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年交
李公尚
那天傍晚,莎莉敲開我的門,瞪著一雙灰藍色的大眼睛目不轉睛地看著我,抬手理了理散亂的棕色長發,輕輕地問:“今天晚上我能住在你這裏嗎?我需要錢,你幹什麽都行。給我一百美元。”
莎莉是一個兩歲多男孩兒的母親,十七歲,正在上十一年級。她是上九年級時知道自己懷孕的,知道時已經快生了。孩子的父親是她的同學,異想天開地以為憑他對莎莉的愛,能養得起莎莉和他們的孩子。莎莉生下孩子,他輟學去找工作,在莎莉的繼父開的修車店去當學徒。這在後來的法庭上,算是莎莉的父母幫助過莎莉生活的證據。
其實,莎莉的父母和她男友的父母都不願意幫助莎莉和她的孩子,因為他們雙方父母各自家庭的生活狀況已經是一團糟。兩邊都是離異再重組,重組又離異的家庭,家庭成員情淡如水,無暇顧及他們。更不願因為接受他們的孩子,造成自己生活的額外負擔。
莎莉的男友經常不知所蹤,莎莉和她的孩子主要靠聯邦政府每周支付的“未成年人貧困家庭救助券”維持。莎莉生完孩子休學半年後,同意繼續上學,政府每月補助給她一筆“失學兒童複學生活費”。她去上課時,把孩子放在學校為在校學生未成年母親辦的保護中心照管,她和她孩子的早餐和午餐都由學校免費供給,這樣她可以勉強度日。
我是兩年前在一個“探視中心”認識莎莉的。當時我去那裏探視由我前妻撫養的我七歲的孩子。我在候視室裏等待探視時,正在哺乳期中的莎莉懷抱嬰兒坐在我對麵,她男友的父母剛剛探視完她的孩子離開。我和她的目光相遇,她那雙灰藍色的眼睛盯著我不放,從她望眼欲穿的表情裏,我猜她在向我求助。由於她沒有汽車,每次前來讓她男友的父母探視她的孩子,都要乘坐由“探視中心”提供的車輛,車輛接送的的地點離她家很遠。她男友的父母每次前來探視,按規定要為她的孩子帶一些食物和用品,但拒絕送她回家,這給她每次探視都帶來很多麻煩。她請求我在我的探視結束後送她回家。
剛巧我前妻給我打來電話,說她有事要晚兩個小時才能帶著孩子趕過來。我把我要送莎莉回家的事告訴她,希望另定探視時間,我前妻表示同意。我前妻是拉脫維亞人,十多年前來美國上完大學,到我所在的公司實習時和我相識。那時我還單身,她為了能留在美國,和我結了婚。婚後六年,她一直不願要孩子。有一天她突然失蹤了,幾天後我才知道她和我們公司的一位正在休假的經理一起去旅行了。兩個星期後,她寫信回公司辭了職。旅行回來後找到我,說:“離開你,不是因為你不好,更不是因為你做錯了什麽。隻是因為我的生活方式和很多習慣,可能還有性格,與你們中國人的相差太遠。在這之前我還不在意,但和他在一起後,才覺得他更適合我。我和他一起去旅行前,他已經和他妻子離了婚,並且在其他公司找好了工作,他答應和我結婚。我們現在分手,對你對我都好。”那天,我和她心平氣和地商量有關離婚的事宜,一直討論到很晚,她提出和我最後一次共度良宵。
我和我前妻變賣了房產結清了貸款,各自帶走了屬於各自物品,平分了共同生活中的積蓄。法庭沒有判決我支付她撫養費,因為是她自願離開我的。她和我離婚後,很快就和她喜歡的男人生活在一起,不到一年就懷孕生了孩子。但她生下的孩子,長有明顯的中國人的特征,於是她和她男人申請法庭傳訊我去做DNA檢驗,並要求我為那孩子支付撫養費。檢測結果表明那孩子確實是我的精子造成的。法官由此推斷我前妻在離開我時並不知道自己受了孕,進而推斷她是在和我尚有感情的情況下移情別戀的,給我造成了一定的痛苦。因此判決我無須支付孩子的撫養費和教育費用,但卻享有每月探視一次孩子的權利。而且前往探視期間,我可以根據自己的意願給孩子帶去禮物。探視地點在法庭指定的“探視中心”。
