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 (36)
同在屋簷下
李公尚
二
美國學生上大學,學費來源主要有三部分,一是貸款,畢業工作後逐月償還。二是高中畢業後先去當兩三年兵,退伍後如果想上大學,學費由政府支付,這樣畢業後的負擔就小得多,但上學期間的生活費和其它雜費仍然要自己籌措。三是由父母幫助支付,這部分人很少。我和大多數上大學的美國學生一樣,學費靠貸款,生活費和其它雜費靠自己掙或尋找並申請助學金。
我上的大學是位於我家所在州的一所名校,作為本州居民,每年學費大約兩萬多美元,比從外州來的學生便宜一半以上,比國際學生更是便宜很多。四年大學我需要總共貸款八萬多。貸款的利息是每年百分之一(0.91%-1.2%)左右,如期上完大學,連本帶息總共需要還貸九萬多美元。根據貸款合同,我的還貸時間從我大學畢業後找到第一份正式工作開始,每月還貸五百多美元,十五年還清,由專門機構從我將來每個月的工資中自動扣除。
一般美國學生,上完大學就開始工作,直接去讀碩士或博士的人遠遠少於從中國或歐洲來的學生,這是因為繼續貸款深造,貸款數額和利率要高很多,獲得學位後再還完貸款,往往需要二十五年到三十年。美國前總統奧巴馬在國會提議改革學生貸款時指出,高額學生貸款常常讓希望繼續深造的美國學生望而卻步。一個高中畢業生讀完醫學院或法學院,貸款常常要還二十五年以上,甚至他們的孩子已經上大學開始貸款了,他們自己的貸款還沒有還完。這就是為什麽美國每年都要吸引外國在美國獲得博士學位的理工學生留在美國的原因。也是為什麽美國把大學畢業工作後在職讀學位或長期業餘積攢學分讀學位,與大學畢業後直接讀學位視為同等學曆、同等待遇的原因。
美國大學的生活費和其它雜費,主要包括食宿費、醫療保險費、書本雜費、交通費和零用錢。這部分錢每年至少要一萬五千美元,需要自己去掙或者尋找助學金來解決。專門針對美國學生的助學金項目很多,種類也很繁雜,要靠自己去不斷去尋找和申請。我有幸得到了一項每年五千美元的助學金,共資助四年。這份助學金的設立者是一對美國白人夫婦,他們在他們唯一的兒子上大學之前,已經為他存夠了四年的學費,但是他們的兒子上大學不久,就遇到車禍身亡。他們非常痛苦,就在兒子去世的車禍地點附近樹立了一個小十字架,用給兒子積存的學費設立了一項助學金,要求助學金獲得者每星期都到這個地點去待一會兒,擦拭一下那個小十字架,或者插一朵花,並拍一張照片發給他們。
這是一件需要堅守承諾的事情。因為獲得這份助學金後,四年裏無法申請去國外大學做交換生,假期也無法外出旅行,以保證每星期抽出十幾分鍾去那個地方待一會兒。申請這項助學金的大約上百人,這對夫婦挑選了四名學生作為他們死去的兒子的“朋友”。我被挑選,是因為我和他們死去的兒子同年入學,雖不曾謀麵,但頭發和眼睛的顏色和他們的兒子相同,他們認為我可能是他們兒子喜歡的那種女生類型。另外三人都和他們的兒子有著差不多的興趣和愛好。
