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保洋的工作是:每天,背著藥箱,在犯人中間巡診。
他會端著白水,把藥片放在病人舌尖,看著藥片被吞下去。他醫術不錯,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搶救急性哮喘病人,單憑手感就能把針紮準,給人打上點滴,就連獄警也會找他看病。犯人們見到他,總是很恭敬地稱他“王醫生”。
在河南省周口監獄,很少有人知道這個29歲的王醫生,曾經“殺過人”。看起來他已經洗心革麵了。他是監獄“改造積極分子委員會主任”。大大小小的改造會,他都是台上演講的主角。
但到了夜深人靜時,想起他的家族30多口人受他牽連,失去房子和耕地,在外流浪近10年而回不了家,他就會萌生出完全不同的想法。
“也許,把我逼急了,我還會殺人!”這個缺了半顆門牙的小夥子低頭悶聲說。
在驚惶和恐懼中,30多口人連夜逃出了村莊
如果不是近10年前那場風波,河南商水縣練集鎮王寨村6組的這位“新生代農民”和他的族人也許生活會平靜得多。
風波肇始於1998年年底,2000多人的王寨村進行村委會選舉。當時,王保洋的父親與另外兩個村民王新安、王建國參與競選。投票下來,王新安當選為村委會主任,身兼6組組長的王建國當選為村委會委員,而王保洋的父親落選。
父親很不服氣,認為自己輸在了“人數”上,因為自家叔伯隻有8個,而王建國有叔伯14個,王新安的叔伯更是多得“數不清”。而且,王建國與王新安關係不錯,他懷疑,是二人聯手擠掉了自己。
甚至有未經證實的消息說,王新安和王建國“舍得下本”,他們貸了款參加競選。
家族間的矛盾由此產生。
緊接著第二年,選舉王寨村6組組長,已當上村委會委員的王建國辭掉組長職務,而接任者卻是他的堂弟王新軍。王保洋一大家族人更不服氣了:從上到下,都是對方的人,明擺著,這不是“票箱子組長”,是“關係組長”。
他們不承認這個“新組長”。新組長通知開會,他們家的人說:憑什麽你通知開會,你是誰?新組長也不客氣地回應說:“我是你爹!”
矛盾在這個村莊裏累積著。直到2000年的春節,累積著的矛盾在瞬間被引爆,最終釀成一場血案。
原本,王保洋過著安定的生活。他19歲結婚,蓋了三間新瓦房,娶了鄰村的小學民辦教師,生了兒子。大年三十這天,一家三口加上父母和弟弟還坐在一起吃團圓飯,大家喝著酒,三個月大的兒子在他懷裏睡著了,並且尿濕了他的新衣服。
但是大年初一這天,不知怎的,王保洋的堂弟因為孩子戶口問題,在一家茶館門口,與村委會主任王新安、村委會委員王建國和新組長王新軍等一群人發生了衝突。最初隻是口角,但人越聚越多,形成了雙方對峙的局麵。
新組長王新軍走在隊伍的最前麵,王保洋看見他一手拿一塊磚,向自己的堂弟扔過去。怒火不可遏製地躥起,借著酒勁,王保洋回家抽出一把刀,追著王新軍砍了數刀。刀被人打落在地,但他堂弟又很快撿起了刀,向王新軍胸部捅過去。這位新任組長當即倒地,被送往醫院後搶救無效死亡。
王保洋及其堂弟隨即出逃。
這一夜,整個村莊陷入了混亂。不同的人士證實,村子的出口被堵死,死者家族的人開始追打王保洋家族的人。甚至,為了追打一個小學5年級的孩子,有人攆出了2裏地。王保洋在繈褓中的兒子被藏進了麥田。混戰中,王保洋的父親被對方的人砍了十幾刀,奄奄一息,被送進醫院,後來昏迷了6天。而王保洋17歲的弟弟被人砍傷了腿,爬到鄰居家躲了一夜,第二天,鄰居將他用花被子裹著,托前來拜年的親戚把他送出村。