後來,我發現律師每月為我安排的探視時間和莎莉的探視時間相同,於是我每次在去探視前,都事先和莎莉聯係,開車繞路去接她,探視完後再送她回家。久而久之,莎莉和我熟悉起來,告訴我,她男友一點兒也不喜歡他們的孩子。如果不是法庭強製她男友的父母必須為她的孩子承擔一定義務,她男友的父母根本就不會關心她的孩子。因為孩子,她男友經常和她爭吵,吵了架半個月都不見人影。
莎莉是個敢作敢當的女孩兒,開門見山地來找我,一定是遇到了緊急情況。果然,她剛從被關押了一個月的看守所裏釋放出來,無家可歸。一個月前,她男友以養不活他們的孩子為由,偷偷把他們兩歲多的孩子送給了別人,換了五百美元。莎莉知道後一氣之下拿刀刺傷了她男友,被帶進了警署。此刻她剛被她所就讀的學校保釋出來,她男友不知去向,她父母雙方各自的家庭都拒絕收留她。為了獲得生活費,莎莉必須繼續上學,還要等待法庭開庭審理她的案子。她需要找一個暫時棲身的地方,還要有一個她能接受所有往來文件和注冊社會身份的地址。
那天晚上我讓莎莉住進了我家。我把我的書房收拾出來讓她臨時居住,以為她不會住很久。半夜,我剛入睡,莎莉輕輕爬到我的床上,摟著我的脖子懇求說:“我需要錢去找我的孩子,說好的我住這裏是你的,你幹什麽都行。”她輕車熟路地撫弄著我的身體,我魂魄出竅,早已騰雲駕霧般地飄飄欲仙。一陣狂風暴雨之後,我開燈去浴室善後,順便把一百美元從錢包裏拿出來,放在床頭櫃上。她看著我,低聲問道:“多久沒碰過女人了?”我含糊地回答:“很長時間了。”她說:“看你剛才那瘋狂勁兒,真要命!你會需要我的。”
我從浴室裏出來,莎莉見我疲倦,就回她自己的房間去了,我納頭便睡,一覺到天亮醒來,渾身感到無比神清氣爽。我聽到書房裏傳出動靜,突然想起了莎莉,不由激動起來,按捺不住地光著身子就衝進了她的房間。莎莉迎合著我脫去她剛穿好的衣服,輕聲細語說;“我和你是按次數計算的......”我急不可耐地抱起她,說:“沒錯!按次數付錢。”莎莉看了看枕邊的手機,說:“那可要快一點了,我還要去趕校車。從你這裏到校車站還很遠呢。”我吻著她說:“放心,完了事兒我送你去學校,不會晚的。”
那一整天我腦子裏都是莎莉,她的突如其來和風情萬種在我眼前揮之不去。晚上我下班回到家,莎莉也剛進門不久。她告訴我她放學後去尋找她的孩子了,用從我這裏得到的兩百元錢租了一輛汽車,自己開車去的。我問她孩子在什麽地方,她說去了她繼父的修車店打聽消息。她記得她男友曾向她提到過修車店的一位客戶非常喜歡孩子。她推測她男友拿了那位客戶的錢後,把孩子偷偷送給了他。但修車店裏的人都說不知道這件事。
我帶莎莉一起出去吃晚飯,告訴她以後再去找孩子,讓我陪她一起去。點餐時,莎莉堅持各付各的,說不想欠我太多。我坐在莎莉對麵,第一次有機會從容不迫地仔細打量她,她不僅漂亮,而且嫵媚。我甚至驚訝昨天夜裏和今天早晨與她做愛時,都沒有來得及注意到她如此楚楚動人。
