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延續:母親捐雙胞胎女兒骨灰做地震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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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心提示:母親將在汶川大地震中遇難的雙胞胎女兒的骨灰,捐給陌生的藝術家舒勇,用於雕刻一朵用來銘記災難緬懷死者警醒世人的“生命之花”。舒勇頂著巨大的輿論壓力和罵名奔向災區,為“生命之花”地震雕塑尋找材料。

裘樟榮、趙德琴的雙胞胎女兒琦琦和佳佳曾天真地問外公:“您願不願意把自己的器官捐出來給有需要的人?”

外公慈愛地撫摸著她們的頭:“當然願意啦!”

趙德琴在一旁打趣道:“爸,您都多大年紀了,您那器官捐出來還能用嗎?”

就像當初的說笑一樣,偏居於川北偏僻的聚源鎮,並沒有多少知識、多高覺悟的趙德琴,從未想到有一天器官捐贈這樣的前衛之舉,會降臨到她那平凡得有些渺小的家庭。多年之後的一天,這個傳統得有些迷信的女人,卻將在汶川大地震中遇難的雙胞胎女兒琦琦和佳佳的骨灰,捐給了陌生的藝術家舒勇,用於雕刻一朵用來銘記災難緬懷死者警醒世人的“生命之花”。

正如在地震中被殘忍奪去兒女的眾多無辜家長一樣,趙德琴痛恨這場悄無聲息的災難,以及在災難中不堪一擊瞬間崩塌埋葬女兒的學校。她祈望女兒匆匆凋謝的生命,在另一個世界裏得以延續,繼續燦爛綻放,一如她們曾經的絢美如花。為了不能忘卻的紀念——在一個藝術家手裏綻開生命之花——以她並不太懂的藝術的形式。

不速之客

三個廣州來的客人中,披散著長發的儒雅的那一位先生,在傾聽了趙德琴的訴說後,突然說,你能不能把你女兒的骨灰捐一些給我?

“家裏來記者了!”6月22日下午,趙德琴被鄰居匆匆叫回家,眼前是三位陌生訪客,據說他們從鎮上一家超市一路尋問過來,最終在她一個朋友的引導下找到了家裏。他們來自廣州,在地震災區采訪和慰問受災群眾。

就像麵對曾經那些來看望和采訪她的好心人和記者一樣,趙德琴照例和三位廣州來的慰問者拉起了家常,她向他們講述自己漂亮可愛的雙胞胎女兒琦琦和佳佳如何在地震中悲慘地死去,她們生前所有美好生活的點點滴滴,以及她那因此被徹底改變的家庭。回憶殘酷得讓人撕心裂肺,她再一次崩潰,已經幹涸的淚腺又噴湧出淚水。 “如果我那天去學校就好了,如果我去了一定會把她們叫出來,那樣她們也許就不會死……”

她像兒子被狼叼走,逢人就嘟囔和自責的祥林嫂一樣,為自己地震當日鬼使神差地與學校擦肩而過而懊悔不已——那一天,她因為沒有在意另一名家長去開家長會的“通知”而沒有去學校,盡管後來她得知當天去開家長會的名單中並沒有她,但她依然為此痛苦。

這個關於雙胞胎姐妹花的淒美回憶,讓現場所有人為之傷感、落淚。“我們一定要堅持做下去!”舒勇堅定地向他的同伴點頭示意,給自己鼓勁。這讓趙德琴很困惑:“做什麽?”舒勇向在場的幾名家屬介紹了自己準備收集“5.12”汶川大地震死難者骨灰,創作“生命之花”藝術雕塑以銘記曆史災難的藝術構想,同行的白湧向家屬傳閱了此藝術構想的書麵材料。“我們需要地震死難者的骨灰,來創作這個藝術品,”“每位死難者5.12克,(捐獻的人)越多越好。當然,前提必須是家屬自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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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把孩子們的大頭貼放大,裝進相框,好讓家人隨時都能看到她們,就像她們從來沒有離開過一樣。攝影 時報特派記者 胡非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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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著琦琦和佳佳生前最後一次和家人的合影,趙德琴夫妻倆心中隱隱作痛。攝影 時報特派記者 胡非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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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勇捧起趙媽媽捐獻的女兒骨灰。 區誌航 攝

