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地戀情
李公尚
一
2020年6月,我在莫斯科國立謝東諾夫醫科大學完成了臨床醫學六年的全部課程和實習後,經過長達三個月的各項考試、答辯和臨床測驗,畢業後獲得了俄羅斯醫學獨立機構“謝東諾夫醫學考試與實踐中心”授予的全科醫師資格,不久就申請得到了“全俄醫療協會”頒發的俄羅斯國家行醫執照。我持行醫執照到中國住俄羅斯大使館和歐盟委員會駐俄羅斯辦事處獲得了認證,打算返回中國去工作並結婚,但由於世界各地都在爆發新冠疫情,中俄兩國都封閉了各自的國界,我無法回國,就準備先去匈牙利行醫一段時間。此時,謝東諾夫醫科大學的教授委員會給我發來了信函,保薦我進入該校的達芬奇外科培訓中心繼續學習和工作,從師於著名的俄羅斯醫學院士斯坦列維奇教授,三年後可以通過考試和論文答辯,獲得醫學博士學位。於是我決定留在莫斯科繼續深造。
2021年12月,我經過連續兩個星期的博士課程考試和四台胸外科手術的考評,順利通過了博士資格考試。12月底,又通過了導師委員會主導的博士論文開題,開始了長達一年多的博士論文研究和撰寫階段。2022年1月7日東正教聖誕節前夕,學校放寒假,我打算利用聖誕節到主顯節期間的十四天假期,去烏克蘭的基輔巴卡莫列茨國立醫科大學拜訪該校的著名胸外科醫生格列廖夫教授。我和格列廖夫教授從沒有見過麵,三年前我讀了他發表在《世界醫學雜誌》上的一篇論文後,寫信向他請教過一些問題,從此就一直和他保持著通信聯係,他解答了我很多醫學課程和實踐中的問題。這次我想到他那裏取得一些論文數據。
我的博士導師斯坦列維奇教授知道我要去拜訪格列廖夫教授的的計劃後,對我說:“你可以在格列廖夫教授身邊多工作一段時間,跟著他盡量多參加一些胸外科和心外科方麵的手術,在4月22日東正教複活節之前返回學校來即可。”他說:學生讀博士的過程,就是學習把學生和教授的關係逐漸轉變為同事關係的過程。寒假後他要到德國和瑞士的幾家醫院去做幾台特邀手術,暫時無法給我授課,本來要安排我去醫療係給四年級學生做輔導老師,既然我要去拜訪格列廖夫教授,他就給格列廖夫教授寫信,讓格列廖夫教授幫助我多爭取一些胸外和心外手術的實習機會。斯坦列維奇教授和格列廖夫教授三十二年前同師一門,都是畢業於莫斯科謝東諾夫醫科大學的博士,現在他們兩個人分別是俄羅斯和烏克蘭兩所世界著名醫科大學裏的著名教授和外科醫生。斯坦列維奇教授是俄羅斯國家科學院的院士,格列廖夫教授是烏克蘭國家科學院的院士,同時也是俄羅斯國家科學院的通訊院士。
我在東正教聖誕節的前一天飛到了烏克蘭的基輔,第二天就被格列廖夫教授和妻子娜塔莎熱情邀請到他們家裏去過節,他們同時還邀請了他們的多位同事一起聚會。格列廖夫教授是俄羅斯人,三十年多前他獲得博士學位畢業時,正趕上俄烏兩國分家,在那段社會動蕩的日子裏,他仍然按照學校當時既定的畢業分配方案,被分配到了基輔工作。他妻子娜塔莎是烏克蘭人,是烏克蘭國家歌劇院的一級演員。他們夫婦有一個漂亮的女兒和一個聰明的兒子,女兒捷列金娜是基輔巴卡莫列茨國立醫科大學醫療係三年級的學生,兒子謝廖沙在基輔烏克蘭柴可夫斯基國立音樂學院讀一年級。格列廖夫教授告訴我,三天後他領導的胸外科中心有一台危重病人的胰腺囊腫祛除和引流手術,建議我跟他一起參加手術。