晚飯後我們一起回到家,我坐在沙發上看電腦。莎莉從浴室裏出來,上身穿著一件我的襯衣,下身光著腿和腳,坐在我旁邊,以輕鬆的聊天方式,和我談起她與我住在一起,彼此都應該包容對方性格和生活習慣方麵的差異。我向她提出:住在這裏不能帶任何人到家裏來;任何時候都要保持房間的整潔和安靜;相互不能翻動彼此的物品;尊重彼此的隱私;不幹涉彼此的自由。莎莉聽了一一答應,然後也向我提出一條要求:如果我發現她為了掙錢去和別的男人約會,不能對她進行幹涉。我聽了不由愕然,心裏驀然湧起一陣酸楚。但我還是裝作若無其事點頭答應。為了掩飾表情倉惶,我趕緊轉移話題,和她商量家務活的分工。
莎莉和我聊天時,她的雙腿雙腳優雅地搭在麵前的茶幾上,輕輕晃著。那勻稱圓潤的腿和秀美白皙的腳,讓我魂不守舍。我回味著她剛才說的要和別的男人約會的話,嫉妒之恨陡然而生,情不自禁地猛然把她的雙腿雙腳抱在懷裏,報複般地吻著咬著。莎莉挑逗說:“從昨天夜裏到今天早上,付出那麽多,身上還有嗎?”我說:“我已經憋了好多年了,這才哪兒到哪兒?”莎莉說:“我指的不是那個,我是問你身上的現金還夠不夠。我按次取酬,概不賒欠!”我聽了,立即從錢包裏抽出一張今天下班時我剛從銀行取的百元大鈔,拍在茶幾上。莎莉笑著說:“哇!我從來沒像今天這樣有過這麽多現金。”
我把莎莉按在沙發上,撥開她的雙腿,她溫柔地奉迎著用雙手板著自己的長腿,高高抬起。我突然想到了她的男友,不禁問道:“你和你男友......現在還想他嗎?”莎莉聽了,沉默了一會兒,閉上雙眼,喃喃地說:“我生孩子之前,和他一直都沒完沒夠!那時不知他後來會是那樣,一有機會就和他不要命地瘋狂。經常半夜偷著從家跑出來,約在公園裏的長凳上做愛到精疲力盡,第二天上課時趴在桌子上睡覺,睡醒後又想要,彼此一個眼色,我們就分別溜出教室,到廁所裏再去做。自從生了孩子,我就對做愛沒有興趣了。我生孩子時大出血,難受得死去活來,差點兒丟了命,家裏也沒人管。有了孩子,心思都放在孩子身上,無論做什麽都沒有精神。每次他如饑似渴,我隻是敷衍了事。現在和你在一起,是為了能有一個安全棲身的地方。和你做愛向你要錢,是為了讓彼此都心安理得。”
我和莎莉同居一室,不知不覺幾個星期過去,彼此互為引重,相得甚歡。莎莉的坦誠無邪和她的年輕好奇一樣,常讓我耳目一新,她的早熟練達和善解人意又讓我百感交集。我們在一起的多數時間裏各做各的事情,互不幹擾。彼此需要對方時,一個眼神就心領神會。
一個周末,我陪莎莉去查找她的孩子,兩天下來無果而歸,回到家莎莉沮喪地躺在沙發上流淚。為了逗她開心,我拿出紙和筆按照莎莉多次為我描述的印象,畫了一張她兒子的素描畫像,拿給她看。莎莉見了,驚訝地問:“你畫的?什麽時候畫的?是他!還真像!”我說:“按照你平時常提起的樣子,我剛畫的。”莎莉說:“你畫得這麽像!想不到你還是畫家。能不能給我也畫一張?”我讓她擺好一個姿勢,很快就勾勒出她的形象,故意把她的胸部和臀部畫的有些誇張。莎莉驚呼道:“真比照片還傳神啊!我要跟你學。”從此,莎莉每天在我下班後,用電腦跟我學習素描和繪圖。
莎莉是個開朗外向,天真活潑的姑娘,她多喜善逗的性格經常讓她樂而忘憂。一天晚飯後,我在我的房間裏上網,莎莉把我叫到客廳,笑嘻嘻地問,“我想對你說件事,你有沒有興趣?”莎莉剛洗完澡,頭發和身上散發出陣陣清香,讓我心猿意馬。