隻餘骨灰

一對曾經快樂鮮活的生命就那樣逝去,像兩朵沒來得及盛開的花兒。如今,媽媽趙德琴和爸爸裘樟榮擁有的,就隻有女兒們冰冷的骨灰了。

客人是來收集骨灰的。是的,如今,對於裘樟榮和趙德琴夫婦來說,關於女兒,他們就剩下一把冰冷的骨灰了。

趙德琴記得很清楚。那天夜裏,佳佳做了一個可怕的夢:一個男人要帶她走,說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她恐懼、掙紮,冷汗濕透重衣。白天,她把夢告訴媽媽,說那個男人叫“小聖人”。

趙德琴的心“咯噔”緊了一下,她告訴女兒,“小聖人”是當地人心目中一個比較邪的神,心胸狹窄,睚眥必報。她叮囑佳佳下午上學後千萬不要和同學鬧別扭,千萬不能得罪人——她害怕佳佳真的被帶走。

擔心竟然成了現實,而且不幸不僅僅發生在佳佳身上。

2008年5月12日,汶川大地震發生,琦琦和佳佳在她們就讀的學校雙雙遇難。

一對曾經快樂鮮活的生命已經逝去,像兩朵未來得及絢爛綻放就匆匆凋零的美麗花兒一樣。趙德琴將女兒生前照的最後一張大頭貼合影放大,端放在供桌上她們外公的遺像旁邊,這樣,她就能天天見到她們,仿佛她們依然依偎著自己。桌上,兩個綠色的畫夾裏記載著女兒的驕傲和快樂,“琦琦喜歡畫素描,佳佳喜歡畫卡通”。兩部手機寂寞地躺在家裏,“粉紅色的是琦琦的,玫瑰紅的是佳佳的”。而今,它們都成了命運無常的象征物。

關於雙胞胎女兒的一切關聯現象和美好回憶隻會加重趙德琴的痛苦,並讓她產生條件反射式的崩潰:汽車駛過門前煙塵滾滾的時候,她會像一頭發怒的雌獅一樣衝出去,奪過正在衝洗屋頂的鄰居手中的水管——水管衝刷屋頂石棉瓦發出的尖銳如響尾蛇一般的“噝噝”聲會讓她痛苦得發瘋——“聽到這個聲音我就怕,心裏好痛好痛,受不了,因為琦琦和佳佳走的那一天,我也在做同樣的事。”她皺著眉頭,麵色蒼白,仿佛隨時都會暈過去;吃飯時看到炒得稀爛的番茄炒蛋,她會誇讚琦琦做這道菜多麽拿手,“蛋炒得又黃又嫩,都不會散的,而且沒這麽多湯水。”……

媽媽們

讓舒勇意想不到的是,這些失去摯親的媽媽們,聽到索取骨灰的要求後竟是異口同聲的回答:舒老師,我們堅決支持你們。

短短數日,趙德琴暴瘦了10斤,聲音完全嘶啞,雙腮陷落,皮膚粗糙黝黑,她那蒼老的容顏,使她看起來更像一個六七十歲的老人。

她那原本就老實、木訥得有些卑微和怯懦的丈夫裘樟榮的情況更為糟糕,當他曆盡艱辛長途奔襲,像一個落難者一樣從上海趕回四川時,他甚至沒能見上兩個女兒最後一麵——她們在父親回來的前一天火化。從此之後,他將自己關在屋裏,每日借酒澆愁,妻子擔心有一天他會因苦悶和壓抑而崩潰,突然瘋掉。