在驚惶和恐懼中,王保洋的家族有30多口人連夜逃出了村莊。逃跑時,他們據說“連根火柴棒都沒帶出來”。他們沒有想到,這一走,回去的路竟如此艱難。
兩年後,王保洋和他的堂弟被捉拿歸案。堂弟被判死緩,王保洋被判10年徒刑,他的父親也被判了3年。
近10年過去了,這一幕王保洋卻始終無法忘懷。如今,躺在監獄的高低鋪上,隻要看到電視上有火燒房子的打仗場麵,他就會想,那燒的就是他們家族的房子。
他沒有一天不想家,晚上一眯瞪,院門口妻子種下的雞冠花就在眼前晃。他清晰地記得家裏的每一件擺設,席夢思是紅色的,下麵壓著5000元現金。結婚時,同學送的玻璃壁畫就掛在堂屋,“畫很美,有山,有瀑布”,畫的長度是3.3米……
“不論國法,隻論家法,我們不讓你進王寨,你就進不了王寨”
那個夜晚,王保洋的家族裏有四個老人沒有出逃。大爺爺、大奶奶和三爺爺、三奶奶,他們自認為應該“安全”,因為事發時,他們“隻是在旁邊看了看”,沒有動手,甚至三爺爺看到有人流血,當場就昏倒了。
接下來的日子,他們也許算得上“安全”。幾個婦女隻不過當著眾人麵,把大爺爺的褲子從褲腳撕到腰,羞辱他,卻沒打他褲管裏的腿。
可日子並不好過:有人把鍋砸爛了,有人把熱水瓶摔碎了,還有人把他們的被子泡在糞坑裏。甚至有一次,他們正端碗吃飯,有人衝上來往碗裏添了一坨屎。老人們走在路上,死者的母親會向他們臉上吐唾沫。罵他們的話也很難聽。
一個月後,四個老人最終忍受不了,離開了村莊,與其他人一樣開始了流浪生活。
老人們領著孫子孫女徘徊在離村莊幾裏或幾十裏外的地方,撿垃圾度日。10多個年輕人則遠赴千裏之外的大連,投靠早些年出去打工的親友,討生計。
總惦著要回家的老人們,一直在商水縣、周口市打轉,他們不願去更遠的大城市鄭州,盡管那裏撿垃圾更容易,賺錢更多,可那裏“聽不到村裏的任何消息”。
起初,幾位老人總是試探著回家。
大爺爺兩口子隔三岔五回一趟家,可住兩天就被罵出來。二爺爺也偷偷騎車進了趟村,可還沒進家門,車就被截住,扔到了坑裏。麥子熟了,三奶奶回去收麥子,收割機都請好了,有人把這個老婆婆攔在田裏:“你要敢收,俺就睡車軲轆底下。”
他們的嚐試一次次失敗,這讓三奶奶很光火,她甚至有些抱怨兩個兄弟沒管好孫子,惹下禍端,連累了自家10口人。
在這場爭端裏,她覺得自己最無辜:出事時,她一個兒子在外打工,另一個兒子到尾聲才出來“看了看”。她跟死者一家沒有任何過節,甚至,她還是死者夫妻的“紅娘”。
“毛主席說了,一人做事一人當,不能株連九族嘛!誰跟誰有仇,剁了包餃子俺都不管,可不要扯上俺這樣沒用的老婆子!”她抱怨說。
盡管如此,這個心直口快的老人仍然是這30多口人公認的“最勇敢的鬥爭者”。
老人去要了3回地。第一回在路上就被人罵回來。第二回,對方一群人攔著她,一個從後頭抱著她的腰,一個從前頭給了她兩耳光。第三回,村裏答應給她家8畝地,地都量好了,可第二天一下地,她看到死者的母親和好幾個人正在那塊地裏忙著撒化肥。她跟對方扭打在一起,當鄉派出所的人趕到時,她和死者的母親都躺在地裏。她哭著喊:“俺犯啥法?不讓俺回家!不給俺地!”
這期間,她找過鄉政府好幾次,她的開場白總是:“俺們幾十口人要吃飯……”一位鄉幹部對她說:“地可以給你,沒人給你量地,我給你量,可你要考慮考慮,我量了地,你敢不敢種?種了地,你能不能收?”
