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連續推出《追查三聚氰胺》係列報道，敬請關注。

蛋白精第一村

最早發現三聚氰胺可以加入魚粉等飼料原料中用以提高蛋白含量的人，是無棣縣馬山子鎮大梁王村一個姓時的人。10多年以前，時某從一個尿素廠排放廢水的溝裏，將汙水沉澱後形成的白色晶體挖走，拉回村子裏晾曬後，弄碎，這就是最早的三聚氰胺來源。

但是，誰給這些廢料取了一個蛋白精的名字，則無從得知。

大梁王村很快發展成為一個以蛋白精為生財之道的村莊。

之後，蛋白精逐漸從大梁王村擴展到周邊的小梁王村、邱家莊、馮家樓、邢家碼頭、張家碼頭、付山子、高井、北酄、南酄、高家村、田家村等數十個村鎮。

今年9月起，一個原本有些陌生的化學名詞迅速“走紅”，三聚氰胺，從一年多前美國貓狗的食料缽裏進入到中國孩子的奶瓶，再進入一些和奶有關的食品中，10月，雞蛋和飼料中也發現了。三聚氰胺仿佛一個遊走的幽靈，不定在哪裏出現，打擊人們脆弱的信心。我們已知的是，三聚氰胺被不法分子用來增加蛋白質含量。但，它到底從哪裏來？如何進入了我們的食物鏈條，又是怎樣蒙混過關？從本月初起，本報記者兵分幾路，尋根溯源，理清三聚氰胺的“前世今生”，清晰還原一種化工原料肆虐食品江湖的全過程。

三聚氰胺從何時開始被加入到飼料中？是被誰最先發現此用途的？三聚氰胺從何而來？循著美國寵物糧事件中的國內原料商線索，本報記者經過多日的艱難調查發現，作為中國最大的魚粉市場所在地，山東省無棣縣是可以追查的三聚氰胺被最早加入飼料的發源地，時間可以追溯到十多年前。在當地，三聚氰胺被稱作“蛋白精”。而加工“蛋白精”曾是公開又體麵的生意，多個村莊靠此致富，附近化工廠的廢料因此變得極為搶手。這些“蛋白精”再經過一些簡單加工，就變成了“高科技”蛋白粉，在網絡上公開叫賣，甚至漂洋過海。美國寵物糧事件中的國內原料商之一的“富田公司 ”即為此種模式代表。

國內“奶粉門”及“飼料門”事件後，隨著當地打擊力度的加大，“蛋白精”正向鄰近的河北海興以及其他省的縣市，以更隱蔽的方式蔓延

兩個寵物糧原料商的判決

2004年，山東田楓仟成立富田公司，生產蛋白粉，並通過網絡向國內外銷售。2005年起，江蘇毛立軍將尿素加熱，粉碎加入飼料。他們的產品導致了美國貓狗的死亡

2008年的9月和10月，兩個案件分別在中國的山東省和江蘇省判決。這兩起案件都與一種叫三聚氰胺的化學品有關，而這個曾是人們頗為陌生的化學品，就在2008年的9月後，在中國掀起一場軒然大波。

9月2日，山東省濱州市中級法院終審判決，認定濱州富田生物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為“富田公司”）董事長田楓仟生產、銷售偽劣產品罪成立，依法判處有期徒刑15年，處罰金600萬元。

一個月後，江蘇省沛縣法院一審判決，認定徐州安營生物技術開發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為“安營公司”）董事長毛立軍生產、銷售偽劣產品罪成立，依法判處有期徒刑17年，處罰金640萬元。同案犯曹躍權、耿秀娟也被作出有罪判決。安營公司同時被處罰金1000萬元。

田楓仟和毛立軍生產的玉米蛋白粉和穀朊粉，同是經過中間商銷往美國，並被製造成寵物飼料。從 2007年3月起，美國各地不斷發生寵物食用寵物糧中毒事件。美國的獸醫機構接到的報告顯示，有十餘隻貓狗死亡，上千隻致病。美國FDA宣稱，他們在來自中國的寵物飼料原料中發現了三聚氰胺。