然而,正是這個瀕臨崩潰的媽媽,她對舒勇索取骨灰的要求,卻是一口應承。“舒老師,我一定支持你,我兩個小孩(的骨灰),你要多少我給多少。”趙德琴向舒勇承諾。

而且,她身邊同樣失去親人的鄰居、朋友也都是表示支持舒勇。“可以可以,我們堅決支持你們的工作。”現場的趙德琴以及她的朋友彭蘭、李文華等家屬均異口同聲地答應,三位母親均表示願意將自己女兒的骨灰捐獻出來,聞訊趕來的趙的鄰居——62歲的吳老太太——聽聞舒勇的想法之後,同樣表示可以捐獻外孫的骨灰。與趙16歲的雙胞胎女兒琦琦和佳佳一樣,彭蘭14歲的女兒夏雪玲,李文華16歲的女兒張玲玥,吳老太太14歲的外孫劉傲,這些曾經快樂鮮活的生命,均在此次地震中在他們所就讀的學校遇難。幾天後,當趙將自己雙胞胎女兒的骨灰捐贈給舒勇之後,她在街上遇見了聚源鎮居民董大姐,和她說起了骨灰捐贈之事,董表示諒解和支持:“如果可以,我也願意把我女兒的骨灰捐出來。”董15歲的女兒董洋同樣是此次地震遇難學生之一。

來自這些陌生死難學生家屬理解,讓舒勇非常吃驚,他無言以對,感動得當場哭了,數日來藏於心中無以發泄的愁苦和壓抑一掃而空。

這些身居偏僻山區小鎮的婦女並不知道,眼前的這位藝術家,已經為自己“借地震炒作,靠死人出名”的前衛藝術構想,在互聯網上引起了公眾潮水般的指責、非議和謾罵,輿論的巨大壓力幾度讓他放棄自己的想法。

“小孩的骨灰,埋在土裏也就埋了,丟在河裏也就順水衝走了,幾年或者十幾年過後,一切也就慢慢淡了,但把骨灰捐給一位藝術家,做成雕塑就有了特殊的意義。”

非人道構想

雪山上一朵聖潔的白花,讓舒勇萌生“生命之花”的藝術構想,但由於雕塑要用地震遇難者骨灰,舒勇的前衛之舉招來謾罵、冷眼不斷,幾度讓他窒息。

汶川大地震發生後,舒勇在自己的博客中表達了一個有些離經叛道的藝術構想:用地震死難者的骨灰和災區的殘磚瓦礫雕刻成一朵名為“生命之花”的雕塑,以此緬懷遇難者,告慰幸存者,讓後人永遠銘記這場災難。這一構想緣於震後他在瑞士少女峰上為死難同胞默哀後看到的奇異景象:遠方的雪山上,一朵聖潔的白花在陽光下燦爛綻放。

“生命之花”的藝術構想經媒體曝光,在網上引起巨大反響,討伐之聲不絕於耳。雖然有零星的人對此大膽創舉表示讚同,但反對的聲音占了主流,更多的人認為這是舒在“借地震炒作,靠死人出名”。有網友表示:“如果舒勇堅持要用骨灰的話,建議他秉著為藝術獻身的原則,用他自己的遺體而不是打擾遇難者的無助靈魂。”甚至有人將電話打到了舒的家裏,大罵其“冷血”、“沒人性”、“心理變態”。

巨大的輿論壓力讓舒勇幾欲窒息。在他看來,骨灰是由生命轉化成的,他希望能通過用地震遇難者骨灰塑造“生命之花”的這種特殊藝術處理方式,使那些冷冰冰的個體生命重新得到世人的審視和尊重,讓個體生命在精神上得到重生,以此來緬懷死者,告慰生者,永遠銘記這場災難。