無奈之下,這個倔老太太去了周口市信訪辦,市信訪辦把材料轉到商水縣信訪辦,縣信訪辦把信又轉到鄉裏,鄉裏說:我們跟村裏反映。
據三奶奶說,沒多久,村裏有人放出話來:“不管外麵的官兒有多大,不論國法,隻論家法,我們不讓你進王寨,你就進不了王寨!”
三奶奶真的覺得大家怕是進不了王寨了,他們的財產大多被瓜分了,包括牲口、楊樹、手扶拖拉機、縫紉機、電視機、抽水泵、壓麵條機、木工用的電刨機、家具、衣服……他們的房子,有兩家被別人住著,其餘有的被夷為平地,有的被刨去大半。三奶奶自家的房子就被人掏空了,隻剩下一口棺材在屋裏,那是她給自己老母親準備的。
沒人能說清這幾家的財產究竟去了哪裏。據死者的哥哥稱,楊樹被法院作價抵了1.5萬元的賠償。至於這幾家的30多畝耕地,死者家屬承認,他們占了14畝。
三奶奶一直想跟對方和解,甚至把要對死者母親說的話,在心裏念叨了無數遍。連和解的禮物都想好了:不能買點心和幹果,怕人家懷疑自己下毒,要買4隻活雞,活的自然不會有毒,這才算誠心誠意。她還找了中間人跟她一起去向死者的哥哥說情:俺想找你娘說幾句話,俺們從前沒紅過臉,俺回家了,會待(死者的)孩兒們跟自家孩兒一般重……但這些並不管用,她被轟了出來。
幾位老人怎麽也沒想到,回家的路這麽艱難。大奶奶在臨死前終於回了家,盡管這個家早已家徒四壁,空空如也。
對方的辱罵聲仍然沒有放過這個病入膏肓的老人。一天深夜,大奶奶的三兒子從大連趕回來看她,老人嚇壞了,哆哆嗦嗦地說:“你要還想俺多活幾天,趁天黑趕緊走!”兒子在家裏呆了不到一個小時就走了。這也是這個兒子10年間唯一一次進家門。
回家10多天後,大奶奶冷冷清清地死了,走時,身邊沒幾個親人。她留下的遺囑是:千萬別回家!即便在她的葬禮上,也還是有人追著送葬的隊伍罵罵咧咧。幾天後,二爺爺和二奶奶繞道來墳頭燒紙:“你在家不敢去看你,隻能來荒野地裏看你。”
30多口人被逼走
“大連再好,也不是自己的家!俺們還是想回去”
每天天不亮,二奶奶就出門在商水縣城撿垃圾。出事那天,她左胳膊被打壞了,隻能彎曲30度,這讓她常常隻能眼巴巴地看著值錢的鐵疙瘩被別人撿走,而自己隻能撿輕點兒的東西。累一整天,也隻能換到幾塊錢。
跟這幾個撿破爛為生的老人一樣,在千裏之外的大連市,在那裏謀生的17個親人中,有4個也幹著與他們相同的行當。隻不過,在河南商水,二奶奶盼望出門就能撿到白麵,即使已經“結成了疙瘩”;而在大連,他們則在寒冷的冬天裏希望能撿到一件羽絨服。
在大連的這17口人,都住在火車站附近,每天一抬眼,就能看到東北第一高樓裕景。巨大的電子屏幕向路人介紹:它將以383米的罕見高度,以14萬平方米的空間,成為七星級賓館、頂級豪華公寓……而屬於他們的隻是2米高、6平方米大的小窩棚,“進屋就上床,舉手就撞頂”。
他們搬過多次家,甚至有一戶人搬了10次。他們住過日本人留下來的老樓,也住過廢棄的國企廠房,反正,住不上多久,房子就刷上了大大的“拆”字。搬家倒也簡單:騎上三輪,卷著鋪蓋,塞上幾件隨身的衣裳、鍋碗瓢盆就完事。
除了撿破爛,男人們也在市場上蹬三輪,賣燒烤,女人們在海邊分揀蝦貝。他們人均每月收入800元。10年來,女人們不舍得買海鮮,男人們不舍得買新衣服。
他們從沒奢望在這裏安家,上萬元一平方米的房子,“想都不敢想”。除了覺得在火車站這樣流動人口多的地方呆著“心裏踏實”,在大連中山廣場,看著花旗銀行門口的大石獅子,都不敢靠近,“害怕,那不是咱的地方!”
