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海外收養的中國孤兒:不應該再有這樣的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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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年的離別,讓靳家成與家人重逢那刻,既激動又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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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家帶來了家成小時候玩過的算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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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家成和養母國外家中合影。

8 月29日,中國男孩克瑞斯汀在北京見到了自己失散多年的親生父母。作為7.5萬名被海外收養的中國孤兒中的一員,克瑞斯汀是為數不多的可以尋回個人隱秘身世的幸運兒。然而,他那曲折的尋親過程讓人反思,有多少孩子有著跟他一樣的遭遇,在有可能尋找到他們親人的情況下,就被送往海外收養的?


克瑞斯汀告訴養母茱莉亞,自己想回中國看看時,茱莉亞意識到,積壓在17歲的克瑞斯汀心頭的困惑,並非僅靠“愛”就能解決。


美國馬裏蘭州,伊斯頓。17歲的克瑞斯汀已經是一個不錯的曲棍球手,他有著良好的爆發力和協調力,並因友善的品格結交了一幫好哥們。大家都認為他是典型的美國男孩,但是,這個夢想成為美國海軍海豹特種球隊成員的男孩,混跡在伊斯頓這個白人占多數的城市,其黃色的麵孔依舊顯眼。

這個來自遙遠中國的棄兒,在沒有曲棍球比賽的下午,時不時會想起自己模糊的身世。8年過去了,那些在中國支離破碎的記憶仍然困擾著他,包括“家成”——這個許多中國家長會給自家男孩取的名字。

“他那天征服了我的心”

相比於克瑞斯汀,母親茱莉亞·諾裏斯的記憶要更清晰些,也來得更早些。2000年夏天,作為美國國際收養協會社會協調員的朱莉亞·諾裏斯,在河南省洛陽市兒童福利院做義工。有一天,她帶著30名福利院的孩子參觀動物園,其中就包括克瑞斯汀。

“他那天征服了我的心,尤其是他最後笑的樣子。”即使9年過去了,茱莉亞還是難以忘記和兒子相遇的那一刻。那時候,克瑞斯汀有個好聽的中文名字——“家成”。

洛陽市福利院的工作人員告訴茱莉亞:家成是因為父母雙亡而遭遺棄。但這並不是克瑞斯汀的記憶。這個男孩還模糊記得:自己生活在一個小山村,父親是一個農民,十分疼愛他。但是不知道什麽原因,有一天父親把他送到了城裏一對夫妻家裏。他說,那對夫妻是他的繼父和繼母。繼父曾經拿鞋子和皮帶打過他,而自己經常想辦法逃回在農村的那個家。

記憶就像一段被抹去的磁帶,在中間出現了空白。克瑞斯汀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自己會獨自一人出現在河南洛陽。

對於這個謎團,當時,茱莉亞從福利院獲得的信息是:1998年,7歲的家成被警察在洛陽的一座橋下發現,因為警察弄不清家成從哪裏來,又是怎麽跑到這兒的,於是就把他送到了兒童福利院。

2001年4月,茱莉亞回到中國,領養了這個令她難忘的孩子,成為一個單身母親。

洛陽市兒童福利院,每年涉外收養人數為50多人。依照中國法定收養程序,茱莉亞得到了一份由洛陽市兒童福利院提供的遺棄證書。遺棄證書上寫著:

黨子楊,男,出生於1994年8月6日。1999年2月27日被發現時是被遺棄在河南省洛陽市西工區中州路一個工業商業樓宇林立的天橋下麵。同一天,洛陽市公安局西工分局唐宮路派出所將其送到我院(洛陽兒童福利院)撫養。

關於名字,在洛陽兒童福利院,工作人員給克瑞斯汀正式記錄的是“黨子楊”,這幾乎是所有中國兒童福利院的慣例:這裏的孩子都姓“黨”。但是,福利院工作人員一直稱呼他為“家成”,這個從出生就被叫習慣的名字;對於出生日期,收養記錄中記載的是1994年8月6日,然而茱莉亞在最初詢問收養事宜時,福利院的人又告訴她,家成出生在1992年6月1日。