事實上,汶川大地震發生後,關於如何紀念這場特大災難一直是人們關注的焦點話題,民間討論聲音熱烈,比較集中的觀點是建立地震牆、紀念碑或地震博物館。在一般人看來,上述傳統紀念方式正常、符合公眾心理承受能力。但藝術家舒勇用打擾亡靈的方式來銘記地震,不啻於在活著的人尚未愈合的傷口上再撒一把鹽,這種重現苦難的紀念方式太過殘忍和缺乏人性,不但是對逝者的不敬,也是對生者的刺激,更無助於一個民族擺脫苦難走向堅強。舒勇的辯解湮沒在如潮的非議、責難和謾罵聲中。

頂罵名

尋找骨灰的艱辛大大超出舒勇的想象,無論走到哪裏,總是招來鄙夷或憤怒的目光,心裏壓力驟增,他動搖了。

舒勇被綁上了道德的十字架放在火上烤,他平靜的生活被打破,妻子不堪重負,和他大吵了一架。但這個男人倔強的性格決定他不會輕易放棄。6月17日,頂著巨大的輿論壓力和罵名,舒勇、白湧一行人奔向災區,開始為“生命之花”地震雕塑尋找材料。

尋找骨灰的過程之艱難超過了他最初的想象。為了吸引家屬的注意力,最初他們打出征集骨灰的橫幅,他們“做好了被人打死的思想準備”。明晃晃的招牌使他們成了過街老鼠,所到之處雖然沒有招致家屬痛毆,但人們厭惡至極,紛紛躲避,對他們指指點點,報以鄙夷或憤怒的目光。放下橫幅,與家屬私下接觸,結果依然糟糕,客氣的家屬冷冷看他們一眼,不客氣的家屬則當場責罵。與他們接觸的誌願者無法理解他們為什麽想到要用征集地震死難者骨灰來創作雕塑,一些誌願者奉勸他們,家屬還沒有從失去親人的悲痛中擺脫出來,最好不要再提傷心事去刺激他們,“你們的做法讓人很反感!”

“ 征集骨灰?這些人簡直是在犯罪!”一些家屬甚至懷疑舒勇等人是不法分子,收集死者骨灰有著不可告人的目的,差點就報警。在都江堰一位遇難家屬家裏,他們像被警察在街上攔住盤查的可疑人員一樣,被要求出示身份證、工作證、記者證等可以證明他們身份的證件。核實完身份,家屬冷冷地甩給舒勇一句:“骨灰是不可能給你的,你要這個有什麽意義?!”麵對麵露寒光的家屬,舒勇突然間覺得自己像個惡棍,無法抬起頭來。

將近一個星期,舒勇一行足跡涉及成都、北川、都江堰等地,除了家屬、誌願者的冷眼和責難,他們一無所獲。而災區斷壁殘垣瓦礫叢生滿目創痍的淒涼景象,也讓舒勇等人的心靈受到極大震撼,心理壓力驟增。舒勇開始自責和懷疑:“是否真的有必要這樣做?”他決定放棄,“看到那麽慘的景象,就再也不提骨灰的事了。”他們開始購買一些物資去受災群眾家裏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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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倆祭奠死去的女兒們。 攝影 時報特派記者 胡非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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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父親裘樟榮在捐獻書上按手印。攝影 時報特派記者 胡非非

延續生命

趙德琴夫妻倆一直不知如何給孿生女兒尋找“一個最好的歸宿”,直到藝術家舒勇的造訪才讓她猛然醒悟,孿生女兒生前酷愛畫畫,想當設計師,就讓她們的生命在“生命之花”的藝術裏延續……

並沒有多少文化的小鎮居民趙德琴,此生從未想到自己此生會和深奧的“藝術”聯係到一起,她對“藝術”的了解,僅限於她對雙胞胎女兒酷愛畫畫以後想當設計師這一職業的紛繁遐想。在舒勇的突然造訪之前,她從未聽說過關於這個藝術家的一切是是非非。但對舒用地震死難者骨灰創作“生命之花”雕塑這一突破傳統道德觀念的前衛之舉,她卻完全信服和支持。

