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年前他讓母親安樂死 現在自己也要安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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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年前他曾背負殺母罪名兩次被關終不言悔

  ●17年後重病的他申請讓自己以同樣方式離世

  ●胃癌晚期的王明成稱,隻想選擇有意義的死

  我曾讓母親安樂死現在,請讓我安樂死

  采寫:本報特派記者薑英爽

  對話背景

  17年前,因為不忍看到母親被疾病折磨得痛苦不堪,他要求醫生為母親實施了安樂死,隨後被以故意殺害母親的罪名起訴並引發社會一場關於安樂死的大討論,6年後他和醫生被宣布無罪釋放;17年後,身患胃癌晚期的他又躺在醫院裏,為自己遞上了要求實施安樂死的申請書……王明成,這位49歲的普通職工本來平靜的人生卻兩次與安樂死不期而遇,因了為自己、為親人選擇死亡的方式而變得不凡。

  可怕的癌細胞正在吞噬著王明成的生命,他每天靠杜冷丁和止痛針維持生命,體重已經不足70斤,但他神誌依然清醒———他在等待著,等待醫院給他送來同意實施安樂死的“好”消息。

  6月29日早上8時,在西安交通大學第二附屬醫院腫瘤病房裏,骨瘦如柴的王明成靜靜地躺在病床上,吊瓶裏的藥水緩緩地滴入他的血管,專程飛往西安的本報記者坐在他的床邊,一場不同尋常的特殊對話開始了……

  旁白

  1986年6月23日,王明成的母親夏素文因肝硬化晚期腹脹伴嚴重腹水,被送往漢中市傳染病醫院。當天,醫院下達了病危通知書。看到母親痛不欲生的慘狀,王明成和妹妹向主治醫生蒲連升詢問病情,醫生說治療已經沒有希望,同時向他們介紹了國外“安樂死”的情況。

  1986年6月28日,在王明成和妹妹一再請求對母親實施安樂死的要求下,蒲連升開了100毫克複方冬眠靈處方一張,注明“家屬要求安樂死”,王明成簽了字。當天中午到下午,醫院實習生蔡某和值班護士分兩次給夏注射了冬眠靈。次日淩晨5時,夏素文離開人世。

  後來,王明成的大姐把蒲醫生告上法庭。漢中市公安局遂立案偵查,隨後將蒲連升、醫生李某、王明成和其妹收審。同年9月,漢中市人民檢察院以故意殺人罪將蒲連升和王明成批準逮捕,並於1988年2月向漢中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公訴。當時此案在國內法學界和新聞界引起強烈反響,並引發了一場關於安樂死是否違法的大討論。

  漢中市中級人民法院於1990年3月對此案進行了公開審理,並報至最高人民法院。在最高法院“不作犯罪處理”的批複下,漢中法院於1992年3月作出終審判決:王明成及蒲連升無罪。

  17年前選擇讓母親安樂死

  當時母親已經骨瘦如柴,而且常年臥床,背上長滿了褥瘡,後背已經爛了,稍微翻動一下就痛得厲害,幾次都要拿褲帶把自己勒死……

  在家屬一欄簽字的時候,我非常難受,手都在發抖……可是我沒有猶豫。到現在我仍然覺得沒錯,沒有感到過絲毫的後悔

  記者(以下簡稱記):王明成,我想先對你說一句話,那就是,我不同情你,因為人總是要麵對死亡的,隻不過有早有晚;但是我敬佩你的勇氣,你的選擇,所以,我來到這裏采訪你。

  王明成(以下簡稱王):謝謝。

  記:今天是6月29日。17年前的今天,你母親去了。

  王:17年了。

  記:因為你母親的事情,你已經經曆過一次作為安樂死病人的親人所忍受的巨大的痛苦,你也應該知道,作為親人的心裏是多麽難以接受它的結果,要親手結束親人的生命……

  王:我母親走的時候,我已經嚐到了這種難受的滋味。如果我能夠替她承擔她身體的痛苦,我願意替她承擔,而且我非常高興也非常樂意承擔。但事實畢竟是事實,唯心的願望畢竟隻是唯心的,它代替不了事實。我覺得我唯一能夠做到的,就是讓我母親少受一點痛苦,能夠走得安詳一點。

  記:可能有很多人會不讚同你的意見,作為兒女,在母親最後的日子裏,為什麽你不是選擇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多陪伴她,多伺候她一些時光呢?哪怕是讓老人家多活一天也好?

