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近平的紅色帝國從未崛起 隻是癡人說夢和窮途末路
許章潤
曾幾何時,大國崛起,文明複興,一手好牌,勢不可擋。時惟戊戌,情勢逆轉,彷彿國運不再,開始走下坡路了,遂致人心惶惶。表諸現實,便是「一手好牌打成爛牌」,而內外交困。「要準備過苦日子」與「軍事鬥爭」之輿議紛紛,堪為晴雨表。原因何在?為何走到這一步?拋開大國博弈、權勢轉移所引發的世界體係震蕩等外在因素,追根究源,就在於近年來的立國之道指向「紅色帝國」,或者,予人「紅色帝國」的公眾印象,四麵樹敵,八方開懟,以至於聲勢日甚,而聲譽日窳。
一方麵,既有體製的騰挪空間已盡,無法揮灑進一步讓步協商的紅利,毋寧,因恐懼散夥而日益收緊;另一方麵,維續既有統治萬世一係的初心不改,奠立於超級元首集權的黨國體製日益僭政化。由此矛盾日烈,已到臨界,不欲突破,遂掉頭回轉,不惟導致內政日益嚴重之黨國極權,同時更加強化、坐實了紅色帝國的大眾形象。對此,體製內外,朝野上下,心知肚明,此乃不歸路也。
中國的現代進程走到這一步,雖非始料所及,卻也未出大曆史框架。筆者判斷,中國是一個超大規模極權國家,不曾、不必、不該也不可能是一個紅色帝國。但因其超大規模,確有走到這一步的潛在勢能。因而,基於建設「現代中國」這一大曆史進程,破解紅色帝國之道,撥轉華夏邦國重歸「立憲民主、人民共和」這一近代中國的主流曆史意識和政治意誌,既為邦國公義所在,而為全體國民的集體自救,也就是在為世界永久和平出力,須臾不能再拖了。
一、紅色帝國?還是超大規模極權國家?
二十世紀的美蘇爭霸,是兩種絕對主義的對壘,也是兩種源自現代性的普世理念的決戰,根本演繹的還是王道自由善政與霸道極權惡政的殊死搏鬥。其間,蘇俄一脈,承繼沙俄的擴張衝動,以霸蠻勢能和不義戰爭,建立起一個橫跨歐亞的超級帝國。一方麵,就內政來看,其以黨國統禦,領袖君臨,尊奉惟一意識形態為聖經,而以殘酷鬥爭與坐寇邏輯開道,將國家征服收編。超級元首駕馭克格勃統轄政黨,再以政黨機器製禦官僚體製,然後複用由此紐結一體的黨國體製吞噬社會,最終形成一個層層下轄、騎在國民頭頂的龐大鎮壓機器。在此進程中,秉持曆史鐵律和國家至上的扭曲定位,將謊言治國與祛除信仰推到極致。由此,國家消隱民族變成黨國,再變為專政黨的殖民地,最終形成的是基於君民統治觀而非整體國家觀的超大規模、變本加厲的極權政製。
另一方麵,在國家間政治與世界體係中,蘇俄不折不扣奉行傳統帝國邏輯,恃征服和顛覆為手段,建立起東西縱貫的龐大紅色集團,而以華約為中樞,形成中心—邊緣的全球製轄體係。1949年後的中國一度不幸裹挾於這一體係的邊緣地帶,終因文明傳統、領導人性格和地緣政治衝突等原因,而分道揚鑣,其實開啟了1972年中美走近的曆史機緣,未始非福也。凡此兩項疊加,則此超級帝國蔚為龐然紅色帝國,最為邪惡恐怖,塗炭生靈,危害人類,首先是自己的國民遭殃,而終究生於不義,死於恥辱。至今想起,依舊令人不寒而慄也。
蘇俄既終,則當世惟剩美帝一霸獨強,以隱蔽帝國的霸權秩序維繫世界體係,曆經「二戰」後又一個十來年輝煌小週期,直至雙子塔轟然倒塌。不論其為紅色帝國還是自由帝國,與此兩霸比勘,吾人可得斷言者,則現代中國不曾、不必、不該也不可能是一個紅色帝國。
首先,現代中國不曾是一個紅色帝國。辛亥以還,中華帝國蛻轉為民族國家。不僅華夏帝國賴以伸展的傳統東亞中華世界早已煙消雲散,而且,既有疆域亦多流失。四十年裏,左右拉鋸,一路逶迤,滿目瘡痍。至紅朝當政,重歸一統,對內奉行階級鬥爭,厲行專政,建構起酷烈極權體製。對外與蘇修鬧翻,往東南亞輸出革命,在亞非拉灑金出力。但是,雖竭盡民力,卻受勢能囿限,終究隻是在兩霸縫隙間討生存。連第一島鏈都出不去,西北邊疆亦且封鎖得嚴絲合縫,雖有霸王之誌,也想伸展手腳,耽溺於「世界一片紅」的南柯綺夢,奈何無霸王之力,隻能以「三個世界」劃分過過乾癮。最後不得已,「撥亂反正」,還得以四個「低頭致意」,收拾殘局,死裏逃生,哪裏談得上什麽帝國。毋寧,乃陷萬民於苦難之極權政製的鐵桶也。逮至今日,「一帶一路」水陸並進,「亞投行」早已隆重開張,實為固守舊製不思更張,以至於因其異數而為主流所拒後的另起爐灶,則看似熱鬧,其實依舊不過是第二大經濟體求生存的不得不然,距離挑肩全球治理的紅色帝國之境,還差得遠呢。再說了,其所凸顯的是帝力揮發而保衞政權之戰,內政考量遠高於全球鋪展訴求,既非純然國族利益的伸展,政黨理由遠高於國家理性,更與公民理性無關,則縱便有心插柳,也難能綠樹成蔭,同樣談不上什麽帝國經緯也。