導致田和毛獲重刑的，正是他們的產品導致了美國貓狗的死亡。

這兩起當時在海外引起重大影響的案件，卻在中國本土顯得出奇平靜。除少數一二家媒體少量報道外，此時，國內媒體和輿論對三聚氰胺尚保持著談論的距離。因為美國貓狗的死亡，似乎離中國太遙遠。

即便是一年多以後，兩起案件的判決同樣顯得悄無聲息，雖然此時三聚氰胺正在中國被炒得沸沸揚揚，它，已經從美國貓狗的食料缽裏進入到中國孩子的奶瓶，並導致了那些尚在繈褓中的中國孩子的死亡或染上重疾。

法院的判決說，2004年6月18日，田楓仟投資注冊成立富田公司，生產玉米蛋白粉和大米蛋白粉，並通過網絡向國內外銷售。田楓仟供認，產品銷往日本、美國、意大利、南非、韓國等地，而數量，他是記不清楚了。法庭認定的銷售金額為430餘萬元。

千裏之外的沛縣棲山鎮後梁村農民毛立軍，起步的時間不比田楓仟晚。早在1999年，他就折騰起安營公司，安營，是他的乳名。2005年起，毛立軍將尿素加熱，粉碎加入飼料。他這樣的做法是在尿素中獲得了三聚氰胺。

接下來的兩年裏，毛的生意通過蘇州紡織絲綢輕工工藝品進出口公司，將他的公司生產的穀朊粉出口到了美國。正是輸往美國的產品，將毛多年經營三聚氰胺的生意毀於一旦。

美國的FDA認定來自田和毛的原料出了問題之後，中國兩個地方的執法機構迅速偵辦，將兩家公司關閉並逮捕了涉案人員。

兩起案件的判決書上均說：“引起海外媒體對中國出口食品安全問題的關注，對中國食品出口造成極壞的影響。”

“富田”模式尋蹤

田楓仟從設在無棣縣鄉村的無數小加工廠裏獲得“蛋白精”，再提供一個配方給這些小工廠，加工他所需要的蛋白粉，由他負責向外銷售。如富田一樣的公司，至今仍可在網絡上發現

已經不是第一次有媒體記者來到無棣縣，這個位於中國山東省最北部的、渤海之濱的縣域。這個縣的百姓和當政者或許都沒有想到，三聚氰胺和富田公司讓寂寂無名的中國地圖上的一個小點變得格外出名。

一年多以前，美國的記者試圖追尋到田楓仟和富田公司的發展痕跡，可是，他們半個月的工作卻在這裏處處碰壁，不但沒有尋到富田公司的蹤跡，就連田楓仟的名字也在報道中誤為“田豐”（音）。本月初，記者在當地再一次的追尋中發現，風或楓，是田楓仟的故鄉無棣縣馬山子鎮田家村子的田氏家族的一個輩分，“風（或楓）”輩兄弟有很多人。

富田公司更是無跡可尋。一位馬山子鎮上的飯店老板說，公司規模很大，應該在無棣縣經濟開發區內。於是，記者驅車去找，可尋遍開發區也無富田公司的蹤影。直到記者從無棣縣法院拿到了田案的二審判決書，才從中看出一些端倪。

2004年6月18日，田楓仟注冊的富田公司成立，注冊資金為500萬元人民幣。工商資料顯示，它的辦公地點在無棣縣糧食局的辦公樓上。它對外宣傳的簡介上，自稱是魯北最大的農作物深加工及農副產品、生物製品，生物飼料的出口企業，有450名員工。“還雇有十多名大學畢業生。”自稱與田楓仟相熟的飯店老板說。