“大連再好,也不是自己的家!俺們還是想回去!”女人們說。
事情甚至影響到了孩子。孩子們對村莊沒有記憶,可他們還是願意回那個大人們念念不忘的“家”。因為沒有固定的家,這些孩子要麽跟著撿破爛的爺爺奶奶,要麽被寄養在親戚家。他們幾乎人人都有轉學的經曆,轉學次數最多的一個,“一年換了五個同桌”。
還有的孩子,當年離開時沒來得及報戶口,到了上學年紀也報不上名。而一個叫浩浩的男孩,更是一生下來就是“黑孩子”。因為在大連給人刷廣告的父親舍不得花錢讓妻子去醫院待產,浩浩就出生在一處由廢棄的沒有窗戶的黑廠房改成的臨時住所裏。接生婆隻收了300塊錢,可代價是沒有出生證。後來浩浩的媽媽改嫁走了,孩子隻好被送回在商水撿破爛的二爺爺夫婦那裏。
3歲的浩浩每天跟著70多歲的老人走街串巷,這個夏天總是光腳的孩子收獲了好心人送給他的一個“聖誕樹上趴著兔子”的玩具,和一輛掉了踏板的三輪童車。
孩子們不在身邊,女人們想念孩子。她們每天下午在海邊等漁船靠岸,穿膠靴、戴手套分揀魚蝦,幹完了這班船的活,就等下班船來。有時候她們在海邊一等就是幾個小時,等待的過程中就想念孩子,給孩子打電話,孩子說:“媽,別打了,越打越想,又見不著,還費錢!”
而老人們其實並不那麽了解孩子們的心:16歲的孫女知道愛美了,她不再滿足奶奶撿回來的洗發水,她寧肯不吃早飯,剩下錢,去買一種叫“姍姍娜”牌子的洗發水。上8年級的孫子話很少,可他會偷偷在英語課本的封麵上,給漂亮的姑娘描黑,畫上一副眼鏡。
不識字的老人也不知道孩子們對一個安定的家的渴望:貼在牆上的課程表,被孩子們寫滿了“Don't give up!FAMILY
!(不要放棄!家!)”孩子們還在窗玻璃上、牆上用彩筆寫著:“神的家真可愛!”旁邊畫個笑臉。
“30多口人不回家,是心理作用”
近10年裏,有的孩子出生,有的老人死去,“30多口人”的數字在變化。
可有一點沒有變:這個數字裏不包括王保洋的大伯。在這個家族人眼裏,他是“異數”,有人甚至用了“勢不兩立”這個詞。因為,隻有他目前還住在村裏。
大奶奶死後,大爺爺再沒進過家門,而這個兒子也從沒去看過父親。但大爺爺理解兒子:兒子住在村裏,跟家族人聯係“不方便”。
事發當天,大伯在外地煤礦幹活。他常年不在家,與村裏人並沒有什麽矛盾。他的家就在死者家的後麵,據說如今這個中年人“很少輕易出門”。但他希望親人們能回來,因為“要飯的都有個家呐”!
不過正是這一活“案例”,佐證著村委會主任王新安的說法:“這30多口人不回家,是心理作用!”
他舉例說,前不久收麥子,收割機一路開過去,割了死者家的地,再割王保洋大伯家的地。沒有人跟他過不去!他認為,被死者家屬罵幾句很正常,時間長了,習慣了就好了,畢竟“殺人又不是殺雞”。他說村裏治安良好,“自家開的超市,冰櫃晚上從不搬進屋
”。他相信,“現在社會和諧了,他們回來不會出現大衝突!”