在辦理了並不複雜的領養手續和繳納了3300美元之後,茱莉亞把“家成”領回了馬裏蘭州。作為一個虔誠的基督教徒,茱莉亞為“家成”改名為“克瑞斯汀”,在英語裏是“救世主”的意思。

中國孤兒國際收養開始於“計劃生育”政策強力推行的1990年代,其中大部分是健康的女孩,中國的棄嬰現象開始被國外廣泛關注。1992年,中國實施《收養法》後,向外國人打開收養中國孤兒的大門,當年被促成的收養案例就有252例,1995年達到了近3000例並持續增長,到2005年達到頂峰1.5萬餘例。現在大約有6萬被領養兒童生活在北美,約1.5萬人生活在歐洲。

美國是中國孤兒最大國際收養國。2005年美國公民成功收養了7906名中國兒童,隨著2007年中國新收養法的實施,這一數據在2008年降至3909名。

在遙遠的國度,幸運的克瑞斯汀重新找到了家庭的溫暖和愛,他過上了這個年紀的美國孩子該有的生活:釣魚、衝浪,萬聖節派對,甚至不久後,茱莉亞還領養了一個同樣來自中國的小女孩做他的妹妹。時間讓能說一口流利美式英語的克瑞斯汀,漸漸忘記了中國話。

“我是被遺棄的嗎?”

“我是被遺棄的,還是被父母不小心弄丟的?”

長久以來,克瑞斯汀為自己謎一樣的身世感到苦惱。他說:“這種感覺對於我真的很不好。”

他對於自己怎麽到了洛陽的那座橋下一無所知,腦海裏僅存的情景就是一輛公共汽車,一個給他錢和食物的男子。那個男子可能就是他的繼父,也可能是陌生人,他無法確定。

茱莉亞說,警方當時的記錄稱,克瑞斯汀受到了驚嚇,無法說出準確的信息。作為國際收養協會協調員的她認為,警察有責任在“家成”平靜下來後展開調查,但是那個中國警察顯然沒有這麽做,而是直接把家成送到了福利院。

據茱莉亞說,兒童福利院按照規定,在洛陽市當地報紙發布了公告,但是對於家成這個明顯操著外地口音的孩子來說,一份當地報紙的尋人公告,幾乎起不到任何作用。最終,在履行了看來是符合規定的程序之後,家成被“合法”收養了。

多年來,克瑞斯汀回憶起自己幼時的點點滴滴,茱莉亞都會記錄下來。直到今年4月,在被收養整整8年之後,克瑞斯汀像個成年人一樣認真地告訴茱莉亞:“我想找到自己的親生父母。”茱莉亞決定幫助他實現願望。

42歲的茱莉亞對於如何找人有著不錯的經驗。在國際收養協會的經驗,讓她積累了對收養這個行當的認識,而且她本人曾經在美國風靡一時的電視節目《美國頭號通緝犯》中擔任過10年的私人偵探。

她在網絡上搜索到一個中文網站“寶貝回家”,試著發了一封電子郵件。“寶貝回家”是吉林通化人張寶豔2007年創立的全國第一家純公益尋子網站。張寶豔的兒子曾經失散了短短幾個小時,讓她體會到了骨肉分離的巨大痛苦。

中國到底有多少小孩走失、被誘拐,目前尚無定論。但被拐賣兒童的權益維護者宣稱,這個數目可能高達上百萬。在目睹無數失散子女家庭的悲劇之後,張寶豔創辦了這個發布尋子信息的網站,如今有3000多個登記失散家庭、近萬名誌願者。

茱莉亞很快收到了張寶豔的回複,張表示願意動員誌願者,幫助克瑞斯汀尋親。

“我們找到你的親生父母了”

8年裏,克瑞斯汀曾陸續向茱莉亞回憶起自己的小時候,他記得有個叫 “董家溝”的山村,還有自己繼父母的名字,男的叫景告寬(音),女的叫邵菊蓮(音)。他們是醫生,自己擁有一個診所,女的接生了很多小孩。他還記得這對夫妻已經有一個孩子,但是顯然身體有些不便。