南都記者多日的查訪證實，富田對外的宣稱隻是為客戶提供良好口碑的作用，而雇有十多名大學生是實情，因為田楓仟文化程度不高，要靠他們在網絡上發布廣告，招攬國內外客戶。富田公司在成立後，確曾擁有過自己的工廠，生產了部分玉米蛋白粉，因嚴重汙染環境，被無棣縣執法部門關閉了。

田楓仟並不是從富田公司成立後才做玉米蛋白粉生意的。最初，田楓仟借助無棣縣中良玉米開發有限公司改製機會，以其父田香元的名義控股，並改名為無棣富源生物科技有限公司，以銷售玉米蛋白粉和大米蛋白粉為主營。

“他以前就是做魚粉生意的，”馬山子鎮田家村子村主任田榮恩的老婆說，“和我家一樣，我們以前也是做魚粉生意的。”田楓仟在魚粉生意發財後，遷居無棣縣城的幸福小區，但在田家村，還住著他的父親和兄弟。

富田公司的工廠被關閉後，田楓仟設在糧食局的辦公室成了對外銷售的一個窗口。他從設在無棣縣鄉村的無數小加工廠裏獲得被他們稱為“蛋白精”的東西，再提供一個配方給這些小工廠，加工他所需要的蛋白粉，由他負責向外銷售。

記者的調查發現，富田模式是在當地普遍流行的一種各類蛋白粉、蛋白精生產和銷售組合，加工廠分布在邊遠鄉村，在縣城設立了銷售點，通過在網絡上發布廣告，留下聯係電話，坐等買者前來。如富田一樣的公司，至今，仍然可以在網絡上查尋到它們的蹤跡。

十多年前開始的蛋白精神話

10多年前，大梁王村人時某將一個尿素廠廢水溝裏的白色晶體挖走，拉回村子裏晾曬，這就是最早的蛋白精來源。大梁王村很快發展成為一個以蛋白精為生財之道的村莊。為防止蛋白精被盜，村裏專設了一支治安巡邏隊來護衛

蛋白精，是從無棣縣那些經營魚粉生意人的口中叫響的。提起蛋白精，在那裏可謂人人皆知，直到三鹿事件後，當地人才恍然大悟，原來三聚氰胺就是蛋白精！田楓仟不是無棣縣最早靠蛋白粉發家的人，他的配方也並不是一個秘密，而最早掌握將蛋白精加在飼料中的人，曾是一個傳說。

“幾乎是在10年前，無棣就因為製造假的魚粉而出名。他們用過所有的填充物。一開始是蔬菜蛋白，後來是尿素。”河北農業大學教授陳寶江說。陳寶江經常幫一些企業化驗魚粉的蛋白含量，無棣的“名聲”就是從他們嘴裏傳出來的。

而記者的調查發現，造假魚粉的時間比陳所說的更早，甚至，早在十多年前，無棣人就已經開始把三聚氰胺廢料從外地買來，製造蛋白精了。

一個可以確信的消息源說，最早發現三聚氰胺可以加入魚粉等飼料原料中用以提高蛋白含量的人，是無棣縣馬山子鎮大梁王村一個姓時的人。之後，這一說法通過另一消息源得以確認。

時某，50來歲，小學都沒有上完，很早就做起魚粉生意。“他到處跑生意，可能是在外地知道了這個方法。”提供消息的人說，10多年以前，時某從一個尿素廠排放廢水的溝裏，將汙水沉澱後形成的白色晶體挖走，拉回村子裏晾曬後，弄碎，這就是最早的三聚氰胺來源。

但是，誰給這些廢料取了一個蛋白精的名字，則無從得知。

時某的發現很快帶動了村子裏的一大批人去無棣縣周邊的化肥廠尋找可以挖到廢料的汙水溝。“起初，化肥廠的人給他們錢，因為幫忙清理了汙水溝。”當地人說，可是，隨著加入到這個隊伍中的人越來越多，汙水溝已經無法滿足他們的需求，他們開始直接從化肥廠和化工廠購買廢料。