其次,現代中國不必是一個紅色帝國。古今帝國成長多半仰仗地利天時,蠱惑於宏大敘事,為利益驅動所主導。羅馬奧斯曼如此,英帝國如此,美帝國同樣如此。唯有蘇俄帝國,倒彷彿更多地基於意識形態的衝動,大肆搜刮的同時還賠錢做買賣,終於在癲狂中把自己作死。就此而言,今日中國牟利無需恃帝國之身,毋寧,更多地以匯入自由經濟的世界體係,在自由而公平的貿易中取長補短。前此幾十年,就是這麽「低頭致意」做的,賺了不少血汗錢呢。否則,反倒授人以柄,招致八方敵意,何苦來哉。而且,帝國意味著責任,故有「帝國負擔」一說。以中國尚未完成現代化之身,尤其是優良政體尚付闕如,而背承重負,有如毛時代之外援與近年之大撒幣,實在是打腫臉充胖子,不僅背離國家理性,也違迕公民理性,不智不祥,同樣何苦來哉。大撒幣招致全民反感與舉國異議,隨著經濟下滑必將有所收斂,也是預料中事。
再次,現代中國不該是一個紅色帝國。畢竟,整體而言,中華文明主流崇仰王道而非霸道,帝國理想並不合心意。漢武隋煬窮兵黷武,勞民傷財,曆來備受詬病,其因在此。就晚近來看,紅色帝國指向恰與近代中國的主流曆史意識和政治意誌兩相刺謬。其中的「富強」旨在自立,而非稱霸;「民主」與「文明」追求內政的優良境界與國族文化的普世融和,亦與帝國指向無關,更不用說紅色帝國了。就當下世界體係中的權勢轉移而言,成長中的大國為了自我發展,絕對以安撫守成大國為獲取生存空間的妥協應對之策,所謂「韜光養晦」,奧義在此,決定了中國何需將自家弄成個帝國模式,更不用說是個家家防範人人喊打的紅色帝國了。再者,當下國朝最為擔心的還是自家政權的維續,一切以此為軸打轉。帝國雄心依恃國力,而必耗費民力,雖能收穫部分盲眾的歡呼,但總體得罪絕大多數好不容易才過上幾天溫飽日子的國民,從而必然危及政權,非智者所為。所謂「欲盛則費廣,費廣則賦重,賦重則民愁,民愁則國危,國危則君喪矣」,古人言猶在耳,未謂不預也。至於國家間政治中的敵友之別,例屬國家理性與國族政治成熟範疇,同樣服務於內政,最終落定於內政,對此,除非瘋子,誰也不會造次。
最後,現代中國不可能是一個紅色帝國。新中國起自「1911」,曆經「1949」,再經「1978」,以迄於今。一百年間,總體而言,不過求生存而已。國民填飽肚子,手上有點兒餘錢,花花腸子嚐到了甜頭,也就是晚近十來年的事兒。所謂「站起來、富起來、強起來」,隻是相較曾經的積弱積貧而言。置諸世界,比對之下,依舊人民窮困,文化凋零,過去未曾站直,從來不曾富有,繁盛有待來日。既無全球投放軍力的實力,亦無力提供全球公共產品和替代性治理結構。而通常為帝國所必需的「中心—邊緣」結構及其「外圍地帶」,不僅尚付闕如,而且,縱便經由外援和「帶路」組合所拚接的地緣結構,亦無有效控製。就在家門口,從東海到南海,依舊齟齬不斷,大國博弈洶湧,中國難能消停,更不用說如美帝一般縱情於深藍遠海了。故而,以此現有國力而欲成就全球霸業,縱為之,亦不能。
此就現狀掃描,據實描述,概莫如此。再就近代中國主流曆史意識與政治意誌來看,其以「富強、民主與文明」為鵠的,雖曾一度以階級鬥爭為綱,卻絕對刺謬於和平理智與人文化成的華夏文教本義,故爾早被拋棄。而且,後者的天下意識意味著一種互為邊疆的多中心結構而言,本身就堅拒任何紅色帝國夢囈。一旦偏離此一主流,即會遭遇反彈。幾年來的國朝情勢,已然對此證之再再。再者,如前所述,好不容易安享兩天吃喝玩樂市民生活的億萬國民,早已不是前現代的盲眾,最反感基於所謂國家榮譽的援外大撒幣,最痛恨枉為領導人的虛幻世界圖景而耗費民力。還有,自從共產意識形態破滅,國朝即無信仰,隨政治任期換屆而迭出心思,在捉襟見肘中疲於應對。所謂的新理論、新思想和新時代之第次出籠,恰恰表明了無定性,意識形態虛空,國家哲學懸置,不過架漏牽補,敷衍了事。縱便儒義高陳,民族主義和末世消費心理大行其道,亦不濟事。蓋因鉗口遮眼,壓抑心智自由成長,隻許十九世紀「日耳曼—斯拉夫」式教條一花獨放,則國族心智孱弱,終究無法挺立也。