在格列廖夫教授家的聚會上,格列廖夫教授的同事們對我此時從莫斯科來基輔多有擔心。他們對當前的俄烏局勢感到不安,指責俄羅斯從2021年12月份以來,借口烏克蘭違反《明斯克協議》,試圖侵略和吞並正在尋求獨立的頓巴斯地區,在俄烏邊界部署了大量軍隊,致使戰爭隨時都會爆發。他們談到美國情報官員已向烏克蘭當局發出警告,俄羅斯計劃於2022年東正教聖誕節後,向烏克蘭發動大規模軍事行動。有一位教授說,就在這幾天,俄羅斯利用東正教聖誕節放假作掩護,從烏克蘭撤離了外交人員,清空了俄羅斯駐基輔大使館。相應的美國也從烏克蘭撤離了使館人員和家眷。教授們都擔心,俄烏兩國一旦開戰,基輔的所有學校勢必都會停課。
我作為中國人,享受慣了和平生活,對戰爭的氣氛並不敏感,而且認為俄烏之間的戰爭並不會影響中國人,所以我沒有興趣參與教授們對即將爆發的戰爭話題的討論。有個教授問我:中國對即將到來的俄烏戰爭會采取什麽立場,我含糊其詞:烏克蘭和俄羅斯是同根同源的兄弟國家,又都是中國的朋友,中國政府一定不希望兩個國家發生戰爭。格列廖夫教授的妻子娜塔莎笑著說:“作為一名中國人真好,國家強大了,到哪裏去都受人尊重,也從不用擔心戰爭和動亂危及到自己。”
接下來的幾個星期,我在基輔生活得既忙碌又充實。每天都跟著格列廖夫教授上課和參加手術,周末我就去找正在烏克蘭工作的幾位中學同學聚會。我和這幾位中學同學都已多年未見,他們在中國上完大學後進了不同的中國公司,先後被派到基輔來參加當地機場、地鐵和超大電網等工程的建設項目。
然而,到處都彌漫著戰爭的味道,人人都在談論戰爭,甚至在格列廖夫教授的家裏也毫無例外。格列廖夫教授經常做手術做到很晚,每次手術結束後,他都希望我陪他一起散步回家,然後在他家裏一起吃晚飯。路上他自然少不了對戰爭新聞進行評論。到了家,他和妻子還有孩子就分成了“親俄”和“抗俄”兩個陣營,他妻子和女兒積極主張抗俄,教授和他的兒子卻都自豪他們是俄羅斯的後代。有時全家為了俄烏關係爭論的不可開交,教授就讓我發表意見,我說俄烏兩國在曆史上本是一個民族,親兄弟之間沒有根本的利害衝突。目前的緊張局勢都是由西方勢力挑起的。一次,格列廖夫教授的女兒捷列金娜聽到我老調重彈,就反駁說;“俄烏兩國曆史上並不是一個民族,俄羅斯掠奪了我們的大片土地,盜用了我們基輔羅斯的名稱。這兩個民族一千多年來,發生過無數次的戰爭,友好相處的日子並不多。他們對我們的侵略和傷害比任何一個民族都大,兩國從來就不是親兄弟。”
我說;“在蘇聯時期,你們不是一個國家嗎?雙方不是共同發展的都很好嗎?”格列廖夫教授的妻子娜塔莎向我解釋說:“那是俄羅斯實行高壓政策壓迫我們服從的結果。”格列廖夫教授說:“可那時烏克蘭的生活確實比現在好得多!”格列廖夫教授的兒子謝廖沙說:“我為我是俄羅斯後代驕傲。我們偉大的民族產生了柴可夫斯基、斯特拉文斯基、拉赫瑪尼諾夫、莫索爾斯基、亞曆山大鮑羅丁、米哈伊爾伊萬諾維奇等等世界級的音樂大師,我們有什麽理由不為偉大的俄羅斯民族驕傲?將來我也一定要成為他們那樣的偉人!”