在克瑞斯汀印象裏,自己在農村的家有犛牛,和奶奶曾經睡在同一張土炕上,父親是一個農民,對自己十分疼愛。有一次他被父親倒拖拉機時不慎碰到,父親將他緊緊抱在懷裏,眼裏滿是淚水。

茱莉亞在信中還提供了克瑞斯汀的一些生活細節:比如他喜歡醋,喜歡吃醋燒的土豆,而且不拒絕吃生蒜。

根據這些零星的信息,“寶貝回家”的誌願者“北京一米陽光”、“山東默默”、“米蘭如何”、“廣州花都兜媽”、“北京律師”開始了尋根路。

他們先在網上搜尋。根據克瑞斯汀提供的父母名字,誌願者們經過反複搜索和分析,居然發現了有個叫“邵菊蓮”的人,曾經和人合作在某醫學雜誌上發表過論文,而合作者的名字叫“靳高科”,讀音和“景告寬”十分接近。

最終,誌願者們把目標鎖定在了寧夏隆德縣醫院一對醫生夫婦身上。那裏的確有個叫“董家溝”的山村,寧夏也有吃醋、蒜和麵條的飲食習慣,農村還保留有土炕。

“一米陽光”很快查到了靳高科的電話,意想不到的是,當她打電話詢問靳是否有孩子丟失時,電話卻被對方立刻掛斷並關機。

幾經曲折,“一米陽光”與寧夏當地的誌願者聯係,通過詢問靳高科的醫院同事,側麵了解到靳高科早年確實有一個兒子走失,這一信息讓誌願者們信心大增。電話不接,耐心的誌願者就不斷發送短信,向靳高科說明事情的來龍去脈,在取得信任後,“一米陽光”終於和他進行了通話。

這對夫婦在數年前的確丟失過一個男孩,孩子的年齡、經曆等情況和克瑞斯汀很相似。克瑞斯汀的記憶裏自己出生在農村,後被在城鎮做醫生的養父母收養。而實際的情況是,家成出生於1991年12月1日,他所記憶的養父母,實際是他的親生父母。家成出生後,就被送往農村,和奶奶、二叔(他記憶中的父親)生活了一段時間,長到五六歲的時候,被送回親生父母身邊準備讀書,直到在一次旅行中意外丟失。靳高科對誌願者說,因為丟了孩子,11年來他始終心存負疚,70多歲的老母親更是肝腸寸斷。

靳高科稱,自己的兒子有一個隱秘的傷疤,是被蠟燭燙傷的。這一說法在茱莉亞那裏得到證實,克瑞斯汀大腿上恰好有一個這樣的疤。在掌握到這些信息後,誌願者們初步確定,這對夫婦極有可能就是克瑞斯汀要找的父母。

“我想我們已經找到了克瑞斯汀的親人。”2009年5月30日,茱莉亞讀著信箱裏中國誌願者發給她的信,內心狂喜不止。

郵件轉述了靳高科對於當年孩子獨自出現在洛陽的解釋。他說,家成不是被遺棄的,1998年清明節,自己帶著家成到農村上墳,在途經一農貿市場時,把家成放在一輛公共汽車上,自己去買東西,5分鍾後他回來,發現那輛汽車已經不見了。

靳高科告訴誌願者,他和家人找遍了周邊的省市,但是沒有找到孩子,這種尋找“持續了一兩年”。與此同時,家成出現在離寧夏隆德千裏之遙的洛陽,他記得一個男子給他食物和錢,但是至今也不知道那個人到底是誰。

“基本上相信了這些解釋”的茱莉亞走上樓,叫醒了克瑞斯汀。

“我們找到你的親生父母了。” 茱莉亞說。話落,母子倆都哭了。


“不應該再有這樣的悲劇”

2009年8月29日,一切努力都成為了現實。在“寶貝回家”的促成下,茱莉亞帶著克瑞斯汀來到北京。

11年的離別,讓克瑞斯汀心情複雜,他既興奮不安,同時還很緊張。尋找親生父母是他的主意。但是,他也擔心,大家能不能和睦相處?親生父母說的是不是真話,是執意丟棄還是不小心的失誤?還是因為他的出現而改口編造的故事?他說:“經曆了這一切,我很難信任他們。”