因而,嚷嚷初心,實無理想,隻剩「保江山、坐江山、吃江山」的赤裸裸實用主義與粗鄙機會主義,骨子裏既無道義自信,亦無下文所說的基於文明的崇仰意識方可深植於心的文明優越感,哪裏還會為什麽帝國不帝國的去拚命。而帝國大業,包括紅色帝國在內,嘿嘿,有時候還真要有那麽點兒叫做什麽理想呀、情愫呀的東東來支撐才行呢。總之,凡此決定了現代中國不可能是一個紅色帝國。此非當軸所能理喻或佯裝不知,亦非大洋對岸白宮廷帷內的老白男們所可想像者也。至於學人報人以「現代帝國」措辭狀述當下中國,而力爭自圓其說,也是一說,就是有點兒小兒科罷了。
綜上所述,與其說當下中國是一個紅色帝國,不如說是一個超大規模的極權國家,因其不思政改,拒絕以優良政體為現代中國升級換代,而為現代中國的最終完型加冕,則按照晚近勢能伸展,有可能發展成為一個紅色帝國,這才令四鄰八鄉猜忌,惹守成大國忌憚。就此而言,白宮那批存在認知障礙的老白男們魯莽行事,退守基於十九世紀式的主權國家格局,深濡凡爾賽式強權政治色彩,一下子把人逼到牆角,有可能導致一個「自我實現的預期」,同樣危乎殆哉。這邊廂,「相向而行」,為了轉移內政吃緊,而不惜內戰甚或外戰,亦且不無可能。現在看來,「軍事鬥爭」或成「偉大鬥爭」日程之首,而定時引爆的可能性正在增長。因為,雖如前文所言,「除非瘋子,誰也不會造次」,可不幸時逢太平洋兩岸均為「老紅衞兵執政」,這世上就有些弱智的瘋子呢?!
二、自我坐實的紅色帝國
細加辨析,此刻中國予人紅色帝國的猜忌,一種經由傳媒而凸顯的國際印象,或者,為何他人會有此種預設與預期,原因錯綜,難能一言以蔽之。在此可得陳說的是,其中最為重要的一點,就在於立國之道歧出,尚未完成內政的現代化卻反而倒退,輒汲汲於攪合國際體係,四麵出擊,自我定位有誤,世界詬議遂至。
綜理諸因,約略梳理,概為下列四端。
首先,大國伸展之際的世界陣痛、與對於超大規模國族複興的恐懼。以中國之體量與文明之淵厚,無論興衰,均會引發世界性震盪。此為國族宿命,好壞難分,天注命定,隻能適應。但大有大的難處,在切己立論,可謂言之不虛。放眼世界體係大曆史,兩千多年裏,相對而言,中國的衰敗是異態,而繁盛則為常態。眼下這波興衰,隨西力東漸而來,深嵌於現代世界的曆史進程,改變東西平衡,前後不過兩個來世紀,可謂短暫而急促。其以一己即身可見,則感官之震撼與衝擊之劇烈,蓋可想像。東西交匯一體之際,如此超大規模國族一陽來複,卻又方向不甚明朗,卻反而日益迴轉紅色極權政治,未來興盛後何去何從,會否重蹈國強則霸的舊套路,則四鄰有惑,八方質疑,自是順理成章,而有紅色帝國之嘈嘈切切。有關於此,東西學人早已唧唧喳喳,無需贅言。
進而言之,縱便可見未來中國轉型落定,匯入世界民主國家主流,卻依然會因自己的超大規模及其浩瀚勢能,而於國家利益與全球政治層麵,難免齟齬,多有衝突,也是可以預期者也。此為國際政治的現實主義本性所決定,一天未曾實現人類的永久和平,就一天如此。回瞰曾經的英美角力,靜觀當下的德美猜忌,以及從未停止過的日美較勁,便一目瞭然。但因同處體係,分享立國價值,並有極權政製作為他者反觀,則矛盾的可控性與解決方案的可協商性,以及循沿程序的可欲性,絕非同日而語,也是可以預言者也。
其次,帝國情結發作。曾經的大型帝國,作為逝去的輝煌,總會在民族曆史文化心理中烙下深重印記。它們可能如落霞殘照,攪不動死水微瀾,也可能翻轉為近代民族主義,而鼓蕩起滔天大波。從博魯布魯斯海峽至廣袤深邃的俄羅斯大地,再到幽曲疊嶂的中亞西亞和印度半島,而迄太平洋兩岸,均有帝國情結發作的鬼哭狼嚎。逮至今日,早已隕落而彷彿慣看滄桑、對於一切均雲澹風輕的不列顛,尚圖再跨瀚海,「所有作為」,正說明此間文化曆史記憶轉化為政治衝動的深重勢能,不可小覷。正是在此背景下,中國三十多年來的現代化進程指向大國崛起與文明複興,至此時刻,彷彿正好坐實呼應了這一波發作,也真的就有這種跡象。逢迎學人與無良官媒不明所以的鼓譟,大言炎炎,推波助瀾,於黨國或有功,於國族為罪人。而心智低劣,心性窳劣,就此暴露無遺。有意思的是,東亞諸邦近代均遭西洋東洋勢力欺淩,因而都有屈辱曆史記憶,除開扶桑一枝獨秀,其所引發的民族情緒,均未因國家獨立繁盛而消隱,卻反而益且僨張。每有風吹草動,便暗流洶湧,明浪滔天。其間,高麗民族表現奇葩,尤為凸顯。值此情形下,現代中國的成長至此時段,彷彿濡有帝國情結色彩,而且偏偏就是華麗酷烈的大紅大紫,怎不叫人生疑。更何況就有幸災樂禍望船翻的,遂致情勢雪上加霜矣。