大梁王村很快發展成為一個以蛋白精為生財之道的村莊。2004年8月，一個當地媒體的報道說：“大梁王村是遠近聞名的蛋白精加工銷售專業村，蛋白精加工廠20餘家，由於近幾年連續發生曬在麥場、公路邊的蛋白精被盜事件，一到傍晚，加工業戶就雇人往屋裏搬運蛋白精，後來，村裏竟生出幾支專門從事替加工廠搬運蛋白精的隊伍。”

那時，加工蛋白精是公開又體麵的生意，大梁王村內的空地上，曬著以一些人為首組成的加工廠從全國各地收購來的三聚氰胺廢料。“這裏原來都是曬蛋白精的地方。”在一處已經關閉了的加工廠的空地上，一位撿拾柴禾的老婆婆說。

蛋白精生意的競爭在村民之間非常激烈，每人都想保有穩固的貨源，而不想讓競爭對手占有市場。 “他們將其他廠的貨買下來，把裝貨的袋子換成自己廠的，再原價賣出去。因為袋子上有廠名、地名和電話號碼。”曾多年來經常為蛋白精老板提供包車服務的喬某說，不同廠子之間還會因為這樣的事情發生鬥毆。

為防止蛋白精被盜，馬山子鎮為大梁王村建立了警務室，成立了一支10人組成的治安巡邏隊，專門護衛這個村莊的蛋白精生意。村裏又為那些加工廠專門劃出一塊地方，稱為工業園區。

最早的發明人時某，早已淡出，而讓一些人發了財的蛋白精卻逐漸從大梁王村擴展到周邊的小梁王村、邱家莊、馮家樓、邢家碼頭、張家碼頭、付山子、高井、北酄、南酄、高家村、田家村等數十個村鎮。

化工廢料變“高科技”蛋白粉

一個為田楓仟提供蛋白精的人在證言中說，原料是尿素提煉出三聚氰胺後的廢料。田楓仟找人將這些化工廢料製成的蛋白精再簡單加工，被標榜為“高科技產品”的蛋白粉就出口了

三聚氰胺廢料晾曬在以前可能是收獲糧食的場地上，成為魯北一些鄉村那幾年的一道風景。曬幹後，再被粉碎機加工成粉末，裝進袋子裏，就成了蛋白精。

無棣縣和隔著一條漳衛新河的河北省海興縣，是中國最大的魚粉市場，那些從中國沿海地區收購而來的爛魚、魚骨等在這裏被加工成魚粉，甚至有從秘魯等國家進口的魚粉也在這裏登陸。魚粉是重要的動物性蛋白質添加飼料，在許多飼料中尚無法以其他飼料取代，通過這裏的市場銷往全國各地的飼料廠和養殖場。

在這裏，蛋白精就是為提高魚粉的蛋白含量而出現的，但它又不僅僅被添加在魚粉中，而後出現的玉米蛋白粉、大豆蛋白粉、大米蛋白粉等飼料原料中，也被當地簡陋的加工廠添加進了蛋白精。

富田公司的生產、銷售鏈條，是當地做此類生意的一個樣板。田楓仟的工廠因汙染環境被關閉後，他四處找別人的加工廠為他生產蛋白粉，範圍涉及了無棣縣數個村鎮。

田周元在向法庭提供的證人證言說，2006年10月，田楓仟在他的加工廠加工了約290噸蛋白粉，每次都是富田公司把原料送過來，讓一個叫田風柱的人負責配料，田風柱是田楓仟的父親田香元以每天40元的工錢雇來的。田楓仟的技術員再按比例往裏加蛋白精，隨後，田楓仟再提供包裝袋裝封。經調查，田周元所說的加工廠為濱州港經濟開發區華日魚粉公司。

