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蓮如果穿越到現在,大概也會心生迷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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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我不是潘金蓮》海報

李雪蓮咽不下這口氣。

本來她和在化肥廠上班的丈夫秦玉河商量好,把二胎生下來,為了同時保住孩子和公職,像鎮上趙火車那樣,辦理假離婚,大兒子歸丈夫,小孩子歸李玉蓮,等孩子上了戶口再複婚,不就不超生了嗎?

這主意好,說辦就辦。誰知等孩子生下來了,秦玉河已經和縣城開發廊的小米結了婚。不但結了婚,小米也懷孕了。李雪蓮氣得啊,她自己把自己繞進去了,窩囊死了,她要殺了秦玉河。人躲得遠遠的了,她殺不著。這“離婚”的故事可是傳開了,有人出主意,讓她去鬧他個妻離子散,天翻地覆,死也死不了,活也活不成,多解氣。

這要是去打官司,把顛倒的事情顛倒回來,秦玉河就成了重婚,他和小米那檔子事,就成了胡搞。

《我不是潘金蓮》劇照

可說起胡搞,秦玉河是這麽對李雪蓮說的:“要說跟人胡搞,我早吃著虧呢……嫁我的時候,你是個處女嗎?新婚那天晚上,你都承認,你跟人睡過覺。你是李雪蓮嗎,我咋覺得你是潘金蓮呢?”

為了討個公道,給自己爭口氣,還自己一個清白,李雪蓮開始了二十多年的上訪、起訴生涯。

李雪蓮要證明自己不是潘金蓮,但“潘金蓮”就是個貶義詞嗎?

潘金蓮形象及其相關的故事情節,最早出現在《水滸傳》中。爾後有《金瓶梅》和明代沈璟創作的傳奇《義俠記》。20世紀,“五四”前夕,歐陽予倩用這一題材編演了一出“新戲”,取名《潘金蓮》。1940年代,田漢創作了同一題材的京劇《武鬆》。1980年代,魏明倫創作了荒誕川劇《潘金蓮》。

1998年版《水滸傳》中,王思懿飾演潘金蓮。

在文學中,潘金蓮的形象和故事情節構成了一個文學母題。而要追溯這個母題的核心,也就是潘金蓮形象的構成邏輯,那隻能是“美而壞”。

首先,潘金蓮是個非常好看的姑娘,若非如此,後來的情愛故事也不會發生了,這是直男文學的標準邏輯。

其次,米歇爾·福柯說:“如柏拉圖所說,對性活動要加以三種最強的約束,即畏懼、法律和真正的理性。”而“畏懼、法律和真正的理性”,潘金蓮都沒有。如果將這種畏懼和理性的缺失視為天生,那潘金蓮就是個美貌性感的天生尤物。而如果將這種悲劇性格的養成視為社會建構,那潘金蓮就是男權社會的犧牲品。

潘金蓮生來不幸,九歲就被母親兩次轉賣,在王招宣府裏“習學彈唱,描眉畫眼,傅粉施朱,做張做勢,喬模喬樣”。十八歲時,張大戶瞅準機會“暗把金蓮喚至房中,隨收用了”。

無論是《水滸傳》還是《金瓶梅》中,潘金蓮最終都命喪武鬆之手,而這也是她動了心的第一個具有正常男性氣質的異性。

《金瓶梅》(1995年)中,楊思敏扮演潘金蓮。

她的美和她不正常的親密關係觀念和性經曆,共同導演了一出扭曲的戲劇故事。而這故事的背景乃是無處不在的男權壓迫。“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同樣,女人也沒罪。但美女仿佛天然受了判決,不論地位高低。

潘金蓮行為的出發點,無非是找個與自己相配的男人。求愛而不得,轉而追求人生過得快意一點。而這其中的沒有善意,豈非因為從沒有人對她釋放過善意?

有人對她嫁給武大郎這個三寸丁古樹皮表示憤慨,說她“好好的一塊羊肉,掉到了狗嘴裏”。

在這裏,男權邏輯和潘金蓮的內在追求非常一致——那就是這麽好的女人,當然不能止步於此。前者想要占有她,而後者想要通過被占有改變自己的命運。所不同的是,前者除了占有,還妄圖用道德來控製她。

1989年《潘金蓮之前世今生》中,王祖賢扮演潘金蓮。

從明代開始,就不斷有文人同情這個美麗而悲劇的女人,沈璟《義俠傳》就是這樣。在投毒殺害武大郎的關節,王婆連怎樣調藥、怎樣“走了起身”都說得一清二楚,說她在籌劃,倒像是在講述已發生過的事情。王婆被塑造成了主謀,也因此潘金蓮的所作所為,似乎隻是一次偶發意外,而不是帶著十足的歹意。

這樣的同情意識,在20世紀的文學作品中屢見不鮮。歐陽予倩在《潘金蓮》出版自序中寫道:“至於我編這出戲是偶然的,既不是有什麽主義,也不是存心替潘金蓮翻案。”但在介紹登場人物時,他將潘金蓮描述為一個“個性很強而聰明伶俐的女子”。