再次,基於時代錯誤的毛式公子哥天下圖景。如前所述,「人文化成」是文教理想,強調的是基於普遍人性的普世價值分享性,而帝國霸業或者所謂「要讓世界一片紅」,則為霸力囂張。德力兩端,彼此風馬牛。近年立國之道對此彷彿不甚了了,完全罔顧內政升級換代的急迫性與經濟社會繼續轉型的必要性,蓋在恰如筆者前文所述,雖號曰「將改革進行到底」,實則以為大轉型已然完結,則模式既成,手上有倆錢,遂眼光向外,鋪展鴻圖。殊不知,「胸懷七億三十億」的時代已然不再,從「祖國山河一片紅」進展至「要讓世界一片紅」,更是癡人說夢。世界體係維續於霸權秩序與條約秩序的交纏糾結,意味著參與其中,縱橫捭闔,憑恃的是國家理性與文明勁道,表現為邦國的政治感召力與道義吸引力的博弈,哪裏是多買賣點兒貨品就能擺平的事,更非迎來送往的隆重接待所可奏效也。於此可見毛氏天下圖景為底色的世界想像,經由公子哥式發酵,頓時成為一個犯有時代錯誤的低能幻覺,不成體統,而荒腔走板矣。
最後,更為主要的在於,超大規模極權國家崛起的後患與隱憂,引發全球震蕩,而首先是四鄰憂懼。超逾一個半世紀的「三波改革開放」,浴血打拚,層累之下,造就了刻下中國的綜合稟賦巍峨,卻因極權政體而與現代世界高階政治文明離心離德,形同孤家寡人。時以「一戰」前英德關係比譬刻下中美角力,又或以蘇俄聯想華夏,非因吾族吾民秉有德俄蠻力。——其實,中國的「戰國時代」早已結束,其勢能,其衝動,於隋唐揮灑殆盡,此後漸成內斂式文教共同體,惟靠邊疆入主中原保持張力,而終究於近代淪為一味捱打的主兒。文明論上雖有複興求存之意,間有兼善天下的普世願景,政治意誌上卻早無帝國壯誌矣。毋寧,實因極權政體性質固在,而又擁此稟賦,這才令大家多所憂懼。畢竟,其勢能浩瀚,其初心怪誕,若果擁此勢能以恪此初心,將大家的罈罈罐罐打個稀巴爛,老天爺,那還怎麽過日子。如此這般,擔憂後患,而戒懼生焉。放眼全球,揆諸四鄰,很顯然大家未必願意看到中國乃一貧弱動亂之邦,那不符合全球利益;但更不願遭逢一個強悍紅色帝國,那首先是有違自家的安危。凡此利害,都是明擺著的事兒,雖世相迷惘,修辭紋飾,說白了,不過如此。
一個超大規模極權國家,不思政改,無意建設立憲民主政體,不禁令人恐懼。一旦坐大,難防不測,而有紅色帝國崛起的預設和預期。
而一言以蔽之,就在於一個超大規模極權國家,不思政改,無意建設立憲民主政體,不禁令人恐懼。一旦坐大,難防不測,而有紅色帝國崛起的預設和預期。其所挑戰的是「二戰」後奠立、「蘇東波」後最終成型的普世良政典範。因而,既非什麽南海的軍事化與「帶路」擴張,亦非「2025」或者「新殖民主義」就引發憂懼,事實上,凡此雖多紕漏,卻為一個成長大國基於國家理性的應有布局。毋寧,恰在於內政之紅色極權政治赤裸裸的加速度,這才真正令世界不安,引發出內外一併產生的根本憂懼。
既然如此,為國族利益計,為生民福祉計,為何不能正麵迎應呢?以立憲民主政治融匯於世界主流體係而和平共處,於己於人,均為福也,何樂而不為呢?看官,坐吃江山,好不舒坦,豈肯放手。於是,罹患下列三項「代際盲點」之蔽,進而犯下「四大低估」之錯也。
三、政製的代際盲點與政治的低估症
由此暴露的刻下政製的代際盲點,恰為政治之死穴。所謂「代際盲點」,是指這一撥領導集團麵對人、曆史、權力、國家與世界,凡此政治統治所必須麵對的犖犖大端,所呈現出的整體心態、情態與認知障礙。其為一個時代的教育和社會所養成,共飲狼奶的經曆積澱於心智和心性,雖與時而未俱進,不幸而成舊時代的人質,同時攀登權力頂峰,結集而為一個權力組合,遂有此種情形。除開筆者曾經指陳過的曆史感與曆史意識闕如等症,概而言之,約莫下列三項:
一是了無蒼生意識。這個「蒼生」概念可是華夏文明涵養提煉的元典性理念,一個充盈悲憫與仁道的寥廓意境,實為奠立人世、支撐政治的大經大法。秉此以觀,近代以還,老蔣有君臣家國觀念,滿眼皆百姓,中國無人民;至於蒼生,是憐憫的對象,而非頭上青天。此後三十多年裏,所謂「人民群眾」及其敵我陣線,置人民於管製與專政牢籠,徹底倒翻於前政治與非政治狀態,愚弄於股掌,抽剝若嗇夫,八億盲眾八億勞力,非惟憐憫對象,直是任意欺淩壓榨的螻蟻。「和諧」十年,專政意識不減,但卻承接前此複萌而漸茁之私性市民概念,慢慢滋生出基於生民之民生觀念,甚至隱隱作育出民權意識。由此而有權錢帶動下的世俗理性僨張,進至於全民腐敗,其樂陶陶。此與當事者出身非權非貴有關,亦賴當日民心開蒙的大環境。幾項涉關億萬國民的利民政策出台,包括所謂「免除農業稅」,恰在此一時段,並非偶然。遇有大災大難,包括春運堵車,輒總理親赴,雖說若此大國,一竿子插到底並非善治,但其努力符合良政的用意,卻為基於生民的民生觀念之一縷善念可嘉也。