  王:我母親的病情是一步步惡化加重的,大家都看到了。我們該治療的也都治療了,該盡的心也都盡到了。當時她已經臥床兩年多了,人已經骨瘦如柴,身體已經不像人樣了……(流淚),而且常年臥床,背上長滿了褥瘡,後背已經爛了,稍微翻動一下身子就痛得厲害,幾次都要拿褲帶把自己勒死……

  記:你有沒有內疚過,覺得自己當初沒有盡最大的努力?即使努力過最後也沒能挽救她的生命,起碼自己的心裏會好受一些。

  王:我已經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記:你覺得她這個樣子,活著對她自己也是一種很大的折磨。

  王:她當時的慘狀誰看到都搖頭,都覺得可憐啊,活著受罪……

  記:如果你們當時不是選擇為母親實施安樂死,按照當時的情況,母親還能撐多久呢?

  王:隻要有一線希望,我都不會放棄的。可是當時醫院已經停止治療,要我們準備後事了,再拖也就是幾天的工夫了,家裏這才給我打了電報,讓我從西安回去,我回去的時候母親已經不認識我了,我問她我是誰,她卻喊著我二姐的名字……我說,我是你兒子明成,我看你來了,可是她已經昏迷了……(沉默,流淚)

  記:當時是你在安樂死處方上簽了字。

  王:是我在家屬一欄簽了。

  記:可能我的問題有些殘忍……你在處方上簽了字。當你在簽下“王明成”三個字的時候,是一種什麽滋味?

  王:我非常難受,手都在發抖……

  記:你簽下這個字,就等於給母親判了死刑一樣。

  王:對,我知道母親必死無疑了。我……再也看不到她了。

  記:醫生兩次給你母親注射了藥物,這兩次時間間隔是多久?

  王:有幾個小時時間。

  記:我不知道這幾個小時你是怎麽度過的……在這幾小時裏,你有沒有猶豫過?

  王:沒有。

  記:你沒有猶豫?

  王:我沒有猶豫。實際上這幾個小時我是很難受的,想起我們的母親馬上就要離開我了,我難受得不想說話,我不斷地流眼淚……我想起母親在外麵打工的時候,中午每個人發一份幹饃,可是她吃兩口,就用一塊手帕把饃包起來,然後下午帶回去給我吃。我想到她要離開我,我當時確實不好受……(流淚)可是我知道,我們要求對母親實行安樂死,已經是求了醫生很多次醫生才同意的,也是衝破了很大的阻力的。

  記:你不能選擇後退。

  王:我不能……

  記:你對給你母親實施安樂死的蒲醫生是一種什麽感情呢?畢竟是他親手結束了你母親的生命。

  王:我很感激他。雖然後來說是我連累他也好,他連累我也好,但是我始終是感激他的。因為我理解大夫,作為大夫來說,他見過各種各樣的病人,對病人的痛苦已經感到麻木了,但是他看到我母親她老人家受到的這麽大的痛苦,他同意了對我母親實施安樂死的要求。

  記:你母親當時知道你為他申請安樂死麽?

  王:我想(她)當時可能不知道吧,因為那段時間(她)已經處於半昏迷狀態了,已經認不清人了。我母親臨終的時候,天天念叨著我,她最想念的也是我,我是她最愛的人。

  記:聽說你是個孝子。

  王:應該是吧。我母親受了很多苦,她一個單身女人,養活了我們4個孩子,靠打零工把我們養大。4個孩子裏麵,她最操心最惦記的也是我,我也很愛她。記得當時我在西安剛剛參加工作,本來廠裏要我去做技術工,可是因為技術工要有3個月的學習期不能馬上賺工資,我就放棄了技術工作,去做搬運工拉煤。當時誰也不願意去,可是我自願報名去。為了啥?為了早點拿工資給我母親寄生活費。我給我母親每個月寄30塊錢。

  記:那時候你每個月的工資是多少?

  王:44塊錢。一直到母親去世,我都是給她每個月寄30塊錢,剩下的12塊錢吃飯,2塊錢買日用品。我母親舍不得花錢看病,老是自己到藥店買點藥,從來不到醫院裏去……後來社區裏興家庭病床,她又在家裏看病。到了送她到醫院的時候,病情已經惡化了。

  因母親安樂死被抓了兩次

  那段日子,不但失去了人身的自由,而且還背負著殺害母親的罪名。我的壓力非常地大,但我覺得我是麵對了我真實的感情,我是盡了一個當兒子該盡的責任

  我相信母親一定很理解我。如果有一天真的在天堂裏見了她,母親會說,她是感激我的,感激我讓她走得那麽安詳

  記:你在看守所呆了多久?