6月11日這天,村委會主任的這種態度,讓前來調解此事的周口監獄的幹警和律師精神為之一振:這事兒有戲!然而當他們一進死者家的院子,發現事情並非這麽簡單。
死者的一雙兒女趴在堂屋的麥垛上哭個不停,死者幹瘦的老母親摟著他們,哭得幾乎昏厥。老母親哽咽著說,兒子當組長沒幾天,就死在正月初一。正月二十五,孫女出生了,她媽媽給她取名“雪珂”,意思是“大雪天生下來就沒爸爸,太可憐”。
男孩從抽屜裏拿出他父親生前的照片一一給幹警看。兩個孩子一直靠著牆哭個不停。幹警們向那位母親介紹那30多口人流浪的情況。但她的手顫抖得越來越厲害,嘴唇不停地打顫,用了很大的力氣吐出一句:“撿破爛也發財哩!”
看著老人情緒幾近失控,調解不得不中止。幹警一出院子,老人便橫臥在堂屋門口的泥巴地上,不停地喘氣、流淚。
調解者又走進死者的哥哥家,情形同樣不樂觀。他麵目清秀的老婆頭上裹著藍條毛巾,蹲在門口。摘下毛巾抹淚時,露出白花花的光頭——她得了乳腺癌,化療了好幾次。這個中年漢子聽了幹警的來意,半天沒吭聲。
他說自己眼睜睜看著弟弟被刺了好多刀,自己不能上前去救,嚇跑了,心裏愧疚了近10年。“俺一輩子也忘不掉俺弟那個死法!俺對不起俺弟!”
他和家人相信,那場風波給他們一家帶來了巨大的打擊。據說當年在法庭上,死者的姐姐認為判決的賠償太少,大鬧法庭,被關了一天,回家後一直精神恍惚,幾年後上吊自殺。而死者的父親背著饅頭跑了好幾次法院,終於從法院拿到轉交過來的6000元,老人一路走一路哭,那麽多年他“心裏一直不幹淨”,最後得冠心病死了。
“俺家拿三條命換他家一條命,冤不冤?俺也活夠了,隨時準備好拿俺這第四條命,換他家的命!”他邊哭邊喊。
他的妻子一直拿頭上的毛巾抹眼淚,聽說對方幾個老人靠撿垃圾度日,她說出了與婆婆同樣的話:“撿垃圾也能發財!”“他們家都在外頭打工賺錢,俺們家一條命接一條命地送!他們回來了,俺婆婆就活不成,俺婆婆不能見他們那邊的人!”女人的哭聲,終止了這次原本試圖和解的努力。
事實上,這已是第二次調解。去年,關押王保洋堂弟的豫東監獄,也曾與當地的派出所、鄉政府、村委會一起前來調解,同樣以失敗告終。
有人分析說,“殺人者不能償命”,以及河南省高級人民法院隻是讓王保洋及其父親賠償29805元、讓王保洋堂弟賠償15000元的判決,令死者家人無法釋懷。
“老人在死前,必須回家!”
再有一年多,王保洋就將出獄,而雙方的僵持看起來還將繼續下去。在豫東監獄教育科副科長餘紅軍看來,30多口人不能回家,當地政府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過度同情受害人,執法手段軟,政府職能發生錯位甚至不作為。
王保洋已經設計好了回家的路:出獄後,如果30多口人仍然不能回家,他會去找各級政府協調;如果仍不能解決,他會起訴對方;一旦無果,他將啟動策劃了好幾年的“複仇計劃”。
但那是最後一條路。
無論如何,回家的願望如今變得比以往更加迫切,因為老人們也許“等不及”了。
6月10日這天,王保洋的三個爺爺終於坐在了一起。這是弟兄三個近10年來的首次相聚。他們很清楚,也許這就是最後的團聚。
84歲的大爺爺,腳已經腫得穿不上任何一雙大號布鞋,他已經為自己備好了戴著簇新的黑絨帽子、微笑著的遺照。拄著木棍的三爺爺,得了糖尿病,他抱怨,自己“快不行了”。他們相聚,不是因為“很想念對方”,而是因為“北京來了記者,問題有解決的一線希望”。
大爺爺牙齒全部掉光了,用含混不清的語調,道出了他“清晰”的願望:死前回家,今年秋天能在地裏種上麥子。
這個願望,他說了3遍。
“老人在死前,必須回家!”王保洋說。
沒有人知道回家的路還有多長,但不少人擔心,如果尋求不到一條和解之路,一個新的“火藥桶”也許會在不久之後被引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