逮至晚近五年,「二代」君臨,生民重回百姓也就是雜眾盲眾地位。故而,雖開口「人民」這個,閉口「人民」那個,而這個叫做「人民」的物件兒充其量不過治安與納稅的統計數字。沒有手上捏著選票的一個個具體「選民」位格為憑,所謂大而化之的「人民」,連抹桌布都不如。故而,這一撥權力集團之心口不一,知行錯位,無以複加。土地財政的無恥貪婪、財政汲取之周納無度與稅收政策之吝嗇刻薄,早已為此作證。同時,其將眼光專注於國際政治舞台之鮮豔亮相、與財力投諸一帶一路之世界布局,盡玩大的,卻無視半個中國依舊前現代而亟待建設的嚴峻現實,亦無視尚有數億小民有待脫貧或者剛剛脫貧之困窘,恰恰表明其了無蒼生觀念,更不用說億萬蒼生就是頭頂青天的生生之德了。也就因此,「狠,真狠!」是大家的共同感受。
二是毫無現代權力文明意識。現代權力文明要在明確國家主權所有者,自此主權者和立法者位格起步,於確定人民主權位格的法理安排中推導出權力架構及其運行邏輯。但是恰恰在此,在他們眼中,國家不過是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偌大華夏邦國遂成黨國殖民地。於是,自大統領而至村支書,層層級級,大大小小,各佔「一畝三分地」。再就權力性質而言,現代權力文明否定生殺予奪威權至上,認定權力不過是一種必要之惡,而有權力製衡,尤其是製衡於民意和選票的政製設計。此為私性王權政治向公共民權政治逐步進化的政治史,而演繹自上述公權民賦、人民主權的現代觀念史。回瞰華夏百年,當年中山先生「軍政、訓政與憲政」的三部曲政治時間設想,表明尚且秉具現代權力文明意識。蔣二代麵對洶湧潮流,不得已還政於民,同樣基此政治意識,知難而退,善莫大焉。至於「三個代表」與「新三民主義」,遮遮掩掩,均在拖延之際力爭轉圜,也還多少基此權力意識而發。
逮至
「後奧運」時段開始重又加劇黨化,黨國複合體再度進一步碾壓社會細胞,等於赤裸裸視國家為政黨征服的殖民地,綁架億萬國民當人質。及至居然「五位一體」變本加厲,修憲「定於一尊」,而黨國大框架縮減為小圈子內廷一手操弄,在半癱瘓既有國家官僚體製功能之際,相權衰落的結果便是僭政主導下的紅色帝國仿佛雛形初現,遂令舉國大駭。其間透露出的信息就是,當軸集團一味迷信崇拜權力,以為權力萬能,進而將權力簡化為武力,相信武力就是權力,就是為所欲為。殊不知,天予天奪,勢者時也,諸神在上。故爾,黨國壟權後再藉權壟斷財富與真理,專營榮譽批發與零售,一切統轄於「一個政黨、一個領袖和一個主義」,於反現代、反政治之際,活脫脫把中國從好不容易才退守而成的黨國架構的威權政製,又回頭往紅色帝國極權政治再推一步,雖說不該、不必也最終不可能,但已致令國人恐怖,而四鄰不安,有以然哉。
三是毫無對於文教風華的領悟鑒賞心性,尤其缺乏對於燦爛文明的崇仰意識。文明是對野蠻的超克,也是對於惡的抑製和排遣,由此自然狀態進境於政治社會,而庶幾乎可堪安居,蔚為家園。古往今來,見賢思齊,擇善而從,是一切文明第次提撕的不二法門。包括向自己的敵人學習,有如清末華夏與戰後東瀛,忍辱負重,均為一種自我救贖,而終究有望平等做人,大仁大義,感天動地。中國的三波「改革開放」,無論自覺還是被迫,就是見賢思齊的浩瀚實踐。時當山河破碎,風雨飄搖,青黃不接,筠軒使歐,乃歎良法美意;劫餘訪日,鄧公睹物思情,深感時不我待,始有現代航船之破浪重啟。就是所謂「入世」與「接軌」,雖說不無懵懂,但那一份向化悃愊,卻也真切無欺,磊磊落落,這才跌跌撞撞,而有今日這般光景。尤需指出的是,縱便百年前左右兩翼,或信採議會民主,或追奉馬列專政,路向有別,而基此向化之心則一般無二。麵對文教風華,親炙政教雅緻,那浩瀚人性噴薄凝練的燦爛景致,則三江流水皆從心過,四山葳蕤都是家園,豈能不心向往之?天光所向,心悅誠服,趕緊學好嘛!