田楓仟的父親田香元也掌握著配方，他在田雲元的加工廠為兒子照看著蛋白粉加工。2006年11月，田楓仟從外麵拉來玉米飼料、蛋白精。“還有別的東西。”田雲元在證言中說，田香元自己配料，在這個廠子裏先後加工了400多噸玉米蛋白粉。

在無棣縣小泊頭鎮孫道門村孫洪恩的金利魚粉公司裏，田楓仟同樣提供了原料、蛋白精和配方。“將玉米餅磨碎，連同次粉、蛋白精一同放入烘幹攪拌罐加工。”孫洪恩在證言中說，2007年春節後，他還在為田楓仟加工。

田楓仟的姐夫馬景山也掌握著配方，他在劉春廣的廠子裏加工了50噸蛋白精。劉的工廠一直是為南方客戶加工蛋白粉的。“因為是造假，南方管得嚴。”劉在證言中說，沒有了南方客戶的生意，隻能為田楓仟做加工。

2006年7月，田楓仟找到胡林青，問他哪裏有生產蛋白精的。胡就找到了邱家莊的邱清山、邱守喜、邱樹利，張家碼頭窯廠的吳玉春，韓家碼頭的韓金龍等人。邱清山在2006年3月承包了一個蛋白精加工廠，他在證言中說，原料是尿素提煉出三聚氰胺後的廢料。吳玉春等人也是生產蛋白精的。胡林青從這些人手裏買到了150-160噸的蛋白精，交給了田楓仟。

在那些鄉村由粉碎機、攪拌機、一塊空場地組成的簡單工廠裏，田楓仟得到了被標榜為“高科技產品”的蛋白粉。他的公司在廣告中說：“年產玉米蛋白粉7萬噸，蛋白飼料15萬噸，生物飼料顆粒20萬噸，大米蛋白粉3萬噸，大豆蛋白粉1.5萬噸，豌豆蛋白粉2萬噸，脂肪粉10萬噸，魚粉3萬噸，螺旋藻7萬箱。”

可是，這個被濱州市有關部門評為“明星企業”的富田公司，據田楓仟自己供認，在公司成立之初隻有他一個人。

這些“高科技產品”經一個叫段守義的人運輸，從無棣縣城老百貨倉庫、馬山子鎮、大山鎮等地，運往黃驊港、天津港，裝上遠航的貨輪，出口到了美國、日本、韓國、南非、西班牙、印度尼西亞、意大利、泰國等國家。

魚粉造假催生蛋白精

摻黃須菜；摻羽毛；摻土——“外麵是一層殼，可裏麵包著的全是土，用來喂魚，結果全沉塘底了”；大梁王村時某的發現將魚粉造假推上了頂峰，可以說，三聚氰胺是伴隨著魚粉造假而出現在飼料中的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緊鄰著渤海，無棣人想到的當然是吃海。

海裏有魚有蝦，不但可以賣到外地市場供應餐桌，劣等的和腐爛變質的魚蝦則是加工魚粉的好料，則可以銷售給飼料廠後進入雞鴨豬牛等禽畜的食槽。

“上世紀80年代，我們這兒的人就開始做魚粉生意了。”無棣縣柳堡鄉楊莊子村的楊某說，可是，從最初，魚粉就遭遇著摻雜施假。

馬山子鎮的高家村子和田家村子、付山子村是最早一批做魚粉生意的村莊。“但也有可能是從河北省海興縣那邊傳到這邊來的。”當地一位曾調查過蛋白精地下市場的媒體記者說。

楊某說，最初的魚粉幾乎全是假的。“弄來黃須菜，粉碎，加上黑灰色的麵粉、麥麩，再拌一些泥土。”為了使味道聞上去像魚粉，腥臭的劣等蝦醬成了遮掩的作料，加工者拌入一些蝦醬，聞上去就很像魚粉了。

黃須菜，又名鹽地堿蓬，是一年生草本植物堿蓬的幼苗，生於鹽堿地、海邊沙地，在我國主要分布於東北、華北以及陝西、江蘇等地。在饑荒歲月裏，黃須菜的嫩苗和果實曾被用做果腹的替代食物。