莎莉說:“我從網上查到了一個公式,能計算出男人和女人多長時間做愛一次最符合彼此的利益。”我問:“還有這種公式?是不是你想做愛了?想就直說!”莎莉笑著說:“告訴你這個公式就是讓你注意點,別沒完沒了的毀了自己。”說著,她向我解釋公式:“以男性年齡的第一個數字乘以九,得出的數字,就是男女之間在一段時間內做愛的最佳次數。例如男人二十多歲,就以二乘以九,得出的數字是十八,那麽從二十歲到二十九歲的男人,十天做八次是正常的,多了就損害身體和精力。三十多歲的男人,就以三乘以九,得數是二十七,那麽男人每二十天裏做七次,也就是大約每周兩到三次是正常的。四十多歲的男人,就用四乘九,得數三十六,也就是在三十天內做六次,平均每五天一次算正常。其它年齡以此類推。”莎莉說完看著我,問:“你覺得這公式對嗎?”我說:“我才不信這些呢!什麽時候想,就什麽時候做,最能保證精神愉快。莎莉說:“你四十多歲了,正常是五天一次,可你三天兩頭就要一次,受得了嗎?”我說:“你在我身邊,每天都帶給我新鮮的刺激感,我恨不得天天和你做愛,讓你沒有機會想和別的男人約會。”
莎莉的案子,拖了一年多還沒審結。我陪同莎莉出過幾次庭,都因為她男友每次無故不到庭,法庭不得不延期審理。最終,法庭向她男友發出的傳票都被退了回來,少年法庭隻能缺席審理,判決莎莉男友的父母負責將莎莉的孩子找回,找回的孩子由法庭指定的收養人領養。對於莎莉持刀傷害他人的起訴部分,按照法律最高可判刑七年。檢察官向莎莉提出了訴辯交易:鑒於莎莉沒有犯罪記錄,受害人又下落不明,如果莎莉認罪,刑期隻判一年。
莎莉選擇接受庭前協議,入獄服刑一年。因莎莉此時已年滿十八歲,高中畢業屬於成年人了,判刑後應進入成人普通監獄服刑。莎莉在法庭上被帶走時,回頭朝我沒心沒肺地笑了笑,灰藍色的眼睛頑皮地在說:後會有期!
莎莉入獄後,我作為非親屬,每兩個月才能以朋友的身份去監獄看望她一次。關押莎莉的監獄是一所私人女子監獄,非親屬每次探視的時間隻有四十五分鍾。我第一次去探監,給莎莉帶去了很多巧克力和香煙,我聽說這些東西在監獄裏是最有效的流通貨幣,我希望這些物品能給莎莉帶來方便。經過一道道人身安檢和物品拆驗,通過一層層身份核實登記,我被帶進一間裝有監控錄像的探視室。房間裏放著一張桌子,探視者和受訪者被要求隔著桌子麵對麵坐在桌子兩側。我等待著莎莉的出現,心情緊張,怕看到莎莉憂傷的樣子。
莎莉穿著一身寬鬆的墨綠色囚服出現在探視室門口,押送的女獄警給她解開手銬,讓她進入探視室,關上她身後的鐵門,在門外的走廊裏等候。莎莉驚喜地走向我,灰藍色的眼睛閃著光。我和她麵對麵地一起坐下,問起她在獄中的情況,她不願說。我告訴她我以她的名義向法庭提出申請,得到了領養她孩子的那家人的家庭地址。等她出獄後我陪她一起去看望孩子。莎莉聽了,熱淚盈眶。我指著我帶來的一盒作有標記的巧克力,悄悄告訴莎莉收養她孩子的那家人的家庭地址寫在包裝紙裏麵。莎莉點點頭。我又指著帶來的兩條被拆驗散了的香煙對莎莉說:“不要學抽煙,留著關鍵時刻用得上。”莎莉說,她要把這些煙送給和她同一監舍的獄友瑪莉亞。瑪莉亞已經在監獄裏呆了十年,是個神通廣大的女人,甚至能收買獄警,經常幫助莎莉。莎莉和我有很多話要說,但她身後的鐵門“嘩啦”一聲打開了,探監時間不知不覺結束了。莎莉戀戀不舍地站起身,對我說:“下次給我帶畫本和繪畫筆來。”