  王:我被抓了兩次,加起來有一年三個月的時間。

  記:那段日子———很難熬吧?

  王:是的。那段日子,不但失去了人身的自由,而且身上還背負著莫須有的殺害母親的罪名。這跟一般的犯罪還不一樣,(別人)最起碼是罪有應得吧,可是我是殺母……我的壓力非常地大,但我覺得我是麵對了我真實的感情,我是盡了一個當兒子該盡的責任。

  記:當時這件事情在社會上也是引起了很大的反響。你有沒有聽到別人的議論呢?

  王:別人議論很多,反響很大,鋪天蓋地……可是大多數人都是同情我,還是覺得我做得沒錯。包括我的很多鄰居們都來給我作證,說我一直很孝順,我才被放了出來。

  記:你也始終覺得自己做的沒錯?

  王:對,到現在我仍然覺得沒錯,沒有感到過絲毫的後悔。

  記:現在,你還恨你大姐麽?是她告了蒲醫生,你和蒲醫生因此被抓。

  王:我不那麽恨了。我大姐是做了一件糊塗事,因為想向醫院索賠點醫療費就去告醫院,我始終不能原諒她,但是我知道,她也是在為這件事情深深後悔,(被)折磨多年。

  記:如果世間真的存在天堂,有一天你和你母親在天堂相遇了,你覺得她會讚同你的做法麽?

  王:我相信她一定很理解我,如果真的在天堂裏見了我的母親,我母親會說,她是感激我的,感激我讓她走得那麽安詳。

  旁白

  今年1月,王明成因胃癌複發住進西安交通大學附屬二院。癌細胞在腹腔內轉移擴散,導致肝功能衰竭,肝腹水嚴重。他的日子已經快走到盡頭了,醫院所做的維持治療隻能稍微延遲他的死亡,但每天他都要經受著巨大的肉體折磨,本就貧寒的家庭因為他巨額的醫療費更加負債累累。6月9日,王明成向醫生遞交了一封3頁信紙的申請書,說自己的疾病無法治愈,“花費巨大,痛苦巨大,生不如死”,請求以“安樂死”結束生命。醫院目前給他的答複是:“正在研究。”而據醫生透露,因為沒有立法,醫院不大可能答應他的要求。

  王明成是不幸的,但他又是幸運的,因為他有一個多年來相濡以沫、彼此深深相愛的妻子,有一個正在讀大學一年級的懂事的兒子。王明成說,他的妻子和兒子是他這一輩子“最深刻的放不下”。

  勸說親人讓我離開

  人啊,來自大自然,早晚也要回歸自然,隻不過時間有早晚。我雖然活得短了一些,時間來得倉促了一些,可是我有你們啊,我很幸福,很知足。如果能夠讓我少一點痛苦地走,不是也很好嗎?

  記:現在你更加親身體會到了你母親當時承受的那種痛苦。

  王:對。我更加覺得我當初的選擇是正確的。如果現在誰幫我實現了安樂死的願望,讓我能夠擺脫痛苦,安詳地走,我同樣也會感激他的。

  記:你不想再多看這個美好的世界一天,多陪愛你的親人一天嗎?即使就是躺在病床上,看著這陽光灑進來,也是很美好的。

  王:求生的願望誰都有,而且我有這麽美好的家庭。雖然我身體狀況不是很好,但是我有一個賢惠的妻子,一個聽話的孩子。雖然生活(經濟)緊張一點,但是我還是非常非常幸福的。

  記:雖然你現在身體不好,可是你現在能夠跟他們在一起,能夠活著跟他們在一起,這對他們來說已經是最大的滿足。如果你選擇自己走了,這對他們來說,是很難接受的。

  王:(這樣)是難受,可是我無論什麽時候離開,他們都還是難受。長痛不如短痛。如果事實能夠改變的話,再比這疼痛十倍,我也願意和他們相處在一塊……但問題是事實不能改變。

  記:你是怎麽勸妻子的呢?

