏氏9.0級大地震,也就是我們如今熟知的日本311地震。在這場災難中,大槌町成為重災區之一,海嘯席卷全城,860餘人人喪生 421人至今下落不明。
目睹整座城市陷入痛苦,佐佐木至向大眾開放了這個電話亭,他希望至少能緩解一下人們心中的痛苦。
在那之後,人們源源不斷地來到這裏。有人在問好,有人在懷念,有人在說,我等你回來。為此,NHK電視台還專門拍了一部紀錄片,記錄下了一部分來到這兒的人們。
在災難中失去丈夫的奶奶,經常會帶著孫子孫女來這兒給老伴打電話,孩子們用稚嫩的嗓音向電話那頭打著招呼:
“喂,爺爺,你好嗎?我馬上就四年級了,你想不到吧!”
“爺爺,我作業都做完了,我們都很好。”
早已年邁的母親,在好友的陪伴下來到這兒,想跟自己的兒子說說話。兒子離開已經有五年了,但不管什麽時候有汽車路過,她都會覺得那可能是他來了。
盡管想要否定現實,但她還是一邊掉著眼淚一邊說道:“我希望你現在在天堂裏。”
從電話亭裏走出來後,她告訴朋友們,雖然自己聽不到兒子的聲音,但隻有“他”能這樣聽著自己說話,她才能繼續活下去。
一名頭發花白的父親,也來到這兒給自己的孩子打電話。他一個人來到這裏,背著雙肩包,脖子上搭著一條毛巾,在逐漸走近時仰頭看了眼電話亭說道:“這就是風之電話亭啊。”
他一邊自言自語道“能打通嗎”一邊拿起電話,說了句“喂”之後,他等了一會,像是在期待著什麽,卻終究沒有等來什麽,而後又繼續說道:“信行,寶貝,你能聽到嗎,寶貝……照顧好你媽媽和爺爺奶奶,我還會回來的。”
麵對記者的提問,他講述了自己的故事。那一年,他失去了自己的大兒子,四年後在臨時住房裏,他又送走了因病去世的妻子。
“我花了三年時間,才不再一直想著兒子,就在生活慢慢步入正軌時,妻子去世了。”他拉起脖子掛著的毛巾,擦拭著眼角。
離開電話亭後,他向著山下走去,身影漸漸被樹木擋住,但依稀還能看見,他又拽起了那塊毛巾。
除了訴說想念、致以哀悼的人們,也有人在苦苦等著對方回來。
一位老爺爺對著電話那頭叮囑著,像對方隻是出了趟遠門還沒回來:
“喂,親愛的,你在哪裏?希望你沒生病,奶奶和美雪跟你在一起嗎?快回家吧,回到我身邊,我們都在等著你。告訴我們,你在哪裏。我在之前的地方建了一個房子,你一定要好好吃飯, 希望你還在什麽地方好好活著,我想你……”
但也有人到了這兒,卻一個字都說不出。
那天她專門回到大槌町,去了電話亭,因為她打工的商店因為不景氣要關門了,她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這五年來大事小事都是自己做主,但這次她真的不知道了,她想去問問他。
可是當她熟練地撥出他們曾經的那個家的號碼後,她什麽都說不出,她掛下了電話,在電話亭裏站立了許久,悲傷,不斷地從她的雙眼中滴落。
她走了出來,說等到天氣暖了,會再來一次的。
記者問她,如果能跟丈夫說一件事,她會說什麽。
平野枝菊說:“‘我會連你的那份一起活’ 或者‘我會長壽’。我不會說我想死。”而後像是在肯定自己的回答般接著說:“對,我知道我不該想著死。”
“我知道我不應該再悲傷,我知道應該享受生活。”可是這樣說著說著,她的眼淚又一次奪眶而出。
在來到電話亭裏的人中,讓我印象深刻的,有兩位。
一位是戴著眼鏡的中年男子,他在電話亭裏啜泣,傾訴著克製不住的悲傷,那場災難,奪走了他全部的家人:父母,妻子和孩子,以至於他有時候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活著,快樂無人分享,困惑無人傾訴,連曾經生活裏的美好,都隻有自己一個人記得了。
他說:“我重新修了房子但是……但是你們都不在了。”
掛下電話後,他掩麵而泣,最後說了一句:“抱歉,我沒能救你。”
從電話亭出來後,他站在門邊摘下眼鏡,努力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對於活著的人來說,背負回憶往往太過沉重,但是他說盡管很難過,但是如果以此為借口去忘記,誰還會記得他的家人曾經存在過呢?
“我忘了的話,還有誰會記得他們,所以我會永遠銘記。”盡管艱難,盡管痛苦,但努力活著的每一天裏,他都記得那些曾在他生命裏鮮活存在的人們,就像他們從未離開一樣。
而另一位,是一個15歲的孩子,他叫河崎仁,他在另一個市生活,花了四個小時來到這裏,看著地圖從山腳徒步而上。
他來到這兒,是想和自己的爸爸說說話。他們曾經是很幸福的一大家子,他還有一個14歲的妹妹和12歲的弟弟,爸爸是卡車司機,因為工作來到這裏,就再也沒能回家。
左手拿起電話、右手撐在板子上的他,在拿起聽筒後沉默了很久,喊出了一句“爸爸”。接著說道:“我們四個都很努力,你不要擔心,你還好嗎?”
之前還很平靜的他,此刻已然哽咽,聲音變得低沉且沙啞:
“爸爸,我有件事想問你,為什麽你要死呢?為什麽是你呢?為什麽不是我?我無法忘記這一切,為什麽隻有我沒有爸爸?為什麽我們找不到你?你在哪裏?我們什麽都找不到。”
這一連串的為什麽,真的是把人心都問碎了……仿佛回到五年前海嘯發生的前一天,他還是被爸爸拎到浴場一起泡澡、賴在他身邊的小孩子。
但五年間,他早已長大,他會在媽媽出門時抱抱她,因為擔心她會出事,因為害怕意外再次發生。
他會獨自一人來到這兒告訴爸爸:“媽媽過得很艱難,你不在身邊,她最痛苦。”
他會在回到家麵對母親時,換上明朗的麵孔,一邊比劃著一邊跟媽媽解釋電話亭是什麽樣的,在媽媽詢問是否難過時矢口否認,說自己不難過。
其實有時候,活著和死亡比起來,未必不辛苦,就像河崎仁的媽媽所說,時間一年一年過去,人們總感歎已經過去這麽久了嗎,但對這些人來說,更像是,怎麽才過去五年……
但同時,哪怕內心深處總有一處在隱隱作痛,大家仍舊明白,要好好活下去才行,要連著逝者的那份一起活下去才行,要把他們的回憶,也一並記住才行。
於是他們來到風之電話亭,讓思念、悲傷、痛苦伴著低語隨風飄逝,而後擦幹眼淚,轉身回到生活中,繼續前行。
這些人,也在努力幸福著啊……
而最開始,佐佐木至建造以及開放這個電話亭,也就隻有這一個目的,他希望人們能夠明白:
“不管現實有多糟,希望,就是活下去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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