事實上,在最終決定全部捐獻女兒的骨灰之前,趙德琴也曾有過自己的顧慮和擔憂:舒勇會不會真有什麽商業目的?萬一自己把骨灰捐出去,最後發現掉進了人家的陷阱怎麽辦?捐贈前夜,她輾轉反側,無法入眠,腦子裏一直在不停地考慮這些問題。最終,她作出了自己的決定。

在趙德琴看來,“小孩的骨灰,埋在土裏也就埋了,丟在河裏也就順水衝走了,幾年或者十幾年過後,一切也就慢慢淡了,但把骨灰捐給一位藝術家,做成雕塑就有了特殊的意義,一個可以紀念這次的大地震,二個也是最重要的,我們的小孩正處在生命的花季,那麽早就走了,太可惜了,用她們的骨灰來紀念地震,這不是很有意義嗎?”

家屬的慷慨捐贈隻因為他們心有不平、心有希冀。李文華,這個堅強的女人一說起自己的女兒,眼圈就紅了,她高昂著頭,強行將眼眶裏的淚水擠回去,“她的願望是當一名女軍人,像國慶50周年閱兵時那些穿紅裙子的女兵一樣。上次考試,她的語文、數學、外語、體育都是滿分,這次中考,她本來想考灌中(都江堰最好的中學,都江堰市原名“灌縣”),就這還不滿足,她還想考外(語學)校……” 她開始哽咽,“你讓我們咋個說?”“我們希望(通過)媒體,你這個時候借鑒,借鑒,”她反複強調這個詞,“通過借鑒這件事,希望他們,呼籲他們,不要再把房子修得這麽撇(四川方言,‘差’的意思)了,修也要經得起地震,不要再讓這些娃娃這麽無辜地犧牲了,其他的我都不想再說啥子了。”

都捐出去

聽聞趙德琴願意將孿生女兒的骨灰全部捐出,用來創作“生命之花”雕塑,舒勇被趙德琴的大度、體諒深深感動著,更驚訝於他們對藝術的心有靈犀。

趙德琴接受舒勇關於尋找其他地震遇難者骨灰的幫忙請求,她覺得義不容辭。舒勇走後,她就和好友彭蘭商量如何尋找骨灰,她首先想到的是學生,就像她的雙胞胎女兒一樣,“學生的意義最大,他們正處在花一樣的年齡,就被大地震奪去了生命。”她們相約第二天分頭行動,去找那些孩子骨灰尚未安葬下去的家長進行溝通,做他們的思想工作,讓他們答應把骨灰捐獻出來。

但冷靜下來的趙德琴開始犯難:骨肉情深,哪個父母願意把自己孩子的骨灰交給一個陌生人去搞藝術創作?“晚上我一想,這事有點難,我跟彭蘭說,並不是所有家長都像我們這樣豪爽和好說話,像我們這種脾氣的可能願意,有些心疼孩子的,並不會把骨灰拿出來。”對此,她表示理解,“從感情方麵考慮,家長有這樣的想法很正常,我也是當母親的,我能理解這些。”

怎麽辦?趙德琴陷入焦慮,她一夜無眠,為無法幫上舒勇的忙而難過不已。“你說是不是天意?早上5點多,我突然靈光一現,一下想到我的兩個小孩,為什麽不把她們的骨灰全部捐出呢?這樣不就省事了,不用找了,既圓了舒老師的心願,又圓了我的心願。”趙為自己的靈光乍現驚喜不已,她興奮得睡不著幹脆起床。

“舒老師,我有個想法,我想把我兩個女兒的骨灰全部捐出。”趙德琴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情,給正在北川慰問的舒勇打了電話。“真的嗎,你要考慮好啊!如果你決定了,我們就回去。”舒感覺難以置信,當他再一次確認趙的意願之後,激動得有些語無倫次。他們相約從北川回來後到趙家再詳細商談骨灰捐贈事宜。