後來，摻假的手段有了變化，因為沒有一點魚粉蒙不了外地客戶了。“他們就找來劣質魚粉，摻入玉米粉、豆粉，加一些蝦醬。”楊某說，在開始檢測蛋白質含量後，磨碎後的尿素開始加入。

摻土也是這時采用的摻假方法之一。“外麵是一層殼，可裏麵包著的全是土，客戶拉一車子回去，大部分都是土。”馬山子鎮上的那位與田楓仟認識的飯店老板說，有一種海產品，有皮，也是蛋白原料，開始的時候用這個皮裏裝上土賣，“一點真東西都沒有，全是土，用這些東西喂魚，結果全沉塘底了。”那時的馬山子生意興隆，到處是往魚粉裏摻土的加工廠，一個晚上就可能賺到幾十萬元。

“小泊頭鎮有一個加工魚粉的老板，拆掉老房子蓋新房子，老房子是土坯牆，他把土牆磨碎加入到魚粉中賣。”喬某說，差不多一年時間，一座房屋的土牆全被摻在魚粉中賣掉了。

大梁王村時某的發現將魚粉造假推上了頂峰，可以說，三聚氰胺是伴隨著魚粉造假而出現在飼料中的。“他們有時就直接買來尿素，加熱提煉出蛋白精，有時搞得我們這兒尿素很緊缺，漲價。”楊某說。

河北農業大學動物學院教授陳寶江說，中國魚粉主要的產地就兩個，一個是山東無棣，一個是浙江玉環。無棣以海產魚類為主要原料，玉環是淡水魚。無棣當初也是有一定的資源的，所以形成了一個專業的市場。企業到他們學校化驗蛋白原料，是因為對國產魚粉不再信任。中國的魚類利用率很高，魚粉的原料緊缺。在美國寵物糧事件之前，陳寶江也不知道飼料中添加的非蛋白氮成份是什麽。

他詳細地解釋了魚粉中的一些添加成分。摻的較多的是次粉，主要是小麥製粉過程中所得細麩皮及小麥胚芽、小麥粉等混合物。由於國內魚粉生產工藝與國外不同，脫脂技術不過關，為了防止魚粉結塊，會摻入次粉以保持粉狀。但摻多了蛋白質含量會明顯下降。

還有就是羽毛粉。羽毛粉由各種家禽屠宰後的羽毛以及不適於做羽絨製品的原料製成。羽毛粉的粗蛋白質含量達80%以上，高於魚粉。其氨基酸組成特點是甘氨酸、絲氨酸含量很高，分別達到6.3%和9.3%.陳寶江表示，羽毛粉是可以加到飼料中的，國家並沒有禁止。但羽毛粉的消化吸收率比魚粉低很多。摻到魚粉裏可以提高蛋白含量，就是化驗真蛋白和氨基酸也區別不出來魚粉裏是否摻了羽毛粉。記者在河北辛集的魚粉市場看到，羽毛粉的招牌打得到處都是。

2000年前後的三聚氰胺還沒有被稱作蛋白精，而被稱為“變性蛋白”。因魚粉造假而生的蛋白精，在誕生後的應用範圍被用在了幾乎所有為提高蛋白含量的食品中。

“我們這裏不能檢測三聚氰胺，如果要做化驗，隻能送到石家莊或濟南。”河北省海興縣辛集中國北方魚粉市場，號稱中國最大的魚粉市場，市場一側的化驗室裏的工作人員說，魚粉的采購者一般檢測鹽分、蛋白、水分、灰分、沙分等。

戒備的村莊

“我不認識你！我們什麽都不想說！”“田楓仟出事後，村裏三天兩頭有縣裏的人來查，所有的魚粉廠都被強製關閉了。”村主任家原來也開著魚粉加工廠，現在掛了塊“娛樂城”的大招牌，幾間小屋變成KTV包房