2月份的一個周末,我的三位中學同學孫浩博、李開江和張東明約我到基輔獨立廣場旁邊克萊查克亞(Krychakyak)街著名的“天吧(Skybar)”夜總會去聚會。孫浩博的女朋友熱娜妮婭是這家夜總會跳踢踏舞的領舞,他倆已經相戀一年多了,他早就說要帶我去見見他的女朋友。熱娜妮婭其實是基輔國家芭蕾舞學校的助教,十二歲被選入芭蕾舞學校學習,十八歲從芭蕾舞學校畢業後,被留在學校的芭蕾舞團跳了四年《天鵝湖》,然後又做了兩年老師。由於國家經濟不好,學校經常拖欠工資,她隻好每個周末都到夜總會去做兼職。
我們進了夜總會找到座位坐下不久,熱娜妮婭就趁著節目換場休息的間隙趕過來和我們見麵。孫浩博向她介紹我,她熱情地向我伸出右手:“熱娜妮婭,孫浩博的女朋友,很高興見到你。”我和她握手的同時稱讚她道:“你真漂亮!孫浩博真有福氣,能有你這樣漂亮的女朋友。”熱娜妮婭笑著說:“我們這裏漂亮女孩兒多著呢,隻要你願意,我可以給你介紹一位。這裏的姑娘,都知道我找了一個中國男朋友,都願意讓我幫她們介紹中國男朋友。要打仗了,姑娘們都希望離開這裏,如果能去中國,當然是最理想的選擇。”
我告訴熱娜妮婭我是臨時來烏克蘭學習的,沒有福氣找這裏的姑娘。她笑著問:“是不是俄羅斯那邊有個美麗的姑娘在等著你?”我聽後一笑了之,她轉身笑著對李開江和張東明說:“看到你們的姑娘了嗎?現在正在場上。下場後就會過來。”說著捧起孫浩博的臉吻了一下,說:“怎麽才來!我都跳完一場了。剛才我在場上還到處找你呢。”
熱娜妮婭坐在孫浩博的腿上,摟著孫浩博的脖子低聲妙語地親昵著,然後抬起下額衝著正在舞池中跳“水兵舞”的那群烏克蘭姑娘,對李開江和張東明說:“你們的姑娘應該知道你們來了。看卡柳莎!看出她的短裙下麵有什麽不同嗎?”我們聽了不解其意。舞池中的十四名舞蹈演員,身穿白色水手上衣和藍色超短裙,足蹬白色長筒靴,伴著音樂整齊劃一地高高踢著大腿,舞姿優美協調。熱娜妮婭格格地笑著告訴我們:“卡柳莎今天在上場前換衣服時才發現她今天隻穿了一層連褲絲襪,急忙問我們有沒有帶多餘的連褲絲襪,可是我們誰都沒有多餘的。麻煩的是她今天穿了一條紅色內褲,一層絲襪根本遮不住內褲的顏色,好在我的衣物櫃裏存放著尿不濕內褲,是淺藍色的,就拿出來讓她套在連褲絲襪裏麵了。你們看不出她今天的屁股比別人的都大嗎?”
卡柳莎是熱娜妮婭給李開江介紹的女朋友,她和李開江約會過幾次,還沒有發展到男女熱戀的地步。熱娜妮婭還把另一位名叫卓拉也在夜總會跳舞的姑娘介紹給了張東明,他們兩人正處於約會的熱戀階段。卡柳莎和卓拉是烏克蘭軍隊文工團紅旗舞蹈團的演員,前幾年曾到中國去演出過,都非常喜歡中國。近兩年由於軍隊經費不足,軍隊的文藝團體處於半癱瘓狀態,很多文工團的演員們自謀生路,外出走穴掙錢。在夜總會裏,熱娜妮婭和卡柳莎、卓拉三個人共同使用一個化妝和換衣間,因而成了好朋友。卡柳莎和卓拉都是軍人,在和外國人交往時身份受到一些限製,因此她倆對外誰也不承認自己正在戀愛。
在昏暗的燈光下,孫浩博把手伸進熱娜妮婭的裙子下麵,熱娜妮婭迅速用手按住裙子下麵孫浩博的遊走的手,調情地用鼻子輕輕觸了一下孫浩博的前額,略帶羞澀地看了看我們每個人,對他說:“別鬧,有汗,身上都是粘的。”孫浩博貪婪地吻著她潔白細長的脖頸,她溫柔地把孫浩博的手從她的裙子下麵拉出來放在她的腰部,衝我笑了笑說:“莫斯科就要向我們開戰了,基輔很快就會變成戰場,這裏的人都設法往外逃,你現在來這裏不是自討苦吃嗎?”我說:“我不相信戰爭能打起來,自家人怎麽會打自家人呢?”熱娜妮婭憂心忡忡地說;“但願你是對的。畢竟沒人願意打仗。”說完,又看了看其他人,說;“我該回去換衣服上場了。十一點鍾換場時,我再過來。”說完,她捧起孫浩博的臉親吻了一下,說:“乖!我的寶貝兒,在這兒等我。”說完站起來,整理一下自己的裙子,急匆匆地走了。