“怎麽我們想到一塊了。”6月24日,舒勇一見趙德琴感慨說,“趙大姐,太感謝你,我真的很興奮。”他感激趙德琴的大度、體諒和心有靈犀。事實上,早在第一次來趙家,聽聞趙願意捐贈兩個女兒的骨灰,他就有全部使用兩孩子骨灰的想法,但沒敢說出來。

舒勇承諾:隻使用琦琦和佳佳這對雙胞胎的骨灰來創作“生命之花”地震雕塑,不再去尋找其他地震遇難者骨灰。這也是趙的強烈要求,“我跟舒老師說了,要是骨灰不夠你可以再來取,但你不能把她們姐妹倆分開。”趙德琴的丈夫裘樟榮直到雙方開始商量骨灰捐贈細則,才知道妻子的想法,但他沒有表現出任何異議,他擁護妻子的決定。

6月24日,在與舒勇同行的廣東電視台記者的全程記錄、趙德琴一幹鄰居朋友的見證下,都江堰市聚源鎮居民裘樟榮、趙德琴夫婦與舒勇簽定了協議:裘樟榮、趙德琴二位家屬自願將雙胞胎女兒趙雅琦和趙雅佳的骨灰捐獻出來,由舒勇將其製作成“生命之花”雕塑,作品完成後捐給國家。如果“生命之花”雕塑產生了直接的經濟收益,歸趙德琴支配。

紙蓮花

在殯儀館燒紙錢時,她看到紙錢的灰燼呈現出一朵蓮花的圖案——至此,她頓悟捐骨灰是一種天意,因為女兒們從小就喜歡畫畫,夢想著以後成為設計師和漫畫家。

“吉期,乙未金尾吉除肥日會友出行交易”,公元2008年6月24日,這一天的黃曆上這樣寫著。

趙德琴有時很迷信,尤其是在準備做一些重要事情時,她會先翻黃曆,選日子,然後再行動,她說隻有吉利的日子才能讓她安心做事。多年來,她已習慣於遵循這樣的做事程序。

協議簽定的當天下午,趙德琴準備陪同舒勇一行去都江堰殯儀館拿取雙胞胎女兒的骨灰,出發之前,她照例查看了黃曆。這一天是個好日子,不僅因為它是個吉日,還因為兩個女兒都是“金命”。她把這看作是“天意”。

在殯儀館,燒紙錢時出現的奇異景象,讓趙德琴再一次堅信將女兒的骨灰交給舒勇是“天意”。在燒完香上前拜祭女兒的遺像時,她看到了紙錢燃燒後的灰燼呈現出一朵蓮花的圖案,她趕緊製止正在撥弄灰燼的舒勇的朋友白湧,並招呼其他人一起過來看。“就像觀音菩薩坐的那座蓮花一樣,燒過的灰燼一層層疊著,就像花瓣,整朵蓮花有這麽大……”她用手惟妙惟肖地比劃著,事後多日,她依然能清晰地記得當時的圖案紋理和花瓣大小。同行的記者區誌航用相機拍下了那朵紙蓮花。

“我當時就想到,舒老師的構想不是要將我女兒的骨灰做成一朵‘生命之花’嗎?”“天意!”趙德琴雙手合十,向天一拜。她說想到這一切都是“天意”,當時就感覺自己從痛失愛女的悲痛中走了出來。

“她們能遇上舒老師是她們的緣分。”趙德琴說,因為琦琦和佳佳從小都喜歡畫畫,琦琦喜歡畫素描,她的理想是長大以後當一名設計師;佳佳喜歡畫卡通,盼望以後能創造網絡漫畫。

舒勇哭了,他寧願相信這是自己和琦琦和佳佳的緣分,是上天安排的,“我一定要把‘生命之花’做好,無論有多大的壓力,我都會頂著上去。”他在姐妹花的骨灰和遺像麵前流淚承諾。