因而,惟此時刻,再臨「文野之戰」,明知此路不通,卻仍抱殘守缺,在將自家綁縛於那個可吃可睡、名曰江山的專政紅利之際,進而綁架吾族吾民以為殉葬,可謂德性全無,識見盡失,手法不堪,就在於根子上對於文教風華和政教雅緻,了無鑒賞崇仰之心性與心智,惟剩對於權力的崇拜和實利之趨附也。而恰恰在此,概如先賢所論,「故用國者義立而王,信立而霸,權謀立而亡。」
由此三大盲點,在下述四方麵,刻下政製及其代際群體犯了「太過低估」的認知錯誤。
一是低估了民智,反麵便是低估了自己的愚蠢。時當晚清,有朝廷而無國家,有中國而無世界,萬民匍匐。對日抗戰伊始,依舊舉國一盤散沙,拚死肉搏的結果是中國進入了世界。逮至「五七一」,再度經久鎖國,遂致「人民愚昧無知」,而予取予奪矣。晚近四十年,四海濤湧,八麵來風,民智大開,上至廳堂峨冠博帶,下到江湖販夫走卒,眼巴巴眺望文明國家境界,期期於左手拿鈔票,右手捏選票,一展矯健。封鎖與謊言,曾經為極權政製用如利刃,而今早已失效,卻還依然信誓旦旦,正在於低估民智,罔忽民情,看層層編刪的簡報揣度國情,在小圈子圍擁中管窺世界,拿草根毛左當作人民的樣本,則舉止應對,奚能不牛頭不對馬嘴矣!
二是低估了億萬國民對於既有政製的強烈厭惡與維新求變心切。風雨蒼黃七十年,屍骨累累,其正當性早已不再。「第三波改革開放」讓利於民,容忍市民私性消費囂嚷,多少鬆綁社會與頭腦,這才暫且換得了政製合法性,乃有盆滿缽滿。但壟斷權力與財富,孜孜於專政之萬世一係,頑抗普世價值,不肯還政於民,知行悖逆,早令大家厭煩,而萬眾思變矣。當此之際,看他起高樓,看他宴賓客,豈止審美疲勞,直令政治作嘔,而禍莫大焉。由此,現代中國曆史進程的當下主題不是別的,就是從「讓利於民」進至「還政於民」,而於建設華夏邦國優良政體的努力中,阻止這個超大規模極權國家演變為紅色帝國。
三是低估了國際社會對於紅色帝國的提防程度,以及世界體係的緊密互動之於內政的強烈影響。如同筆者前文所論,「二戰」養癰遺患,教訓深重。「冷戰」終究以自由政體獲勝告終,但代價巨大,及至解體之際,反人類蘇俄式暴政已然蹂躪半個地球。凡此早已告誡世界,絕不容再有此種帝國崛起。華夏文明複興,自有正當性,不容置喙,但國家建構絕非導入紅色帝國一途,同樣了無異議。與此同時,中國既為大國,早已深嵌於這個世界體係,因而便有一個四鄰八鄉跟不跟你玩的問題。若無價值分享與基於政體認同的安全預期,縱有商貿粘連,亦且脆弱不堪。所謂「經熱政冷」,抑或「經冷政熱」,道盡其乖張。幾年來東懟西懟,最後導致印太戰略出場,海峽兩岸三地離心離德,這才出現了本文開頭所說的國運下坡之憂懼。此不惟中國體量巨大,臥榻之側難免驚心,更在於不期然間造成的「紅色帝國」跡象令人生懼,方才有以然哉。
四是低估了曆史進程之浩浩蕩蕩,勢不可擋。曆史決定論式的鐵律,並不可靠,不過「人為的辯證法」。但曆史進程不待人謀,昭示著生存論意義上的生活方式的可欲性,從而具有可模彷性,卻皓然於世。進而,其不惟轉化為擇善而從的文明論,更且秉具道義立場,蔚為德性的優美。在實踐理性和判斷力的意義上,其所要求並展現的便是一個文明國族的政治成熟及其決斷意誌。正是在此,當下朝野上下對於立憲民主政治的呼求,對於引向紅色帝國歧途的拒斥,道出的是吾族吾民的生存意願,也就是一種德性的自我修為與心智之不可羞辱,早已暗流洶湧,隻待澎湃前行,恰為曆史進程之浩浩蕩蕩也。對此了無意識,輒以「煽顛」對待,將文野之戰扭曲為權勢之爭,抑或官場肉搏,正為這撥人等既缺曆史意識,複無德性修為的政製惡果。
四、「鬥」字訣要不得
走筆至此,必須要說的是,關鍵時分,層峰以一連串「鬥爭」,再度釋放不詳信息。新年伊始,首席官媒亦且「鬥爭」標題迭出,「軍事鬥爭」字樣赫然,令國人膽戰心驚。其實,「十九大」之後,「偉大鬥爭」修辭即已進入官方話語,隻不過不如此番之大言儻論、連篇累牘也。茲事體大,首先關聯內政,同時及於國家間互動和全球政治,亟需慎思明辨。須知,長達三十多年裏,國朝奉行殘酷鬥爭哲學,曾經連年「運動」,不僅劊子手們自己也先後走上祭壇,哀複後哀,而且,更要命的是使億萬國民輾轉溝壑。血雨腥風不過就是昨日的事,好不容易熬過這一劫,又聽鼙鼓,你想天下蒼生心裏該是何種滋味。故而,此刻再以排比句式連提「鬥爭」,予人浮想聯翩之際,等於宣告邦國和平不再,毋寧,重啟內戰。而這恰是紅色帝國每遇危機之際的拿手好戲,也是支應對手的殺手鐗也。「解放台灣」或者「解決台灣問題」如利劍懸頂,就在於一旦內政吃緊,大國關係緊繃,則隨時出鞘,便源此「鬥爭哲學」也。中國不曾、不必、不該、也不可能是一個紅色帝國,已如前述,則斷斷不可滑入此途,重蹈覆轍。