此時,靳高科、邵菊蓮夫妻倆,還有弟弟靳小旺——那個克瑞斯汀記憶中的慈愛的父親,以及奶奶,也一起來到了北京。

靳高科對於那次可怕的失誤至今愧疚萬分。他說,當時因為計劃生育的原因,為了不受懲罰,隻好把超生的家成送到了農村,寄養在弟弟靳小旺家裏。作為叔叔的靳小旺,給予了家成父親般的愛。當年在得知哥哥弄丟了家成以後,靳小旺趕到城裏,掄起木棒把靳高科打得頭破血流。兩家人從此不再來往,直到孩子又有音訊。

早上9點,北京凱萊大飯店。

茱莉亞和她的姐姐、弟弟帶著克瑞斯汀走進大廳。在注視了兒子僅一秒鍾後,靳高科和邵菊蓮哭喊著撲上前去,爆發出嘶啞的喊聲:“兒子!可找到你了!”奶奶和二叔也嚎啕大哭。靳高科甚至出人意外地跪在兒子麵前“贖罪”。房間裏的每個人都眼含淚水,隻有抽泣聲和相機快門聲。

而克瑞斯汀則麵無表情,當靳高科試圖用手撫摸他的頭時,他幾乎是厭惡地逃開了,場麵一度有些尷尬。

“這個孩子承受得太多了。”現場的誌願者小禾說。這個幾乎是奇跡般的尋親故事,引來了美國NBC、洛杉磯時報等10多家中美媒體的關注。但是這一刻,沒有媒體願意打攪他們重逢的時間。大家掩上門走了出去。

沒有人知道他們單獨相處的時候都說了些什麽。再出來的時候,茱莉亞告訴記者,克瑞斯汀相信了靳高科的解釋,他現在已經相信,那是一次不應該的疏忽,“他已經擁抱了他的親生父母。”

人群中,最悲傷的是靳小旺。這個麵龐黑紅的樸實農民,和家成有著深厚的感情。他記得當時家成管自己叫“爸爸”。在家成走失後,痛苦的靳小旺依靠大量喝酒麻痹自己。他激動地說:“家成現在真長大了。他的腿毛這麽多,就像一個美國人一樣。”

“我隻是不知道,他為什麽一句中國話都不會說了。”靳高科訕訕地說,“我希望他能原諒我們的錯誤。”

“不應該再有這樣的悲劇了。在還有自己父母的情況下,走失的小孩就被收養,這樣的事情不應該再發生了。”茱莉亞說。現在她的小女兒也經常問她:“媽媽,我的親生父母能找到嗎?”茱莉亞無法給女兒這樣的承諾,因為小女兒被發現時剛剛出生。

有數據顯示,現在大約有7.5萬名中國孩子被海外收養,他們在成人後可以回到故鄉中國觀光,但是像克瑞斯汀這樣可以捕捉到個人隱秘身世的幸運兒,並不多。這其中,有多少孩子有著和他一樣的遭遇,在有可能尋找到親人的情況下,就被海外收養?

“寶貝回家”的法律顧問張誌偉律師說,近年來,福利院收養兒童的不透明操作是一個嚴重的問題。實際上,7月1日的《南方都市報》就報道過貴州鎮遠縣福利院將交不出罰款的超生嬰兒強行抱走,在公告中稱之為“棄嬰”,送養國外牟利的醜聞。“希望出台更嚴格的監管措施,對福利院的收養進行規範。” 張誌偉說。

過去的記憶和現在的生活,在11年後拚接,兩個中美家庭,因為同一個孩子而聯係在一起。之後,克瑞斯汀依舊返回美國讀書。他的夢想是當一個美國海軍陸戰隊隊員。茱莉亞說,“他的根在中國。無論他將來是否決定回到中國,我都會支持他。”

因為失子長期抑鬱的生母邵菊蓮,不得不再次承受離別的痛。但是,對於兒子,這位母親小心翼翼地說,“我們希望再與他接觸,但不會強迫他回到中國來。我們不想傷害他兩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