我第二次去看望莎莉,給她帶去了食品香煙和畫本鉛筆。莎莉告訴我昨天夜裏她夢到我了,和我在大海裏遊泳,兩人都一絲不掛,像魚一樣。我說等她出去了,一定和她去大海裏遊泳。莎莉笑著問:“多久沒碰過女人了?想嗎?”我點點頭說:“自從你離開到現在,一直想你。”莎莉不動聲色地轉動眼睛觀察著四周,然後慢慢把前胸伏向桌麵,悄悄用手把她寬鬆的領口向下拉,問:“看得見嗎?”她領口下麵的乳溝清晰可見,身上散發出的剛用肥皂洗浴過的氣味,讓我血脈賁張。過了一會兒,莎莉又用手按住自己的乳房,讓乳頭在囚衣下麵顯而易見地突現出來。我警覺地看了看牆上的監視器,提醒她這樣做如果被發現了,會被中止探視。莎莉微微搖搖頭,笑著表示為了我這樣做值得。過了一會兒,莎莉把桌麵上的物品碰到桌下的地板上,悄聲對我說:“彎腰撿起來。”我照著她的話彎下腰去撿物品,桌子下麵,莎莉已經把她的一條腿上寬鬆的囚褲卷到大腿根處,讓我伸手去摸,並示意我一直往上摸。牆上的擴音器突然傳出“停止探視”的警告,莎莉背後的鐵門“嘩啦”一聲打開了,站在走廊裏的女獄警走了進來。莎莉不在乎地朝我詭秘地笑著,被帶了回去。
我每次去探監,都希望這是最後一次,憧憬著下次再來是接莎莉出獄。終於等到莎莉要出獄的日子,我卻沒收到莎莉要出獄的信息。到了判決書上寫的莎莉刑滿釋放那天,我去監獄接莎莉出獄,莎莉卻沒被釋放。到了下次探監,我問莎莉為什麽刑期滿了沒被被釋放。莎莉很茫然,說她已經托同監舍的瑪莉亞幫助她去打聽了。還好莎莉依然保持著樂觀,說用不了多長時間就會走出這個地方。
到了又一次探監的日子,我去看望莎莉,莎莉的情緒低沉。她說瑪莉亞從一名獄警那裏打聽到消息,說好像莎莉在獄中的卷宗材料不齊,檢察官提出的訴辯交易的協議文件在莎莉入獄後不知怎麽弄丟找不到了,那份協議文件上有檢察官、法官、和莎莉的共同簽字。犯人獄中的文件資料不齊,獄政委員會不予批準辦理出獄手續。我聽了非常難過,告訴莎莉我會給司法部門寫信查詢。
一連幾個月,我給有關部門寫了十幾封信,都沒有回音。每次去探監,我隻好鼓勵莎莉說: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他們一定正在處理,一旦有了消息,肯定是好消息。但是隨著時間的流失,莎莉的情緒越來越低沉,信心越來越喪失。
一年多過去了,莎莉依然被關在獄中。我向有關部門寫了數十封信,也打過幾十通查詢電話,司法部門的聽證委員會終於讓我前去查詢作證。但是那位當年向莎莉提出訴辯交易並在協議文件上簽過字,此時已經退休的檢察官,在出席聽證委員會時,強烈反對監獄在文件手續不齊全的情況下釋放任何人。
又過去了一年,莎莉已經在監獄裏被關了三年多,獲釋的希望仍然渺茫。我給有關部門寫了上百封信,還三次帶著我征集到的莎莉的親友和她就讀學校的師生們支持她獲釋的請願信,去獄政委員會提出申訴。我在申訴中指出:按照法律,莎莉一案的最高刑期為七年,截至目前,莎莉被監禁的時間已經三年多,超過了最高刑期的一半。莎莉在獄中沒有參與幫派活動,沒有嚴重的違法行為,已經具備了假釋的條件。終於,我得到通知,我的申訴將在獄政委員會獲得討論。
又到了探監的日子,我滿懷信心地去把獄政委員會的通知告訴莎莉。但我到達監獄時卻被告知:莎莉的受訪權被無限期取消了。我向有關人員打聽原因,有的說或許是莎莉在獄中有嚴重的違法行為,被停止了受訪權。也有的猜測可能莎莉突然得了嚴重的傳染病,不能接受探視。後來我不甘心地又去了兩次監獄,都被告知無法見到莎莉。