夜總會裏人頭攢動,昏暗嘈雜,我們慢慢喝著酒,欣賞著舞池中間笑容燦爛穿著短裙的舞蹈演員們,踢著白花花的大腿,伴著輕鬆的音樂歡快起舞。熱娜妮婭在姑娘們中間,做一些高難的領舞動作,舞池周圍不時有人衝她們吹口哨或嘯叫,還有人向舞池中投擲花束,夜總會裏絲毫感覺不出戰爭就要來臨的氣息。
十一點鍾時,舞池表演告一段落,演員們謝幕下場。夜總會大廳裏響起了震耳欲聾的暴擊音樂聲,昏暗的燈光變幻無窮,把酒吧裏的人照耀的光怪陸離,坐在酒吧裏的人們開始湧進舞池,瘋狂跳著各種姿勢的舞。不一會兒,換了衣服的熱娜妮婭帶著卡柳莎和卓拉來到我們酒桌旁,熱娜妮婭照例坐在孫浩博的腿上。卡柳莎和卓拉分別向我伸出右手自我介紹,然後各自擠坐在李開江和張東明身邊。三位姑娘絲毫沒有生疏感,倒讓我感到拘束起來。
卡柳莎端起女招待送來的酒喝了一口,告訴我們:“今天晚上臨來時聽到了一個可靠消息,俄羅斯軍隊已經在白俄羅斯和烏克蘭的邊界集結待命,隻等中國正在舉辦的冬季奧運會一結束,就會開戰。俄軍集結的地方離基輔隻有幾十公裏,很快就能打過來,我們的軍隊很可能擋不住。”卓拉說:“我聽說在東部邊界,俄羅斯派軍隊化妝成平民,越過國界混進了盧甘斯克的兩個村莊,占領了那裏。入侵已經開始了,可是我們卻束手無策!”我們聽了都沉默無語。
卡柳莎突然問李開江:“打起仗來,你們中國人會撤走嗎?”李開江聽了,看了看張東明、孫浩博和我,我們誰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卓拉問孫浩博;“如果你們中國人都要撤走的話,你會留下來嗎?”孫浩博說:“中國公司如果撤走,上麵可能不會讓我們留下來。但我希望能和熱娜妮婭在一起。”卓拉追問道:“如果你回中國去,會帶熱娜妮婭一起走嗎?”孫浩博聽了,毫不猶豫地說:“當然,我一定會帶著我的熱娜妮婭走的。我怎麽能把她一個人丟在這裏不管呢?”熱娜妮婭聽了,感動地捧著孫浩博的臉熱烈親吻。
卡柳莎和卓拉羨慕地看著熱娜妮婭和孫浩博,舉起手中的杯子和他倆碰杯。孫浩博意味深長地看了熱娜妮婭一眼,悄聲問:“來得及嗎?”熱娜妮婭用細長的手指點著孫浩博的鼻子對他調情:“知道你想要什麽,急起來連明天都等不到。明天白天你不去找我嗎?”孫浩博說;“明天白天你需要睡覺休息,晚上還要演出。你不是經常對你的學生說今天的事要今天完成嗎?”熱娜妮婭聽了,舉目朝四周張望,然後問孫浩博:“你開車來的嗎?”卡柳莎從手提包裏拿出一把鑰匙,遞給熱娜妮婭說;“這是化妝間的鑰匙,剛才我離開時把門鎖起來了,不想讓其她人進去使用,弄得亂糟糟。現在那裏肯定沒有人。”卓拉開玩笑說:“你們可要快一點,十二點前我們回去換衣服上場,別讓我們給撞上。
熱娜妮婭接過鑰匙,著孫浩博的胳膊相擁離去。卡柳莎和卓拉分別與李開江和張東明頭抵頭地交頭接耳,她們擔心戰爭打起來,她們會被轉到戰鬥部隊去。卡柳莎問李開江:“今天夜裏你能等我演出結束後,送我回住處嗎?我們淩晨三點結束。”在烏克蘭,如果姑娘主動提出讓男人送她回住處,表示她願意接受這個男人,或者說承認了和這個男人戀愛。
李開江聽了,看了張東明一眼,麵露難言之隱。卓拉也看了張東明一眼,問:“你怎麽樣?能等我這邊結束後送我回去嗎?”張東明說:“我當然很願意。可實際上,再過一會兒等孫浩博回來,我們就該離開了。從昨天開始,中國駐烏克蘭大使館通知了在烏克蘭的所有中資機構,要求所有烏克蘭中資機構的員工,每天晚上必須在午夜十二點前返回宿舍,不得在外過夜。”
(本文根據當事人敘述采寫。未完待續 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