作者對另外三個男人的定位都帶有貶義:武鬆是“舊倫理觀念很深的勇俠少年”,西門慶是“自命不凡的土霸,好勇好色的青年”,張大戶是“有錢有勢又老又醜的劣紳”。由此可以看出歐陽予倩對潘金蓮的理解和同情。

沿著歐陽予倩開辟的這條道路,後來的作者們為潘金蓮的形象添加了越來越多的女性意識。到20世紀80年代魏明倫的新川劇《潘金蓮》時,達到了頂點。

川劇《潘金蓮》劇照

對《戲叔別兄》、《挑簾裁衣》下過大功夫的昆曲花旦名角梁穀音,看了這出戲的感想是:“台上沒有看到潘金蓮,隻看到魏明倫在說話。一會施耐庵,一會安娜·卡列尼娜,潘金蓮是一個活道具,就站在當中。”儼然中國版《陰道獨白》。

潘金蓮形象的這一麵,在影視作品中也有體現。

1938年吳村自編自導的《武鬆與潘金蓮》中,潘金蓮就是一副敢愛敢恨的麵孔。她說殺害武大郎的第一個凶手是張大戶,第二個凶手就是武鬆。如果沒有張大戶的貪婪無恥,她便不會被許配給“三寸身,老樹皮”的武大郎。如果不是武鬆讓她墜入愛河,她就不會紅杏出牆。至於為何會找西門慶通奸,完全是因為西門慶長得有幾分像武鬆。全片還經常用火來象征女性的愛欲和覺醒。

1938年電影《武鬆與潘金蓮》資料圖。

而同年吳永剛的《四潘金蓮》,結局居然是個喜劇,也算是獨辟蹊徑。

1938年吳永剛的《四潘金蓮》資料圖。

1955年李香蘭出演的《金瓶梅》中,潘金蓮也是同樣的形象,她遭奸汙後被迫嫁給武大郎。向武鬆求愛不成,在引誘下從了西門慶,一步一步走向犯罪深淵,最終羞憤自殺。

1955年李香蘭出演的《金瓶梅》劇照。

1964年,張徹編劇的《潘金蓮》中,潘金蓮也被塑造成了因為惱恨武鬆不解風情而委身於西門慶的“東方莎樂美”。張仲文也奉獻了史上最大義凜然的潘金蓮形象。在本片中,武鬆爭不過潘金蓮,氣急敗壞道:“任你說出千條理,今日要你祭兄長。”氣場完全弱掉了。

1964年張徹編劇的《潘金蓮》中,張仲文飾演潘金蓮。

但在更多的電影裏,潘金蓮就像是一個符號,一個性感、嫵媚而空洞的符號。李翰祥在風月片中,經常塑造這一角色。但他的出發點往往是,潘金蓮就是天生淫婦,他非常樂意在銀幕上展現潘金蓮那連出家人都把持不住的女性魔力。

1974年的《金瓶雙豔》中胡錦飾演的潘金蓮

他在1974年的《金瓶雙豔》、1982年的《武鬆》、1994年的《少女潘金蓮》中,對潘金蓮的塑造都是如此。胡錦、汪萍、黃美貞也奉獻了各自的性感演出。除了色欲外,李翰祥還特別喜歡渲染潘金蓮毒殺武大時猙獰的麵部表情和可怖的氣氛。

而後來者,無論是紀倩兒、王祖賢、溫碧霞、楊思敏還是早川瀨裏奈,都在這條路上一去不回頭,越來越性感,也越來越符合直男審美,以致於到後三級片時代,早川瀨裏奈的角色徹底變成了真人版充氣娃娃,死法居然是“受衝擊”而死,實在讓人不知道從哪裏吐槽起。

早川瀨裏奈版的潘金蓮

而潘金蓮形象中代表女性意識覺醒和象征愛欲的那一麵,終於再也沒有人提起,偶爾在《水滸無間道》這樣的劇中看到,也無非是角色設定中加入了一些內心純潔之類的直男審美要素。

乃至於到了新版《水滸傳》中,導演鞠覺亮直接說:“潘金蓮原是一個良家婦女,所以我們不能上來就給她定型為風騷型的,否則她不能像磁石一樣吸引西門慶。西門慶是誰啊?閱人無數,風騷的女人他早膩味了,他就想要純情的。潘金蓮這樣的寂寞良家婦女正好符合他的獵豔標準。”這麽體貼西門慶的導演我也是第一次見。

新版《水滸傳》中,甘婷婷飾演潘金蓮。

劉震雲的原著小說裏,被稱為“潘金蓮”的李雪蓮,像個執著的戰士那樣堅持自己的理念,與任何汙名化自己和想要占自己便宜的男人開戰,悲涼而壯烈。而她還沒開始打,一大波“潘金蓮”已經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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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金蓮如果穿越到現在,大概也會心生迷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