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應台:我和兒子之間,有了“小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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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作家龍應台與母親、兒子的係列紀錄片中,借助女兒的視角,龍應台跨代凝視了上一代的生命往事,也順應母親的視角,盡力理解尊重下一代的生活現實。

在親子關係裏,龍應台有著東方傳統母親角色的苦惱,尤其在麵對兒子的女朋友時,她似乎也要變成一個不講理又神經質的“惡婆婆”了。

龍應台在不斷自省中調整著自己的位置與心態。六十六歲的她,依然在努力去學習做一個注定被拋棄、被遺忘的後盾,而不是橫亙在兒子人生中“以愛為名”的絆腳石。

知名作家龍應台係列紀錄片 第二集 《女朋友》完整版

很難想象龍應台會將兒子的女朋友稱為“小三”。

龍應台沒有想到,自己身上會出現這種兩麵性——

“我自認是個講究事理邏輯、主張開放寬容的自由主義信仰者,可是,當兒子真的有了一個‘看起來非常認真’的女朋友時,我發現自己隻有一個感覺:和兒子之間,有了‘小三’。我一瞬間退到了原始部落的母獸起點。”

她開始明白中國古典小說之中的婆媳之爭,她苦惱於一手養大的兒子要和另外一個女人緊密相連。她還要麵對兒子在母親與女朋友之間的傾斜。



有一次,龍應台去歐洲出差,約同在歐洲的兒子飛力普見麵。飛力普在電話裏堅持要帶女朋友一同過去。母子僵持到最後,兒子說,“媽,我知道這對你很不容易,但是你必須學習接受。要不就是我和她一起來,要不就是我也不來了。你決定。”

在新書《天長地久》裏回憶起這件事時,龍應台提到了自己作為母親的傷心,也提到了掛完電話後,內心對兒子的敬佩:“是的,孩子,如果倫理變成壓迫,親情變成綁架,你就應該是那個站起來大聲說‘不’的人。”

這一瞬間,龍應台將自己從“原始部落的母獸起點”抽身,又回到了那個理智而思辨的觀察者。

“兒子說,我沒有那麽自由派”

對於母親這個角色,龍應台一直在努力。

早期的《親愛的安德烈》《孩子你慢慢來》等書裏,都能看到她對於與孩子通過平等溝通來抵達彼此的渴望。作為知識分子的批判視角和台灣“文化部長”的經曆,讓她在與孩子的相處中,也時刻保持著局外人的觀察和局內人的自省。

直到有一天,飛力普對她說——“你其實沒你以為的那麽自由派”。



聽到兒子這樣的評價,龍應台不甘心地開啟了與兒子的“日常辯論”。她舉例說飛力普十四歲時去參加徹夜不歸的派對前,問過兒子是否會用保險套。這件事情讓龍應台覺得自己是個開放明理的母親。

可飛力普笑著說,“隻覺得你落後、好笑,我們誰不懂得用啊?學校早就教過的,我們十四歲比你還懂。”

龍應台像一拳打在了空氣上。

如今,龍應台依然在不斷說服自己跨越與兒子之間文化、年齡的差異。15年前,她和兩個兒子約定了一個家庭傳統——每年一起旅行一次。紀錄片《女朋友》的一次視頻通話裏,龍應台對飛力普說,60來歲的母親和近30歲的兒子一同旅行,在她的台灣朋友裏好像並不多見。她似乎想要強調自己和兒子良好的母子關係。

視頻裏,飛力普似乎並不覺得這是什麽特別的事情,說自己很多朋友都會和父母一起旅行。

龍應台又碰壁了。就像十四歲的飛力普要去派對前的那次對話,她以為自己能成為開放明理的、特別的母親,兒子的反應卻是這樣的沒所謂。

她再次向飛力普發問,“我是不是你的朋友?”

飛力普依然沒有正麵回答,他說,“You are my Mom.”

龍應台不依不饒,“所以呢?”

飛力普說,“That's different. A different kind of friend.”