山東的無棣縣與河北的海興縣，以蜿蜒的漳衛新河為界。秋天的河岸上，密密層層的蘆葦已經枯黃，村民們正在采收，一派典型的北方農村景象。“以前，兩岸的河堤上曬滿了蛋白精，白花花一片。”喬某說，在2007年以前，這裏曬蛋白精是公開的。

可是，田楓仟案之後，一切變得非常隱蔽了，就是要找一個人，也如同在黑暗中摸索。記者從未經曆過尋找一個人如此之難的。

記者在田家村子打聽田楓仟時，遇到的幾個人均搖頭說不知，在弄清楚田楓仟的準確名字後，同樣是無人告訴田家的具體位置。就連此前，記者詢問村主任家在何處時，所問之人也不願說出村主任叫什麽、具體住在哪兒。最後，在一個可以說普通話的小夥子指點下，才總算找到了地方。

一個鄉村對外界的戒備和拒絕，是無法言說的深。

村主任田榮恩的妻子正在村委樓下，守著一家水產幹貨店。“田楓仟出事後，村裏三天兩頭有縣裏的人來查，所有的魚粉廠都被強製關閉了。”她說，她家原來也開著魚粉加工廠，就在後院，現在也關了，掛了塊“娛樂城”的大招牌，幾間小屋由以前的魚粉生產廠房變成KTV包房。

記者在當日下午再次返回田家村子，繼續打聽田楓仟在村莊裏的住處。一名婦女偷偷問一同進村的出租車司機：“後麵是不是跟著警車？”

穿過河汊交織的那些濱海的鄉村，馬路兩邊，土地平展一望無垠，改良過的鹽堿地上種著棉花，正是收獲季節。其中不時有一些幾間房子帶一個院子的小廠，都關著，牌子也摘了。那些大都是以前魚粉加工廠，因田楓仟案所帶來的風暴，當地執法部門將之一一關停。

又一日，記者再次深入那些被棉花和蘆葦花包圍的村莊。在碣石山鎮邱家莊，記者試圖找到曾為田楓仟提供過蛋白精的邱守喜和邱清山。進村打聽，一老漢先是停了一下，聽到邱清山的名字，迅速揮手說不認識。讓當地司機問另一個村民，原來邱清山家就在眼前。房子是土坯房，正在翻修，門前堆著兩排紅瓦。

門上了鎖，主人不在家。等待的過程中，不時有村民用警惕的眼神打量記者，不久，修房子的村民來了，他們也不知道主人什麽時候回來。一會兒，一個年輕人騎著摩托車衝過來，說是邱清山的兒子，找他爸爸什麽事。在得知記者來意後，轉身騎摩托車走了，之後再沒露麵。

“我們知道他在哪兒也不能說，你們走吧，他不會來的。”邱清山的堂弟家也在修房子，他閉口不說邱清山的去向。

邱守喜，為田楓仟提供過蛋白精並出庭作證的人，是一個穿著藍色中山裝的老漢。他家院子沒鎖，一問便應。當記者說想了解一下田楓仟的案子時，他愣了一下，很快就臉色變暗，連推帶搡把記者攆出了門。再怎麽敲也不開門了。隻聽見他妻子大聲在裏麵喊：“ 我不認識你！我們什麽都不想說！”

記者想找村幹部幫忙叫下門，跟村民打聽村支書住哪兒。一個媳婦模樣的女子很認真地要記者出示證件，她說，不能亂指引人上門啊。

直到記者離開，邱守喜家的門再也沒打開。

打擊與轉移

“外邊一出事，就到我們這兒查。”無棣和海興都在傳說，摻入三鹿奶粉的三聚氰胺就是從這一帶流出的蛋白精，但具體是哪家生產的，卻無人知道

2007年4月以後，無棣和海興的蛋白精不再公開，當地政府將之列為非法，那種公開在空場地上晾曬蛋白精的場景難以尋找了。

無棣縣委宣傳部提供的材料說，自去年以來，無棣縣先後10餘次組織縣畜牧、質監、工商、外經等部門，深入到全縣11個鄉鎮、村和縣城，對全縣範圍內從事玉米蛋白粉、大米蛋白粉、魚粉、魚油、肉骨粉、骨粉、血粉、羽毛粉等所有飼料生產、加工的業戶進行了拉網式排查。