我繼續給有關部門寫信。兩個月後,我接到了監獄寄給我的一封信和一個包裹,急忙打開,信中通知我:“莎莉已在獄中死亡。鑒於莎莉的親屬沒有前來為她料理後事,監獄按規定在莎莉死亡六個星期後將遺體火化。包裹中的物品表明,莎莉生前希望該物品由你保管。”
我反複閱讀了幾遍信,顫抖著雙手把包裹打開,是五本厚厚的畫滿了圖畫的畫本,每本的扉頁上都寫著將此畫本獻給我的字樣。我熱淚盈眶地捧著莎莉的遺物,翻看其中的每一頁畫麵,有不同犯人的肖象,有男女獄警的形象,還有獄中的不同場景和一些靜物素描等,其中莎莉同監舍的獄友瑪莉亞不同姿態的畫像和幾名男獄警在不同場合的不同形象多次躍然紙上,被濃重的線條和粗獷的深色突出地表現出來。我悲傷地揣測莎莉是在什麽心態下繪就這些作品的。
不久,我收到了一封厚厚的沒有發信地址並注明無需退回的掛號信。拆開一看,信是和莎莉同監的瑪莉亞托前去探監的親屬偷偷帶出監獄後寄給我的。她說她在獄中經常享用我帶給莎莉後又轉給她的香煙,為了感謝我,她給我寫了這封信。她在信中記述了她所了解的莎莉,和她分別從不同的獄警那裏聽說的有關莎莉死亡的情況。
信中說莎莉在剛入獄不久的一天夜裏,就被一名值夜班的男獄警帶到獄警更衣室,被幾名男獄警輪奸了,為首的是監獄夜班全體男女獄警的主管。在這個關押著四百多名女犯人的私人監獄裏,很多新入獄的女犯人都要經過這一關。隻不過莎莉是在獄警更衣室裏,可以先洗一個熱水淋浴,而不是在廁所裏或黑暗的走廊上被隨意施暴。
莎莉差不多每隔幾個星期,夜裏就被帶走一次。三個月前,她最後一次被帶走,再也沒有回來。瑪莉亞從一位女獄警那裏聽到的傳聞是,那天夜裏莎莉被帶進更衣室,夜班主管和三名男獄警正在喝酒,已經有些醉意的夜班主管把他的儲物櫃鑰匙遞給莎莉,讓她衝完熱水淋浴回來時順便從他的儲物櫃裏再取兩瓶酒來。莎莉去取酒時,在他的儲物櫃裏,發現了一些雜亂的文件,其中有一份就是莎莉的獄中文件裏丟失的那份當年由檢察官、法官和莎莉共同簽字的訴辯交易的協議。
莎莉把那份文件悄悄藏在自己的身上,取了酒回到那些獄警身邊。莎莉寬鬆的囚衣沒有口袋,她在被迫脫光衣服時,藏在身上的那份文件掉了出來,被獄警們發現了。夜班主管上前抓住她的頭發往牆上猛撞,痛苦的莎莉拚命掙紮,掙脫開他的手,反身用抓在手裏的酒瓶殘片猛力刺向夜班主管的臉部,夜班主管的右眼眼球被刺破流了出來,他慘叫著,拔出手槍朝莎莉開槍。其他驚慌失措的獄警見狀,也慌亂地拔槍朝莎莉射擊。後來監獄公布的消息是:莎莉企圖越獄被發現後,使用暴力襲擊警察,被多名前去追捕的警察亂槍擊斃。
我讀著這封信,突然想起了莎莉的畫本,趕緊拿出來用放大鏡仔細查看那些畫有幾名男獄警形象的每一幅畫麵。發現在這些畫麵的每一筆濃重的線條和粗獷的深色掩蓋下,用不易察覺的小字記載著莎莉每次被強奸的日期、人數、地點和大致過程......
(本文根據當事人口述采寫)
2022年4月16日
於美國佛吉尼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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