我還獲得了另外一項每年五千美元的助學金。這是一個由白人組織的遊泳愛好者協會專門為鼓勵美國十四歲到二十一歲的白人女孩兒學習水上芭蕾設立的基金,獲得這項助學金的女孩兒每星期必須參加六小時以上的遊泳訓練。我不讚同這個白人團體的種族觀念,但這個項目對我來說是一項比較容易獲得的助學金。有了這兩項助學金後,我的生活壓力大大減輕。剩下的生活費和其它雜費不足的部分,就要靠我自己假期或業餘時間打工來掙得了。
我是一個農村姑娘,父母幾代都是農民。上大學後我較少回家探望他們,因為從學校到我家沒有公共交通,我每次回去都要輾轉三四個小時才能到家。我父母平時忙於農話,也不能常來接我。我回家的路費全部都由我自己支付,到家後的吃住是免費的。但我已經超過了十八歲,無論到哪裏都是自食其力的年齡,回家後當然也不能不勞而食。為了幫助父母減輕負擔,我每天要幹很多農活,例如開拖拉機耕地、收割,或者駕駛飛機播種、滅蟲等。有時還用飛機在空中拉廣告幫父母推銷或者運輸產品。因為我接受了第一份助學金,所以在家裏住不了幾天,就要趕回到學校去為那位離去的男同學守靈。
二年級開學後,我不得不結束在餐館做女招待的暑期臨時工。失去了一份收入,我的生活費麵臨著枯竭,我趕緊在課餘時間上網找其它工作。大約兩個月後,我找到了一份夜晚在脫衣舞俱樂部跳脫衣舞的工作。這是一份沒有工資隻有小費的合同工。我應聘這份工作,是因為這份工作都在晚上開工,不影響我白天的學校生活。另外,我喜愛健身,接受過水上體操和花樣遊泳的訓練,對這份工作有一種得心應手的感覺。
這份工作每星期除了星期一休息,星期二到星期日六天時間,每晚八點到淩晨一點,我可以自由安排時間去俱樂部上班。我在客人們圍坐的酒吧T型舞台上,一絲不掛地擺出各種顧客們喜歡的姿勢,近距離向他們展現我的身體。每天這樣工作四五個小時,可以掙八九十美元,周末能掙到一百五十美元左右。這是一份不錯的收入,不是每個女人都有這種天資和機會這樣掙錢。和我一起前往應聘的幾位中國女孩兒和韓國女孩兒,都有著漂亮的麵孔和自信的體型,但她們都是來美國留學的學生,沒有工作許可,最終無法被錄用。
半年後,我做脫衣舞女的消息,漸漸在學校裏傳開,認識我的很多同學,特別是那些從國外來的平時對我很有好感的的同學,開始對我報以異樣的目光,更有一些男同學開始對我輕佻。學校裏大約有十幾位和我一樣需要依靠這份工作收入維持生活的女同學,經常聚在一起,無懼人們的歧視。我們以自己的光明正大告訴人們:這份工作是合法的,我們誠實納稅,與顧客沒有任何肢體接觸,隻是滿足有需要的人們在視覺和心理上獲得享受。
和我住在同一個屋簷下的中國留學生們知道了我做的這份工作,對我的態度大為改觀,他們在“中文角”遇到我,或在秦老板的中餐館裏見到我時,常在我背後指手劃腳。秦老板見到我,開始色迷迷地笑著對我說:“到我這裏打工吧,來我這裏吃飯的都是正經人。”“你長得那麽可愛,一定能給我們餐館吸引更多的顧客。”可是他忘了,我不是雲姐,不需要為了一張綠卡委曲求全。難怪雲姐背後常罵他老色鬼,說她和姓秦的不是一類人,走不長,並指責他和翠茵不幹不淨,舊情複發。
雲姐見了我,對我大發慈悲,說:“幹點什麽不好?為什麽要去那種地方?女人最神秘的東西都讓別人知道了,將來還怎麽嫁人?實在不行,就到我們餐館去幫忙,雖然辛苦點,可是不丟人。”我知道雲姐是好意,但她和老秦都做不了翠茵的主。翠茵是餐館的當下老板,她背後裏罵我“小婊子”,常對去她的餐館吃飯的中國留學生們說,我學中文是為了勾引中國男人。她告誡他們不要和我說話。