變故

裘樟榮誤解協議,以為是用兩個女兒的骨灰單獨燒製“生命之花”,當得知是與災區瓦礫一起燒製,他哭鬧了整整一晚……

然而,6月25日深夜,舒勇突然接到趙德琴的電話:丈夫裘樟榮拒絕捐獻女兒骨灰。

原來,25日晚,裘樟榮突然向妻子提出協議有問題,他表示舒勇要將他女兒的骨灰與收集的災區的殘磚瓦礫一起燒製成灰,再製作成“生命之花”地震雕塑,這是他無法接受和容忍的。事實上,按照協議,他女兒的骨灰是單獨雕刻成“生命之花”,安裝在由殘磚瓦礫燒製成的雕塑底座上——他誤解了協議。這種誤解源於24日在骨灰捐贈協議簽定之前,在沒有徹底通讀並完全理解協議內容的情況下,他就在協議上草草簽字畫押,盡管當時妻子一再告誡他要“看清楚,弄明白”再簽字。

整整一個晚上,裘樟榮都在哭鬧,任憑趙德琴如何解釋和勸說也無濟於事,“一個晚上,他把自己搞得一塌糊塗,腦袋就是轉不過彎來。”他讓妻子打電話給舒勇,要求他第二天早上就把骨灰拿回來。他愛他的女兒,他覺得自己被舒勇“無恥”地騙了,他在電話中辱罵了舒勇。舒勇沒有辦法,隻好取消了自己前往北京的計劃,帶著骨灰匆匆從成都趕到趙德琴家,因為“兩個家長有一個不同意,我都不會創作,等裘大哥考慮清楚再說。”“如果家屬堅持自己的要求,我寧願放棄。”

但意想不到的情況再次發生了,在現場一些鄰居以及當地社區幹部的耐心解釋和開導下,裘樟榮終於意識到是他自己誤讀了協議。裘為自己此前的失態向舒勇道歉。骨灰失而複得,舒百感交集,他再一次流著眼淚向家屬承諾絕不會讓他們失望。

在趙德琴看來,丈夫在骨灰捐贈後突然變卦這段小插曲,隻會讓舒勇更加慎重地對待女兒的骨灰,使“生命之花”雕塑更加牢固,“我們是經曆過8級大地震的,我相信通過我老公這件事,10級大地震也震不倒‘生命之花’。”

兩天後,裘樟榮托妻子趙德琴給舒勇打電話,表達了想把女兒剩餘在殯儀館的骨灰全部捐贈給舒勇的願望,這讓舒勇大為感動。

逆轉

當捐獻骨灰一事經媒體披露後,輿論發生了轉向,趙德琴被盛讚為“一位偉大的母親”,“生命之花”也被稱為“一件有意義的作品”。據初步估計,“生命之花”製作將耗時1~2個月,耗資10萬元。

如同當初舒勇提出用地震遇難者骨灰創作“生命之花”雕塑引起巨大反響一樣,趙德琴慷慨捐贈雙胞胎女兒骨灰一事經媒體披露後,再一次在網上引起熱議。這一次,輿論發生了轉向,趙德琴被盛讚為是“一位偉大的母親”,舒勇的“生命之花”也被稱為“一件有意義的作品”,在他的QQ空間上,留言的網友對他表示支持,並希望他能信守諾言,將作品創作好。

對於輿論風口的轉變,舒勇表示理解:“開始的時候‘生命之花’隻是一個方案,是虛的,大家會認為是炒作。並且因為創作材料是地震遇難者骨灰,太過於前衛,一般人難以接受,當然要罵;但有人捐獻骨灰之後,就成了事實,在麵對個體上獲得認同,就會被感染,大家就會感覺這不是炒作,不是噱頭,這就是真實的力量。”舒勇說他並不在乎外界怎麽評論自己,因為他的確是實實在在地在憑自己的良心在做這件作品。

如今,在聚源鎮,趙德琴這位偉大的母親成了名人,家屬和鄰居都讚揚她做了一件“非常有意義的事”,但她並不喜歡這種感覺,她反感鄰居“你現在是名人了”的善意說笑,“這種名人,我寧願不做”她紅著眼圈,把頭扭向一邊,她寧願自己是一位擁有可愛雙胞胎女兒的平凡母親。