  王:我跟她說,我也不想離去,可是我這樣隻能多活一兩個月,而且要忍受這麽大的病痛折磨,每天都像刀子在割肉一樣,難道這樣你就不心痛了麽?你更心痛。人啊,來自大自然,早晚也要回歸自然,隻不過時間有早晚。我雖然活得短了一些,時間來得倉促了一些,可是我有你們啊,我很幸福,很知足。而且我病情的發展你比誰都清楚,每次醫生檢查之後都不願意當著我的麵說話,把你叫出去說話,隻是我從來不問你。(沉默)我都是勸她不要為我太難受,(跟她說)你要好好地選擇你自己的生活,安心地教育孩子,讓孩子成個有用的人才,這就是我最大的滿足了。

  記:可是,他們是你的財富,你也是他們的財富啊。

  王:但是我覺得我已經不是他們的財富,我已經給他們帶來了很大的負擔。

  記:可能在經濟上你已經是負擔,可是精神上未必是啊。

  王:在精神上也是啊。他們為我發愁,為我擔憂,他們心裏也很難受,有時候活著比死了痛苦和負擔更大。

  記:他們是怕你會離開他們。

  王:他們更多是不忍心看著我受這麽大的罪。

  記:孩子知道你為自己作出的選擇麽?

  王:他知道。

  記:他已經是一名大學生了。他是什麽態度呢?

  王:我跟他說過,他剛開始從感情上接受不了。雖然我平時對他很嚴厲,對他要求很嚴格,但是我對他也很慈愛,經常教導他,鼓勵他。盡管我身體狀況不好,可是我一直盡我的能力,盡量讓他多上點學,多讀些書,他心裏也很愛我。但是隨著時間和病情的發展,他也看見了我忍受的痛苦,實際上他也在忍受著。我跟他說,人的一生啊,總會有一天要走這一步的,如果能夠讓爸爸少一點痛苦地走,不是也很好嗎?隻要你好好讀書,好好做人,這就是爸爸最大的安慰了。在我的開導下,他也理解我了,在感情上也慢慢地接受了。

  選擇了安樂死而不是自殺

  人來這世界上不能白來一回,應該留下點什麽。自殺我想過,但是我覺得那樣毫無意義,很平淡。死亡的方式有很多,但從理智上來講,我願意為人類留下有意義的東西,這是我向往的事情

  記:這一次你怎麽會想到給自己實施安樂死呢?

  王:這一次我的病情複發的時候,也就是(今年)元月7日,我住進醫院,一檢查,說是已經胃癌晚期轉移到了腹腔,我知道自己是凶多吉少,就想到了安樂死;後來知道已經轉移到了肝髒,這個願望就越來越強烈了。現在我唯一就是神誌還比較清楚,其他(像)身體的抵抗力、免疫力都已經不行了。我心裏都很清楚。現在也就是(安樂死)這個願望支撐著我。

  記:這是你最後的願望。

  王:人來這世界上不能白來一回,應該留下點什麽。老有這樣的想法在我的思想中。

  記:自殺和安樂死都可以讓你離去,可是你選擇了安樂死而不是自殺。

  王:是啊,我想選擇對人們有意義的死。自殺我想過,但是我覺得那樣毫無意義,很平淡。死亡的方式有很多,但從理智上來講,我願意為人類留下有意義的東西,這是我向往的事情。

  記:這種想法是不是也與你當年遭受的“安樂死”磨難有關係。

  王:有關係,當我為我母親遭受不白之冤的時候,社會各方各麵都給了我很大的支持。他們有的是遠道而來為我辯護的,有互不相識來看望我的,所以人類還是有美好的東西,所以我也願意做能夠回報社會的事情。

  記:你在看守所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假如有一天自己也要麵臨死亡,就為自己選擇安樂死。

  王:那時候我已經想過,雖然沒有仔細想。但是我已經覺得安樂死是一個很人道的事,隨著社會進入老齡化,老人越來越多,總有一天(安樂死)會被這個社會承認和接受的。鄧穎超鄧大姐也經常提安樂死,她那麽偉大的人,在進入自己生命的晚期,都會想到為了減輕國家的負擔而提倡安樂死,我為什麽就不能有高尚一點的想法呢?我被抓起來時候,那些好心人來同情我,支援我,他們同情我也是在為這個社會做貢獻,在推動這個社會往前進一步。我為什麽不能也參與到這一行列來呢?