住在我隔壁的許子雯見到我,突然有了自信,和我的話多起來。她為了練習英語,常用英語向我訴說男人的萎縮,說到激動處,就改用中文大罵男人都是流氓。她向我哭訴:拉斐爾已經開始嫌棄她了,偷偷和藝術係的一個美國女孩兒約會。她說拉斐爾甚至故意刺激她,竟然和她說他常去看我跳脫衣舞。他說亞洲女人私處的顏色和樣子,比白人女孩兒那裏難看和惡心。男人總是用自私和卑鄙的心理去推測女人的身體。他現在約會的那個美國女孩兒長得並不如許子雯漂亮,但他辯解說白人女孩兒長得再怎麽難看,下麵也比亞洲女孩兒那裏顯得幹淨。
“二鍋頭”見到我,一反過去那種對我敬而遠之和小心翼翼的姿態,經常大大咧咧衝我嚷:“白妞兒,咱倆一起喝幾杯!”我想,男人大約都希望女人墮落,以便他們有機可乘。過去,他邀請我喝酒,我告訴他,我上高中去北京做交換生時,同學聚會曾嚐過他喝的那種酒,非常辣。我以此婉拒,那時他說:“在中國,會喝酒的女人,都不是正經過日子的女人,中國人一般對愛喝酒的女人是看不上眼的。”現在他卻截然相反,一天夜裏,我從俱樂部下班回到房間,快兩點了,正在洗澡,“二鍋頭”突然“嘭嘭嘭”敲我的房門,邊敲邊喊:“嘿!靚妞兒,出來聊聊,陪我喝幾杯!我想你。”
住在隔壁的許子雯和吳曉玲都打開房門伸出頭看熱鬧,樓下的邵立卿和蘭欣雨也擠到樓梯上竊竊私語,這讓我和這些室友們一向和諧的關係陷入了尷尬。我裹著浴巾,打開房門對二鍋頭說,我還不滿二十一歲,飲酒是違法的。他卻說:“你都那樣了,還怕喝酒?這裏沒有警察,沒人管就不違法。”說著,上前來拉扯我的浴巾。我對他說:“如果你繼續騷擾我,我就報警。”“二鍋頭”聽了氣焰立即消了一半,揮舞著酒瓶子的手停在了半空。半天才小聲地說:“我是想幫你,如果你需要錢和我說,我可以給你。我爸爸在中國是房地產商,家裏隻有我這一個兒子……”
那幾天晚上,“二鍋頭”常去脫衣舞俱樂部看我跳舞,飲酒取樂,每次我表演完,他都把一張二十美元的紙幣舉過頭頂向眾人展示一下,然後塞在我大腿上綁著的一條專門用來接受小費的橡皮帶上,常讓其她舞女們羨慕不已。他自以為他對我施舍,就有權對我非禮。
一次,我聽到邵立卿、吳曉玲和蘭欣雨三人在廚房做飯時議論我:“美國學生表麵上看個個冠冕堂皇,其實大多數都沒有什麽出息。特別是那些看上去還不錯的女生,為了掙錢都不知自重。要是在中國,早就抬不起頭來了。”“美國女孩兒上大學,就是為了將來找個工作,她們每次考試隻求及格過的去,從不認真讀書,想的隻是如何掙錢享受。我最瞧不起她們沒有廉恥感。”
我很痛心因為我做這份工作讓中國同學和我疏遠。我擔心我所交的那些中國朋友從此不再和我來往,更擔心我所熱愛的中國文化會從此拒絕我。我安慰自己,這些中國同學大概忘記了她們的學費、生活費及所有費用,都是由她們的父母無償擔負的,她們不用為自己的生活操心,也不用為自己的坐享其成感到內疚。而我從小形成的生活觀卻是,無論幹什麽,辛勤工作,自食其力,豐衣足食才是最重要的。人們從小到大接受教育,不就是為了學會和利用各種技能,成為一名成功的勞動者嗎?
(三。未完待續。本文根據真人真事采寫。)