通過排查，無棣縣取締了30多家相關生產企業。

“已經查了一個多月了，現在誰還敢開門生產啊。”在漳衛新河海興縣一側的辛集魚粉市場的北側，公路兩旁是多家關著門的小飼料加工廠，一個守倉庫的人說，三鹿事件之後，河北省已經下令對當地市場進行清查，原來很紅火的加工廠不得不關了門。

“你要多高的蛋白含量，我們可以加工。”一位姓孫的加工廠對上門詢問的記者說，如果是提供魚幹等配料，每噸魚粉的加工費是80元。當然，他也可以全部包下來，他采購魚幹等原料，按所需蛋白含量的魚粉交貨，打包算的價格與蛋白含量要求掛鉤。

三鹿事件後，無棣縣又組成了6個排查組，從9月17日開始，用三天時間再次拉網式複查11個鄉鎮，清查80家相關場所，沒有發現蛋白精的痕跡。

“外邊一出事，就到我們這兒查。”喬某說，無棣和海興都在傳說，摻入三鹿奶粉的三聚氰胺就是從這一帶流出的蛋白精，但具體是哪家生產的，卻無人知道。

遼寧省大連的韓偉集團雞蛋被檢出三聚氰胺後，警方查封生產飼料的廠子後，在發布會上說，是從外省購入的原料出的問題。具體哪個省，發布會上並沒透露。

但無棣和海興的魚粉、豆粉、豆粕等飼料原料經營者知道，外麵每一次查出問題，都意味著他們的又一次清查風暴的到來。

“7月，我們到無棣縣5個村子裏暗訪了幾天，發現那裏還在生產蛋白精。”山東省一位記者說，當時，他們接到一個線人報料，並在熟知當地情況的人的帶領下，對張家碼頭、劉郭橋等村莊進行了暗訪，“張家碼頭窯廠當時還在晾曬蛋白精，附近的村莊周圍也都是的。從外地收購的三聚氰胺廢料都藏在灘塗地裏。他們白天不敢把貨運出去，到了晚上，他們就開動粉碎機生產，連夜運到外地。”

黑夜裏，他們把粉碎後的蛋白精裝進30斤、100斤的袋子。“在張家碼頭窯廠，一天夜裏，隻有一個老頭看護分裝好的蛋白精，我們衝進去強行帶走了一袋。”這位記者說，帶回的蛋白精袋子上清清楚楚寫著：三聚氰胺。

雖然，無棣縣在9月的檢查中沒有查到蛋白精，但種種跡象表明，隱藏得更深的蛋白精加工在當地鄉村仍然存在。

可怕的魚粉

馬山子鎮的高家村子和田家村子、付山子村是最早一批做魚粉生意的村莊。

“上世紀80年代，我們這兒的人就開始做魚粉生意了。”

魚粉造假手段包括：摻黃須菜；摻羽毛；摻土。“小泊頭鎮有一個加工魚粉的老板，拆掉老房子蓋新房子，老房子是土坯牆，他把土牆磨碎加入到魚粉中賣。”差不多一年時間，一座房屋的土牆全被摻在魚粉中賣掉了。

大梁王村時某的發現將魚粉造假推上了頂峰，可以說，三聚氰胺是伴隨著魚粉造假而出現在飼料中的。

2000年前後的三聚氰胺還沒有被稱作蛋白精，而被稱為“變性蛋白”。因魚粉造假而生的蛋白精，在誕生後的應用範圍被用在了幾乎所有為提高蛋白含量的食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