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品是一個佛頭，主持人正在用標準的英語介紹它的來曆“第570號拍品，天龍山第十號窟西壁主尊佛首，年代：北齊，距今約1450年，高38cm、估價20-30萬美元”。
一位山西富豪沒有走進現場，他與場內的代理人一直通著電話：“那個佛頭，一定要拍到，不惜代價。”
按照紐約佳士得藝術品拍賣現場的規定，最低起價16萬美金，每次加價不低於5萬美金。“拍賣開始了”，在代理人的低聲提醒下，拍賣現場傳出了“21萬、 26萬、31萬……”價格迅速攀升，“叫到多少了？”“51萬。”山西富豪沉默了半刻，果斷下令“……直接報72萬！”
現場嘈雜起來，人們還在遲疑是什麽人這樣幹脆的加價時，拍槌落定。
拍回佛頭的山西富豪，為人低調，不願透露姓名，記者為其化名徐星。
佛頭
徐星,太原人,山西商界響當當的人物,有自己的酒店、經貿公司等等,年過中年的他為人低調,小心謹慎地在自己的商業王國一步步擴展領土。但在收藏界人士的眼中,在藝術品收藏上徐星卻展示的是另一番模樣,下手果斷,出手闊綽,興趣在收集高端藝術品。在徐星酒店的一間房間內,有他收藏的來自海內外的多種古董文物,有官窯的瓷器,有皇宮的朝服,在別人看來瞠目結舌的藏品在徐星眼中“隻是一個玩意,自己高興就買回來”。
但終於有一個東西讓他“不高興”起來,2006年,一個偶然的機會,徐星在電視中看到了香港鳳凰衛視的專題片《天龍山石窟》,本身就是太原人的徐星在電視上看到自己家鄉的文化古跡自然多注意了些。三年後,他仍然記得當時的場景。
“電視裏,主持人一邊拍一邊講,我才了解到天龍山石窟,原來,我心裏也想天龍山石窟沒名氣,比不上大同的雲岡,也比不上洛陽的龍門。但看了電視才知道, 這裏麵一個重要原因是天龍山被毀得太厲害。現在僅存的第九窟"漫山閣"大型造像是因為體積巨大而未被整體盜走。而剩下的200多座佛像全部被盜,8米高的彌勒佛坐像被盜走了佛眼,不得不用水泥修複,6米高的十一麵觀音像頭部被盜鑿,隻剩殘軀像。唯一能透露一點“消息”的是那尊十一麵觀音像殘軀。但畢竟實物太少,這星點的殘留實在是代表不了天龍山樣式”,坐在電視機前的徐星有些激動。
平時喜歡收藏的徐星想,能不能給中國找回一個天龍山石窟佛頭。他把想法與平日裏一同收藏的朋友們溝通,得到的答案是“太難”。
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的石窟研究專家李裕群告訴記者“從1927年起,約有150件天龍山精品石雕,陸續流失海外,到目前為止,世界各地找到47件天龍山石雕( 大部份是佛頭),而可以明確辨認是哪個窟室被盜的有29件”。天龍山石窟佛頭盡管在國外眾多博物館中都能看到其蹤影,但大都是鎮館之寶,在市場上流通的屈指可數。目前市麵上曾經出現過的天龍山佛頭記錄是在1943年的美國政府拍賣會上,10號窟佛頭被一位美國收藏家收藏。
徐星的朋友告訴他,盡管這幾年中國收藏熱,但從國際各大藝術品拍賣行的拍賣實錄來看,中國買家熱衷的是字畫、瓷器甚至家具,而對佛像、雕塑則長期處在歐美收藏家的“自家院子”裏。中國人想到人家地盤找飯吃,太難了。
機緣
但沉浮商海多年的徐星不輕易放棄,他與拍攝《天龍山石窟》專題片的鳳凰衛視欄目開始聯係,希望從那裏得到一些幫助。
謝冰,鳳凰衛視資訊台《收藏與投資》欄目製片人,收到來自天龍山石窟家鄉太原藏家的訊息,讓謝冰感到非常激動。當初做《天龍山石窟》這個節目時,他麵對群山中這座寰宇知名的無頭石窟,再也找不出一尊完整佛像的情景曾經流下淚水,無奈和感傷對這個和文物打了多年交道的媒體人來說,第一次這麽強烈。太原人徐星的主動聯係,讓他重新對天龍山石窟產生了希望,佛頭?能否回歸。謝冰開始利用自己的資源在全球範圍內尋找佛頭的蹤影,而徐星開始在國際各大拍賣行中尋找佛頭的訊息。
根據曆史記載,1922年,中國軍閥混戰的年代,當時駐北京的日本山中商會的山中定次郎,買通了天龍山腳下寺廟的住持淨亮和尚,將大批佛首偷運出山。山中定次郎日記詳細記載了其中一次的盜運,40多個佛頭被砍下來,裝成箱,運到北京,然後由北京運到日本。