6 月26日下午,舒勇將琦琦和佳佳的骨灰帶到了北京,開始尋找最穩妥成熟的技術創作“生命之花”雕塑。他的構想是:將骨灰融入瓷泥,做成一朵花,然後燒製成骨瓷,因為骨瓷的質量很好,不會損壞;爾後再把骨瓷的“生命之花”融入一個透明的水晶柱中,形成永久保護。至於花朵的形狀,他考慮過玫瑰、牡丹、月季等幾種,當然,他也會征詢琦琦和佳佳父母的意見。由於上述工藝的製作工序比較複雜,因此可能至少要耗時1——2個月,預計將耗資近10萬人民幣,不過舒勇表示:“錢並不重要,隻要能把作品做好,我花多少錢都願意。”

活下去

上海劉延平為這對姐妹花寫的詩廣為流傳,不久之後,姐妹倆還將因“生命之花”雕塑永遠被世人銘記——這些安慰,讓趙德琴開始努力調整情緒,她希望自己再說起琦琦和佳佳時不再哭著說,而是笑著說。

“琦琦佳佳快/抓緊媽媽的手/去天堂的路/太黑了/媽媽怕你們/碰了頭/快/抓緊媽媽的手/讓媽媽陪你們走……媽媽/我們會記住你和爸爸的模樣/記住我們的約定/來生我們一起走”。

汶川大地震後,琦琦和佳佳這對不幸遇難的雙胞胎姐妹花引起了媒體的廣泛關注和報道。上海一位叫劉延平的作者根據她們的遭遇,寫了一首詩,這就是《琦琦佳佳快抓緊媽媽的手——為地震中失去可愛雙胞胎女兒的母親:趙德琴而書》。這首詩後來在網上廣泛流傳,並且曾在一些賑災晚會上被朗誦,讓無數人為之動容和落淚。

6 月12日,裘樟榮、趙德琴在家中見到了劉延平,他親手將手書的詩放交給了趙德琴。每次看到這首詩,趙德琴都會淚流滿麵,她永遠無法忘記兩個女兒被從地震廢墟下抬出來時的悲慘容顏,女兒的離去仿佛奪走了她的半條命,一度讓她失去活下去的希望和信心,她曾不止一次在家門口的觀音河邊轉悠,想跳河輕生尋求解脫。

但趙德琴終於還是堅強地活了下來,她感到欣慰,學會感恩——有那麽多好心人在惦記著她,不久的將來,她的女兒還將會因為用她們的骨灰做成的“生命之花”地震雕塑,而被世人銘記。她開始努力調整情緒,讓自己從悲傷中慢慢走出來,她希望自己再說起琦琦和佳佳時不再哭著說,而是笑著說——她為有這樣的雙胞胎女兒而驕傲。

丈夫裘樟榮的情況也在漸漸好轉,他不再將自己關在屋子裏喝悶酒了,話也比以前多了起來,並且臉上時常能看到笑容,這讓鄰居曾元龍很高興,“對,要笑,我就是喜歡看到你笑,現在是小笑,以後要大笑。”他拍著裘的肩膀說,這個石油公司的退休老職工努力用自己幽默的語言哄逗裘開心。盡管曾已經戒酒多年,但他會忍著胃痛陪裘喝兩杯,因為現在的裘喝的已經不是痛失愛女之後發泄悲痛的苦酒、悶酒,而是身心得到解脫後的豁然開朗——琦琦和佳佳的骨灰能在舒勇的手中變成“生命之花”,是她們生命的最好歸宿。

“她們能遇上舒老師這樣的藝術家是她們的緣分。因為琦琦和佳佳從小都喜歡畫畫,琦琦喜歡畫素描,她的理想是長大以後當一名設計師;佳佳喜歡畫卡通,盼望以後能創造網絡漫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