本來,無論市民生活還是政治場域,矛盾與衝突,吵吵複嚷嚷,蔚為常態,堪稱家常。而政治就在於迎應它們,適為合眾群居的和平哲學。衝突圍繞著統治展開,最為劇烈,每致血流成河,惟立憲民主政治破天荒啟動了和平解決的穩定正當程序。從「民權元年」開啟的黨內「禪讓製」,若果踐行幾輪,修葺完善,而轉至「主權在民,授受以公」的立憲民主競爭機製,可謂中國式轉型正義,也算是一種穩妥過渡,大家想必理解,可以等。可惜,恰恰在此,十年「和諧」,以「拖」字訣應對舉國變革要求,玩「擊鼓傳花」把戲,於「溫吞」中一再錯失推動政治升級和曆史邁步的時間窗口。其之已然開始後撤,實際開啟了晚近五年大規模後撤之先導趨勢也。而矛盾並沒隨著時間流逝而消失,遂層層積累,以至於斯。但好在明白,再怎麽著,也不能重啟全民內戰,「不折騰」。故爾,雖無政治決斷之剛健,卻也不敢太過瞎胡來。這邊廂容忍權貴分贓以坐實九人寡頭體製,那邊廂讓小民沉湎於市民生活而實腹弱智。兩邊同床異夢地合謀,全民腐敗的熙攘中,居然架漏牽補,甚至於蒸蒸日上,造成了一個「不見精神,但有繁華」的小康之局。
轉眼前五年過去,以「反腐」為旗幟的吏治整頓,迎應的是前期沉痾,雷厲風行,頗見成效,卻因未能真正啟動民主法治登場機製,一再拒絕用選票兌現人民主權位格的時代訴求,而且更加排斥多元議論,不意間竟因勢禁形隔,甚至連「禪讓」亦且不再,滑到如今的「鬥」字訣,豈惟更且不堪。如此不僅還將錯失依舊存在、但已岌岌可危、可能稍縱即逝的時間窗口,而且將可能導致情勢急轉直下,重回鬥爭哲學那個恐怖機製,再度轟隆啟動絞肉機也。若果真的如此,「七鬥八鬥」,億萬國民既是看客,也是人質,其必與其苦心經營的和平家園,最終一同淪為殉葬品,何所來哉!?
造成這一現象的原因,既有當軸個人因素,更多的是體製本身使然。就是說,在維持筆者前文所謂「五位一體」的前提下,厲行整肅,既有體製空間早已用竭,全憑當事者以人身為投入的高壓維持,而牽動的是這個體製的根本。可為了維續根本,卻又必須動手,但卻不能再往前走,雖說明知那是現代國族政治意義上的根本解決之道。再者,囿限於此體製內部的整肅,而非指向立憲民主的良政設計,則「整肅」本身卻也嚴重傷害了其欲維護的體製本身,看似弔詭,卻紮實發生了。「大清」與「中華」的矛盾及其悖論,就這樣再度浮現。如此,遂陷入死胡同,隻能等待終結時分不知何時降臨。此一糾結,見諸二十世紀的所有極權政製晚期,特別是蘇俄一係極權政製之遷延待決,隻當引入立憲民主政治方能破解,或者有所紓解。否則,等待它的便是崩解,土崩瓦解。在此過程中,拖死的不僅是僵硬體製本身,更是作為殉葬品的億萬生靈。而究其根源,就在於拒絕適能提供「政權的永久正當性」的立憲民主公道,遂以讓利、高壓和欺瞞三位一體支應,就是不肯還政於民。迄至利益蛋糕縮減,讓利不再,爭利日甚,便三缺一了,看你怎麽辦,又能怎麽辦。
職是之故,此時此刻,以法治收束政治,用政治約束政製,而首先是用政製製衡權力層峰,考驗著既有政製與政治。而最為關鍵的,還是在於全民抗爭,以落定權力的來源這一現代政治的根本。無全民抗爭啟動國家主權與政權所有者這一確權機製,就無推導政治民主化的任何可能性。畢竟,從來沒有施捨來的自由,隻有爭取來的自由。其間理路,牽涉到筆者近年一再申說的「政權的永久正當性」與「政府的週期合法性」之聯通機製,在此不遑細繹,惟可奉告者,其亦不過是將事關統治的最高權力的衝突與矛盾的解決,收納於「立憲民主,人民共和」軌道,以避免全民內戰,而首先是避免進一步走向紅色帝國之不歸路也。
五、良政善治與文教風華
戊戌風寒,心事浩茫,思接今古而無地彷徨。鬥室枯坐,朝乾夕惕,以三篇三萬言,陳述世事,評騭時事,展望時勢,自虐複他虐。所出雖一己之心智與心誌,而所向乃千門萬戶之柴米油鹽。既忝清華教席,職雖微末,卻如敝校先賢所言,「吾儕所學關天意」,則水木生焉,煙火居焉,豈敢懈怠哉?又奚可畏葸耶?故而,以墨代血,揮毫為劍,惟在麵對嚴峻,激發思考,而引發天下同慨,破俗諦,除圍障,共迎我華夏邦國奠立於良政善治與文教風華之永久和平矣!