就這樣,一段時間,山中商會成為世界上規模最大的中國古董經銷商。
謝冰從日本的山中商會開始找起,已經過去了近百年,當年的山中商會如今已不再是富甲天下的豪門,但謝冰還是找到了山中商會的繼承人——山中讓。在他發來的天龍山石窟資料上,謝冰了解到,二戰期間,山中商會被同盟國美國政府在第一時間查封。1943年,美國政府將沒收的部分山中商會的古董計1638件,進行公開拍賣。而在那次拍賣會上,就曾出現過天龍山佛頭。
佛頭
的蹤跡從日本又到了美國,謝冰有些泄氣了。而這時,徐星那邊傳來了好消息,他托人在世界著名拍賣行佳士得打聽,得知2008年9月17日、紐約佳士得秋季拍賣會上將出現一尊天龍山佛首。
對待這個消息,兩人又驚又喜。
喜的是,兩人為追蹤這類天龍山佛首已曆時3年,而今終於有了確切線索;驚的是,他們必須在短時間內對這尊佛首的來源進行調查,對佛首的真偽進行考證。
他們找到了中國研究天龍山石窟權威的學者中國社科院考古研究所的研究員李裕群。李裕群在看過佛首的照片後,回信說,從法相、表情來看,與天龍山石窟造像風格一致,對比第10窟西壁被破壞前的老照片,此尊佛首極有可能是西壁主尊佛首。但是,在這張照片中的佛首右側額頭,似乎完整無損,而在此尊佛首被盜鑿後的老照片上,卻很明顯看到右側額頭上的傷殘。
傷痕?
贗品,偽造,一連串問號讓徐星、謝冰二人產生了眾多的聯想。是在紐約的這尊佛首有過修補,或者這根本就是相似的兩尊佛首？為解決這些疑問,他們馬上飛到紐約去查看實物。
他們帶著期望和小心等待著一個接著一個消息的證實。
來源:紐約佳士得中國藝術品部主管楊勇興告訴他們,這個佛首是一個非常著名的美國收藏家沃特莫萊斯的收藏品。
與謝冰前期掌握的資料相符,是美國人的藏品。
品相:木百合子是日本著名的紀實小說作家,現居住在紐約。她為了寫一部關於山中商會的小說已經調查了多年。在她收集的資料中,就有當年石窟頭像的圖錄。
情況進一步明朗,他們把所有新發現的資料與進展,都發給專家李裕群參考,另外,他們找到太原市文物局的相關人員,仔細從殘留的石窟身上去尋找答案。
但一天天過去了,李裕群始終無法做出最後的判定。難道這個天賜的機緣就要這樣滑過兩人的身邊？
拍賣前一天,紐約時間淩晨4點,李裕群發來了最終意見,“綜合所有資料,以前所依據舊照片,可能因為多次翻拍,使佛首額頭部分的陰影,看上去像傷殘,你們的判斷應該是正確的。”
這個佛頭,就是被盜走的天龍山石窟10號窟的主佛頭。
回家
加上拍賣行的傭金和手續費,徐星為這個佛頭付出了86.6萬美金,折合人民幣近600萬,天龍山10號窟頭像踏上了回國之路。徐星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表示對於他個人收藏來說,這不是他鍾愛的藏品,但對於他的人生來說,這是件重要的事情。佛頭能夠回到中國,他覺得自己幹了件有意義的事,而他本人,隻是這個事情其中的一個環節。
謝冰從第一次看到天龍山石窟拍攝專題片到最終的頭像回歸,曆時了8年的光陰。而他更在意的是,從此天龍山終於有完整的佛像了。
太原市文物局局長李綱告訴記者,佛頭是靠民間努力回國的,政府部門沒有過多介入。目前,這顆珍貴的石窟頭像已經運輸到香港,即日將回到太原。
石窟頭像的未來,大家都沒給出一個答案。當記者將問題拋給佛頭的新主人徐星時,他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總有一天它會出現在它應該在的地方”。
天龍山石窟
位於山西省太原市西南40公裏處的天龍山,建造於1400年前的南北朝東魏時期,以後經曆了北齊、隋、唐、五代,到了唐代達到頂峰。天龍山分東西兩峰, 山腰處開鑿有25處石窟,其中東峰12窟、西峰13窟,共有石佛造像500(包括地雕)餘尊,浮雕、藻井、畫像1144幅。
近年來,天龍山佛像引起了海內外藝術界、收藏界的重視,作為民間石窟藝術精品,此次山西富商回購的這枚10號窟佛首將成為國內惟一一座天龍山佛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