  記:那你告訴我,你不怕死亡嗎?你為什麽不是去延遲它的到來,而是要加速它的到來。

  王:我怎麽不害怕死亡,但是現在,我覺得要看生存和死亡哪一個更有意義。我可以要求用最好的藥來延長我的生命,我可以不管我家裏人怎麽去給我找錢,可是我要為活著的人考慮,為我愛的人考慮。我死了,這些經濟債務都要落到他們身上。

  記:你撐下去,可能會出現奇跡,可能你會活兩年三年甚至更久,但是你選擇現在安樂死,就等於放棄所有的希望。

  王:那要看活這兩年三年的質量怎麽樣。如果是健健康康地活一兩年,我當然是渴望的。如果是像現在,僅僅是為了維持生命而活著,我不會吝惜,因為這樣活著已經沒有任何意義,我寧願選擇安樂死,而且,別說是兩年,就是更長我也不願意。

  記:活著總是會有理論上的希望。

  王:我知道,已經沒有了。(流淚)我……我隻能麵對現實。

  如果可以安樂死

  我會選擇做好我臨終之前惦記的、沒有做完的事情,再把我的親人叫到一起,在他們身邊靜靜地離去 我會對醫生說,你是在完成一個對人類很有意義的事情,你要像完成一個偉大的任務一樣。這樣,他就不會下不了手了

  記:如果……今天醫院告訴你,他們已經同意了你安樂死的要求,你會為自己選擇哪一天?

  王:我不會選擇今天。

  記:你會選擇什麽時候?

  王:我會選擇做好我臨終之前惦記的、沒有做完的事情,再把我的親人叫到一起,在他們身邊靜靜地離去。

  記:你惦記的都是些什麽事情呢?

  王:我想交代我的妻子我對於這個家庭的安排,我不想讓她為我守寡,我要她再找一個,健康幸福地生活著;我的孩子,我希望他無論到哪裏,都是要做一個有用的人。

  記:你安排完這些,再選擇走,這需要多久?

  王:也就是3天吧。

  記:如果……生命隻剩下3天,你會選擇怎麽度過呢?

  王:(沉默)我想到街上走一走,看一看這個世界,然後要回到家裏去,回家去看看,跟我的親人在一起,度過這3天。

  記:(沉默)這是怎樣的3天呢?

  王:就像我們這20年來最普通的3天。做一頓飯,一家人在一張桌子前吃,然後去散散步……充滿了幸福和溫馨。這個家庭,是我們共同建立起來的,像港灣一樣……貧寒一點,可是我還是掛念它……

  記:如果醫生不同意你的要求呢?

  王:如果不能,我還是想盡可能得到社會更多人的理解。這些天來,我多想像一個健康人一樣,有精力去為實現安樂死(的合法化)而奔走。總有一天,總有那麽一天,會實現的。

  記:可是對於醫生來說,他也是很難下得了手的。醫生的職責是救死扶傷,但是安樂死卻是要他去結束一個生命。何況,安樂死沒有立法,他可能像你17年前一樣身陷囹圄。

  王:他給我實施安樂死的時候,我會對他說,你是在完成一個對人類很有意義的事情,你要像完成一個偉大的任務一樣。這樣,他就不會下不了手了。

  記:我不知道,(哽咽)你這麽大的動力從哪裏來的呢?

  王:也許這就是所說的一個人的信仰和追求吧。我是窮人家長大的孩子,從小母親對我們,對別人的孩子都很慈愛,這種慈愛也感染了我吧,我知道人活著不能光為自己想,還要為身邊的人,為社會上的其他人著想。

  記:如果真的實現不了,你會覺得遺憾嗎?

  王:(沉默)是啊。

  記:你覺得————這一輩子,還有什麽沒有實現的願望嗎?

  王:我希望我這一輩子能夠為社會盡點自己的能力,希望看到我的親人能夠在我走後,過得穩定一些,幸福一些。

  -記者手記

  采訪王明成的時候,他一直很堅強,但是談起與母親與親人的生離死別,他仍然流淚了,他的妻子在一邊握著他瘦骨嶙峋的手臂,淚流滿麵。我也哭了。是的,每個人都要麵對死亡,無非是有早晚之分。不是同情他,我的淚水是因為感動、敬佩、惋惜、留戀……雖然我未必讚同他的選擇,畢竟對於親人來說,這是很難接受的一個事實;但是我依然敬重他,為他能夠這麽坦然而又堅定地選擇自己死亡的方式,一種對社會對人類有益的方式。這需要怎樣的堅強,怎樣的毅力!不管他的願望能否實現,可是王明成的這一生,的確,給這個社會留下了些什麽。

  鳴謝:華商報記者賈學偉提供幫助圖:

  已經走到生命晚期的王明成說,安樂死是他最後的願望。《華商報》供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