此良政善治非他,惟「立憲民主,人民共和」是求,於「政府的週期合法性」中求得「政權的永久正當性」,作育一個全體公民分享自由的共和國,而首先和最終不過是將選票交到每個公民手中。此「文教風華」非他,就是自由、公正、平等、仁愛、信義、和平與理智的普世價值,就是民胞物與、慎終追遠與知行合一的德性修為,就是天下一家、四海兄弟的世界精神與人類胸襟。但首先是要善待自己的國民,坐實國民就是公民、而公民天性是個政治動物這一人類本性。開放言論,吾華夏人才濟濟,必文采風流,斯文鼎盛;開放政治,此邦國久經滄桑,必審慎練達,而政教昌達,日月光華。綜此兩端,合二為一,恰成筆者一再申言之「以文明立國,以自由立國」,期期於人類的永久和平矣。當此之世,舍乎此,請問袞袞諸公,勞駕億萬同袍,吾族吾邦要想求存求榮於喧囂人世,還將有什麽?又能靠什麽?
為華夏邦國計,為億萬蒼生計,既有的極權體製於血腥中登場,已到體麵退場時節。現代中國曆史進程的主題,不是別的,就是一闕迫使政治強權從「讓利於民」到「還政於民」的全民進行曲。
為此,可得提示的一點是,人民真的來了!一個叫做人民的政治存在,伴隨著自由市場、開放社會和網絡大潮,真的澎湃而來了。無論教師請願還是卡車司機罷工之全國聯動,抑或退伍老兵維權之舉國一呼百應,更不用說公民結社的普遍政治呼求之呼呼鼎沸,已非個體維權的孤立狀態,表明基於公民意識集結而成的人民的自我挺立,雖風吹雨打,雖欺瞞碾壓,卻不屈成長。他們是生民與市民,因而要鈔票;他們是國民與公民,欲為選民,還想要選票。隻有鈔票,吃肉罵娘;隻有選票,乞丐民主。兩票齊備,天下太平。麵對此情此景,為華夏邦國計,為億萬蒼生計,既有的極權體製於血腥中登場,已到體麵退場時節。——重申一句,該退場了!至於黨派集團,如同今日蜷縮台島的那個老大爛黨國民黨,不妨在和平落幕中華麗轉身,再戰政疆,用競爭機製獲得的選票,於人民主權治下獲授政府治權,而於執政中告別專政。因而,自此往後,現代中國曆史進程的主題,不是別的,就是一闕迫使政治強權從「讓利於民」到「還政於民」的全民進行曲。基此,政治和解,全民普選,迎接第三共和,一個中華共和國,是時代的最強音。閣下雅不欲做末代皇帝,但可競爭為首任民選總統,合力同心,而為中國的大轉型踢出「臨門一腳」,最終完成「立憲民主,人民共和」的華夏邦國這一真正千年大業矣。
結語
三篇既畢,心力憔悴,欣然而悵然,愀然複釋然。哦,這蒼茫人世,這浩瀚蒼穹,勞我以生,息我以死,而萬物有本,天命大化,惟危惟微,全在一念。如此,頭頂有佛,人生如寄,惟剩心魂不滅,尚饗!
大轉型時刻將臨未臨,波詭雲譎,人人屏氣凝神,大地一片沉寂。有如夏日雷暴前的悶濕無聲,宇宙紋絲不動。可是,我分明聽到腳下春冰哢嚓,我確實看到枝頭綠重黛濃,而仰望天空冰河萬裏鐵馬奔騰。凜冬已至,至暗時刻,孤絕悽清,一萬個希望早已破滅,千萬個憧憬冉冉升騰。啊,「我的山河一江春水,我的故國巫山雲雨,東邊我的美人啊西邊黃河流,」好一個大千,為了自由,放聲歌唱,萬民!
2019年元月6日,定稿於清華無齋
出處:端傳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