她教會兒子如何說“不”

當然,龍應台給了安德烈和飛力普很多終身受益的影響。

《女朋友》的最後,收錄了文章《那你六十分》,這是今年新書出版之前龍應台和兩個兒子的對話。



龍應台問兩個兒子,“有什麽觀念或者價值,你們覺得可能來自媽媽?”安德烈和飛力普給出的答案中,有“自由主義”,有“獨立思考”(文章裏飛力普補充說:不要不經思索就自動接收任何一種觀念或說法),還有“慈悲心”,成為“女權主義者”,擁有了“終生看書”的習慣。

這些答案裏夾雜著不少宏大詞匯,但龍應台並不是用她的文字、她的書抑或她某種具有宏大意義的行為來影響自己的孩子,她依然是從母親的角度,從生活之中最平凡的瑣事,從與孩子積極的溝通與辯論裏,去傳遞自己的價值觀。



飛力普記得,小時候龍應台分析他的作業布置得並不合理,這件事讓飛力普明白不是老師教的就一定是對的。安德烈記得,龍應台曾給他們兄弟倆講《西遊記》,完完整整地講完了一百章。

也正是因為這些“自由主義”“獨立思考”等觀念的影響,飛力普才會在麵對母親和女友之間天然的矛盾關係時,敢於站出來對母親說“不”,也正是因為龍應台本身秉持的這些觀念和價值,才會在麵對兒子的反抗時,一邊傷心,一邊接受。

將親愛的人放置在權力結構中,會損失很大

可是關於兒子“女朋友”的問題,龍應台像每一個兒子的母親那樣糾結了很久。

飛力普曾嗔怪母親對女朋友的態度,“你很嫉妒。一開始,你開玩笑,跟我說,你想毒死她。我想這是開玩笑吧。可是,這個笑話,你講了五年!”

而龍應台在寫給母親應美君的信中,說起兒子的女朋友,也無奈地繳械投降,“美君,我真的被打敗了。”

她甚至像那些慌亂敏感的母親一樣,握著母親應美君的手想,如果應美君不是自己的媽媽,而是自己的婆婆,她還會在這個時候回到屏東,照顧年邁失智的應美君嗎?

“大概不會。”龍應台冷靜地給自己的假設問題以否定的回答。

“所以,就認了吧。‘小三’不會對你像女兒般親,可是,她會愛你所愛的人,給你所愛的人帶來幸福。”龍應台這樣說服了自己。





《女朋友》裏,有很多龍應台作為母親、作為女兒的掙紮。她將自己的弱點和不完美暴露出來——她努力地在母子之間彌補她與母親應美君沒有建立起來的親密關係。可是,她又不得不麵對自己與生俱來的對兒子那種母親的占有欲的愛和束縛。

龍應台在掙紮。她甚至為此還寫上對於“小三”“絕對不要做”的十件事情,來提醒自己不要搞砸與兒子、與兒子女朋友的關係。那“絕對不要做”的十件事情中,有換位思考,有自我暗示,還有龍應台作為母親的小心翼翼。



很多東方家庭裏的家長,都會有龍應台類似的感受。隨著80後、90後的自覺,這一代的年輕人開始意識到原生家庭帶給自己的影響。可相反的是,在中國,掙紮的是年輕的“安德烈”和“飛力普”,而很多父母沒有掙紮,他們隻是想盡辦法堅持自己的意誌,用“不孝”來定義來自孩子的反抗。

龍應台的“平等意識”和她想與孩子成為“朋友”的渴望,幫助她在母子關係之中自省。“如果將自己最親愛的人放置在一個權力結構中,會損失很大。”

龍應台所說的這種“損失”,是家長對子女那種一以貫之的“為了你好”所帶來的傷害,是“叛逆”的子女不得不背負的一種沒來由的愧疚。這是一種兩敗俱傷。

對所有親密的關係,都需要努力

在龍應台心裏,母親美君也不曾在她“女朋友”的名單之中,“隻是我的母親而已”。

“我沒有當到我爸媽的朋友,我的覺悟太晚,二十三歲之後就沒有跟他們在同一個城市、同一個屋頂生活過。我們通常都會講說,夫妻之間是要努力的。但是,老天啊,不是隻有夫妻之間,對於你所有的親愛的人、親密的關係,你對你的父母、你跟你的子女,其實都是需要努力的。”

年輕時,龍應台沒有能夠,甚至沒有嚐試與父母成為朋友。因此,成為母親的她也更在乎自己能不能和孩子成為朋友。盡管飛力普最開始還是強調“你是我媽媽”,盡管他隻給了作為母親的龍應台六十分,但是在龍應台與兩個兒子的互動裏,我們看到了雙方的努力。



畢竟,當兒女,當父母,每個人都是第一次。在這些角色裏,要有大步向前、不曾回頭的勇氣,也要有最溫柔最克製、不再追上去的目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